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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咫尺万里 ...

  •   时光在那样爱恨交织的凝望中匆匆逝去,元景回神是因为窗户外打更的声音竟然已经交了子初。他把目光从薛绚的手指移到了她的脸上,但见她一脸倦色,睫毛湿着,微微垂着——这么久了,刚才的泪应该早已经干了,只怕她一直在哭罢。

      元景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傻,这样子熬夜盯着她,并没有给自己带来报复的快意。他清清喉咙,说:“不早了,休息吧。”

      “是。”薛绚停下笔,利索地把书桌收拾好了,垂手道,“妾恭送三爷。”

      “呵!”元景不由失笑,“今天不是一直是你在陪我,‘恭送’什么?这么晚了,过去打扰到其他人也不好,外书房又不是没有睡觉的地方,将就一晚上你还受不了么?”

      薛绚惊疑地抬头看看他,终是没有推辞,低头说:“那妾为爷打洗脚水去。”

      元景不让其他侍女进来,薛绚蹲下身子亲自为他洗脚,那双脚带着报复的恶意,不时撩起水溅在薛绚脸上身上,而薛绚恍若没有知觉似的,连眉毛都不皱一皱,瞧起来温和懦弱极了。元景觉得没趣,更觉得自己这样的恶作剧简直跟个无知儿童似的,便不折腾了,只等薛绚把他的脚擦干了,又换上就寝的寝衣,才又想着了一个新的馊主意。

      “太暗了,把灯全部点上。”

      薛绚有些奇怪地瞟了元景一眼,但并没有说什么,依言打了火折子慢慢地、一盏一盏地点灯烛。

      “你把衣裳全都解了。”元景坐在那里,好整以暇地说。

      那厢明显愣了一下,嘴唇抖着似要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元景突然涌起强烈的快意,仰着头盯牢了薛绚的脸,恶声恶气道:“你身上哪一处我没见过?别把自己整得跟大家小姐似的。你在抄家的时候,没给人瞧见脸?你在辛者库从事贱役的时候有这么三贞九烈?若是当年你被发卖到娼寮,只怕此刻就要笑脸相迎,恨不得可以多接些客人,多挣点皮肉银子吧?”

      她的脸继续低垂着,睫毛好像是又湿了,反射着灯烛暗橙色的光。元景见她不动,正想借机好好发个火,却见她慢慢地把手指伸向扣子,略一拨,一颗如意结布扣就松了下来。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慢慢顺着领口一颗一颗扣子滑下去,直到右边腋下,又到腰侧、腿侧。元景不觉自己也屏着呼吸,瞧着她把外头衣裳褪去,又慢慢地这个样子解里头长衬衣,慢慢解里头短中衣,解到亵衣,那洁白的手指执拗地停了下来,垂到肚脐边交握着不再动弹了。元景怒道:“听不懂什么叫‘全部’么?!”

      薛绚仰脸望着元景,目光仿佛有哀求之意,但最后那哀求的期待熄灭了,只幽幽地跳动着烛光,她认命一般伸手到亵衣的扣子上,同样是布扣,却解了半天,元景再耐不得,几步来到她身前,双手拽着她的衣襟左右一扯,一声裂帛的脆响回荡在屋宇间,薛绚的双手不自觉地挡在胸前,元景心里越发挑起怒意来,牢牢地把她的两手手腕一箍。

      元景好像是第一回听见薛绚的哭泣声,恶语道:“装什么?!”见书案已经收拾得齐整,便把手下颤抖的人儿往上一按,他粗鲁地探手捋了两把,又退开两步打量着姿态屈辱的她,这才觉得解气。

      元景自顾自躺在炕床上,支着脑袋瞧着书案,见那人略微一动,便厉声喝道:“不许动!”恣意打量着她,她偏瘦一些,由于紧张而闭紧双目,缩紧双肩,锁骨在灯下投下深深的阴影,显得那样可怜,周身肌骨倒也算停匀,但那样异样地蜷缩颤抖着,也不觉得美感,元景调侃道:“楼上看山,城头看雪,月下看花,灯下看美人,果然别是一番情景。”他终于觉得心头滞气疏散,一片适意,狝猎归来时的疲惫感袭过来,松乏地睡过去了。

      一梦黑甜,醒来时身上盖着薄薄的丝绵被子,元景想起了什么,一把掀开被子,目光巡睃着找那个人,却见她穿戴齐整,怔怔地坐在外间的条炕上想心事,听见动静,才趋步前来,轻声问:“爷醒了?”

