《长满荒草的玫瑰园》一路蔷薇

1、奈何有话说不出来

　　夕阳照在校园青白色略微发灰的墙砖上,一如过往的许多个日子,我静静地走过这里.事实上,我只有沉默.
　　日子仿佛漫长而无味,就像夕阳下我被拉长的影,单调如一.我低头数着脚下的砖格……
　　前方的路似乎被什么人挡住了.我用手拨开额发,看见了那修长的身影------林召,学生会主席.我不明白他找我这样的人会有什么事情.抬头时,他的笑有些邪气似的.
　　“梁善兮……”他忽然俯身.左右的三个笑起来,夕阳下着实让我害怕.
　　“以后少给校杂志投稿,懂么?”
　　我抬起头,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可是,除了这样,我别无办法.
　　“干嘛这个样子看着我?”林召偏着脸,黑色的刘海遮住他黑色的眼,”你该不是嫉妒我吧,小哑吧,嗯?”
　　我怎么会嫉妒他?从前一直很敬重他,作为学生会主席的他向来习惯于迎接别人赞赏的眼神.而我,却总是躲避着别人异样的目光……可他,竟是这样的人!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叭”一声,耳光响亮.我感到手心火辣辣地痛.夕阳如血,而林召脸上,一片红印.我没做错,所以我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微抬首瞥了他一眼.然后,走开.
　　“召哥,别让她跑了,居然敢和你抢地盘……”
　　我很害怕,刚刚的那一股勇气刹那间就退却了.可我却一步一步走得很稳.我不想让他们瞧见自己内心的胆怯.我已经无法说话了,难道还要失去尊严么?
　　“天哪!就是她……”不是林召的声音.我闭上眼睛,她们或许更加令人恐怖……
　　“梁善兮,站住……”
　　“居然打我们林帅!”
　　“别走!”
　　……
　　我看着夕阳下自己被拉长的影,忽然有一两滴清泪落下来.咸涩的味道淌进嘴角.而心更加沉重了.难道说,当一个人失去了声音的时候,就连热爱文学也成为一种罪过.么.我是真的不懂.
　　我总是比姐姐惠兮早一些回到家.她是校长,可别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于是关于校长妹妹的种种传闻便传播开来:她很丑,所以不敢公开自己的身份;她和校长一样是个美女,带着惯有的高傲神色,不可一世;她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站在镜子面前,那些流言似乎雪片般地向我袭来,连躲开都来不及------不敢想象他们知道事实之后会是怎样的举动.我爱姐姐,所以不想让她难堪.或许,她还应该回到警察署去工作.
　　“丫头,怎么站在这里?”我看见姐姐的身影出现在落地镜中,美丽地微笑.而我,眼角泪痕未干,几分憔悴.
　　她忽然俯身,用温润的手指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对不起,姐姐真的好忙.不能好好照顾你.”她凝视我的眼,”可是丫头要学会坚强,从前妈妈最希望的就是你能自立.来,看那边,或许妈妈正在天上看着我们.所以,答应我,不要让妈妈失望,好么?”她微微抬首,虔诚得像个天使,让我无法拒绝.尽管有时我真的会很害怕.
　　我来到南侧的花园,除了姐姐,只有这里的玫瑰,们能懂得我的心思.我亲手种下他们,看过他们含苞的美好,开放的热烈,凋零的孤寂.然后,跌落泥土,一任群芳妒.
　　一阵清风抚过我的玫瑰,一片红色.然而这一朵一朵全部都是我饿希望,一个一个全部都一样:我不愿只会用心说话,这第十六个年头,它会带给我奇迹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时时想着自己要坚强.可是还是有些害怕那些疯狂的林召追随者们,是我打了他……偶尔有一两个女生向我投来恨恨的目光.妈妈也许就在天上看着我.我想到一句话:爱你的敌人吧……
　　表面看似平静的校园掀起层层暗涌的波.转校的新生,传说中他的美丽好似最灿烂的明珠.人来人往,又有几人见识过呢?我不愿关心他们的新闻,我只要一个人竟竟地写东西就好,纸张的厚实感会慢慢淡去来自林召的阴影.我依然可以常常看见自己的名字被印在校杂志上.我用笔端表达心意,没有什么比这更加快乐了.
　　初秋的雨绵绵的,凉凉的,让我无端想起多少已经湮没在岁月红尘里,曾经又旖旎如虹的宋朝女子.只是我没带伞,细细的雨丝飘落在我肩头,发上……我看着远方,校园已空空荡荡,这场黄昏雨中,或许只有我一个人.不知不觉就想起那些悠雅惆怅或而明丽的宋词.烟雨之中,惟这首最合适: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我仿佛在穿越了雨雾之后看到了易安愁的面容.都是一个愁字.那末,这一句又忽然飘进我脑海: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可是,我在寻找谁呢?
　　雨未停,可我却不再感到不断飘来的冷雨.回首,玉样精致美丽的容颜拥有着绝佳的入画气质,让我无端地想起那些秋雨中的玫瑰朵儿,一样的动人,一样的美好.他擎一把伞,微微笑着,伞盖儿一直延伸进我心里.想说谢谢,却只有回首时一个浅浅的笑容……
　　“你好,我是新转来的.我叫仲安.”雨势渐大,我可以清晰地听见雨滴打在伞盖上然后又顺着伞骨跌落泥土的声音.他的声音,隔着一层雨似的,朦胧却又清晰.这是我第一次开始羡慕别人的声音.
　　他不再说话,可感激留在我心中,但愿他明白.
　　灰色而泛光的路的尽头,我上了公车,向他鞠个躬.车门关上了.我靠在雨中被淋湿而变得模糊的窗户旁,看他渐渐远去的瘦削的背影.这十四岁的少年,带着多少我所奢望的东西啊.他就在雨中,一幅画,或许只有莫奈的妙笔才能绘出如此美的印象……一切安静下来,我才开始想起自己,绵绵的伤感涌上心头.
　　最是害怕引来别人的注意,可叔叔偏偏这个时候要雇一辆车送我上下学.他是无比严肃而认真的一个家长.我应当尊重他,是他让我脱离了苦海.可是……..
　　“辛苦你了.善兮她不会说话,请多关照.”叔叔将我送进一辆白色的半旧的车,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她是多么美丽的女子啊.只可惜经历了世间风霜,如今这朵花早已憔悴了.她回过头来,朝我温柔一笑:”那么,现在就去学校吧.”
　　我独自依在座位上,空气里有一种让我难受的味道.
　　周围渐渐热闹起来,到学校了.我下车,对她招招手.一瞬间,隔着玻璃,我觉得她的美是多么苍凉啊.却说不上为什么.
　　夕阳如血.我真的不爱放学,因为我怕那辆白色的半旧轿车会引来别人的注视和议论.我喜欢在芸芸众生之中用平凡的书本将自己掩盖住……
　　“善兮,你见过它们说的那个帅哥么?”晨娜一脸兴奋.
　　我想起他为我撑伞的那一场巧合,点点头.
　　“是不是超好看?”她的脸被残阳染得通红.
　　我对她笑笑,摇摇头.上天是如此眷顾那个孩子……
　　出了校门,那白色的半旧的车似乎早就等在门柱旁的大树下.在我看来,它多么显眼,多么显眼.她憔悴地一笑:”上来吧.”
　　匆匆开车门,向身后望望.明明知道有很多同学已经看到我,却还在欺骗自己-------那个叫仲安的少年走在人群中,可是如此夺目.我触到了他的目光.为什么这样奇怪呢?他在看这车.不,他皱着眉头……
　　我迅速钻进车里,而阿姨好象愣住了一样……透过玻璃窗,仲安的眼神刺得我好难受.只想快些逃走.
　　拍拍她的肩,示意开车.
　　“啊…好…..回家了.”她猛然回首,一点尴尬.可我不明白.
　　车不快不慢地开,窗外散学的学生们渐渐稀少.我才稍稍放心下来.如血残阳就要下山了,一片昏红.后视镜里,阿姨的眼红红的------是外面空气的缘故么?我知道她是累了,可她又那么专注.
　　在这个镜子里,我看到的是别人的什么呢?
　　天完全黑了,阿姨开车好慢,还没到家.只觉得有些着急,而车似乎越开越慢了……人声渐少,这里是两排高高的防护墙,从前为我所熟悉.为何今天看来隐隐地有些不安.
　　车戛然停了,一个沉闷的声音------阿姨向前倒在驾驶座上!
　　深深的恐惧涌上心头.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壮着胆子碰碰她.没有反映…..阿姨…她……
　　想求助,却处在最偏僻的一段路上,两旁是高高的防护墙,似乎将我们与外界的一切都阻断开来……我又怎么可以离开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能清晰的听见自己心跳甚至是血液流动的声音.除了等待,我,别无选择……晚风吹打着玻璃窗户哐哐地响…….只有害怕,无助.傻傻地望窗外面,夜的掩盖下会有天使么?它的黑那么浓郁……
　　看不清夜风夹杂着的远方,一个身影,越来越近……
　　仲安!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拉开车门,忽然抱住阿姨:”妈,妈….你怎么了……”还是没有反应.
　　他沉默着走过来,拉开后车门,直直地盯着我,冷峻让人害怕
　　“有手机么?拿过来!”语气如此生硬而急促,让我不禁怀疑那天雨里的美丽.可是……这究竟是- -----
　　……
　　等带一切都平息了,我才从医院被叔叔接回家.
　　仲安忽然跑来.美丽的黑眸子射出冷冷的光:”我妈妈身体不好.请你们多包容.’他转身,转眼就不见了那白衬衫和半旧淡蓝色牛仔裤的身影.我一冷……
　　叔叔,到此为止好不好.以后我自己能够骑车上学.
　　他凝视我:”让你怎么样你就照办,别再多想了.”
　　究竟有多少人的不幸正在这黑夜中演绎呢?
　　感激叔叔的关心,可是他不必为了我去和阿姨摆出一副冷冷的模样.
　　“我们都看到,也了解到了,你身体不好.感谢你这几天接送我们善兮,以后不用了.我会另找人的.”
　　阿姨憔悴而无奈地笑笑,恳求他:”那天的确是个意外,请多包含.”
　　‘爸爸,您过来一下.我有事找您.’姐姐从后院过来.
　　一个钟头以后,当我再从书房出来时,阿姨欣慰地笑了.我知道,叔叔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尽管他看上去好严肃的样子.想起一切.是甘是苦,分不清楚.
　　于是在每个朝阳与夕阳中,我依旧坐在那辆半旧的白色轿车里,让它的女主人送我上学,带我回家.只是隐隐觉得,阿姨好苦……
　　周日下午,要去学校听报告.打开白色的欧式大门,阿姨的车早就在等了,很多细小的感动涌上心头.不说,可是暖人.像许多次一样习惯坐在右侧,并不看那驾驶的人.
　　闭上眼睛,感觉车缓缓开动,向坡下驶去……为什么独这一次不似平日里那样平稳?越来越快,颠簸得厉害------我睁眼.后视镜里的那张脸不是阿姨的.而是------仲安!
　　好歹稳住自己,吃力的抓住靠背,想叫他停下.他疯了么?而我知道,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
　　-------急刹车!
　　猛向前一冲------
　　“　梁小姐,您坐好,忘记系安全带了吧.”他半晌悠悠地回过头来,神情平淡,仍带有一丝狡黠的恶作剧似的笑容.
　　我承认他的美丽.可次刻他的确就是个可恶的小恶魔.刚刚捉弄了我,现在居然还笑得心安理得.我气呼呼的瞪他一眼.
　　他悠然地下车,从容地关上车门.然后自嘲似的,笑笑:”有钱人家的小姐永远不会明白我们的辛苦.”他突然靠近车窗,又分外温和地说:”不过,我知道你不忍心赶妈妈走,不是么?”
　　阳光下他的发是柔柔的黑,可那的确太像只有莫奈才能调出的色彩.但我仿佛看见他的背影上方悬着只有倨傲的小恶魔头上才有的小小的掎角.恨恨的,却没开门出去,车停在路旁,不尴不尬的.阿姨呢/
　　“仲安,仲安……..妈妈的车呢……’
　　草坪那边隐约有声.
　　‘你怎么可以这样?出了事怎么办…..仲安,听妈妈的话,我们担不起的.以后乖乖的,啊.”这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在窗口,我见到了阿姨疲惫的笑容.
　　“姑娘,还好吧?真是抱歉了.我们仲安还小,谁知道他偷偷跟出来,差点就要闯祸.真的对不起.’
　　我向她摇摇手,示意没事.只是仲安那句话说得我不是滋味.
　　有钱人家的小姐怎么会明白我们的辛苦……或许每个人的心里总有一分辛苦,自以为别人看不到,也看不到别人的那一分,他的或是她的忧愁世界……
　　真是朝来寒雨晚来风.越是讨厌某人,某人就越是要出现.从早到晚,总也有五六次之多遇见林召.每一次都匆匆走开,躲进人群.
　　“喂,怎么见了面老不打个招呼?”他撑住墙,眼神斜睨.我恨每个值日的周三,回回碰上他.
　　想撞开他,可他却拦住我:”等等,梁善兮,你怎么就不听劝告?”他从裤袋里拿出一张稿纸.我清楚的看见那上面的字迹-------我的.
　　伸手去够,他挥手,躲开了.
　　“你怎么就不听劝告呢?”他一面诡笑着,一面,满满的地捏住纸的一角.
　　他要撕毁它!
　　我愤怒,可他竟愈加快活了似的------一声一声,清脆而又刺耳的声音,我听得真切……
　　等到灰色的水泥地面上散落了一地纸片,他拍拍手:”对不起,生气自然是没用的.”
　　记得上一次------我扬起巴掌------停住了!
　　‘上一次打了我就算了.这次不行.”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生疼.
　　我看着他,并不躲避什么.他的眼里有着淡淡的蔑视,在夕阳下那瞳仁变得棕红棕红的.我的心理有个声音在呼喊:”梁善兮,你输给学生会主席了……输了…..别再作毫无结果的斗争了.”
　　.　”叫你不投的话,听上去有点残忍,是吧?记住,要少投稿.不然------“
　　“善兮姐,回家吧.妈妈在外面等你.”
　　仲安!他静静站在林召身后,看不出脸上的感情.
　　我挣一挣,可林召抓得好紧.我再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我再说一遍,善兮姐,你想让妈妈等很长时间么?快回家!”仲安上前一步.
　　林召终于回过头去:”善兮姐?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