      元景厌恶地扯一扯她的衣袖,道:“谁让你这个样子的?”

      “早间送水的宫女已经来过了。”

      她是在解释,也说得入情入理,可元景就是听不进去,怒道:“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么?!”

      薛绚一派无可奈何的样子,跪在床前脚踏上轻声细语说:“爷若是生气,妾甘领责罚。”

      “哼!”元景一时也想不起怎么责罚她才好,白眼相对半天才说,“你就是有恃无恐罢!”气冲冲地到衣架前,自己取了衣裳穿,刚着身,就气呼呼甩开道:“熏的什么杂香?做事越来越不经心!”见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过来服侍,愈发要撒气:“你们打量着我被皇上责骂过,就不敢动你们一指头了是么?李端挨到八十板时也还没死呢!”

      小宫女吓得一泡眼泪含在眼眶里,求助的目光瞥向薛绚,薛绚从脚踏上起身,亲自为元景抖开一件衣裳,元景愣了一下,没好气道:“不要这件!拿开!”薛绚柔声细语道:“早上福晋那里,只送来这件,说是今儿爷要到里头和皇上请安谢罪,这件颜色样式都是皇上喜欢的,不遭皇上反感。”

      元景怒目道:“我刚刚叫你起身了么?”

      薛绚低头道:“小丫头不懂服侍,惹爷生气,妾服侍爷穿好衣裳,就再去跪着。”

      元景竟有些无奈,一个人冷哼了半天,见薛绚竟还是执拗地张开双手拉着他衣裳的两袖,等着服侍他更衣,只好把胳膊伸了进去,嘟囔道:“她惹我生气,你更惹我生气!……”

      衣裳穿好,薛绚果然又去跪在脚踏上,口里问道:“爷早点要用些什么?”

      “看着你就饱了!”元景拂袖而去,把门扇撞得“砰砰”直响。

      人走了,薛绚却很久都没有起身,她呆呆地望着炕床四围雕饰的夔龙纹样,雕刻圆转精致,檀木被打磨得细腻生光,触手如玉石一般。正怔忡着,外头传来请安通报声:“福晋万安!”她忙起身到门边,为正走进来的苏芸衣打起帘子,俟她进来坐到正首的位置上,薛绚上前请了安。

      苏芸衣见薛绚眼睛下一片黯淡郁青,叹口气劝慰道:“爷自那次被皇上斥责惩处,情绪一直不大好,逮着人就撒气,你多担待他的脾气吧。”

      “妾至微至贱之人,服侍爷就是本分,岂敢心生怨尤?”

      苏芸衣见她说得堂皇,也不便掏心窝子说话,端了端架子“嗯”了一声,愣了一会儿神到底忍不住,抬头又问侍立在一旁的薛绚:“不过,你再好好寻思寻思,是不是什么地方不经意得罪了他,不然,以他往日对你的情分,不应该啊?”

      这个问题,埋在苏芸衣心里,也埋在薛绚心里,只是两颗心在思忖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无交集,所以只是各自默默地想着心事,许久才闻薛绚说道:“妾一身俱是罪戾,也只堪自己承受。”她脸颊上滑过一道亮晶晶的痕迹,又滑过一道,又滑过一道,走的都是同样的水辙,若不仔细看,只觉得她脸颊上总有一滴泪水悬着,而这滴泪,孤悬在她平静若无波的脸上,显得如此不真实。

      苏芸衣终是叹口气,起身道:“你似乎也变了。往日那个聪慧伶俐的姑娘,如今又到哪里去了呢?”

      薛绚只觉得双眼模糊,朦胧泪光中,隐隐绰绰见福晋苏芸衣离去的身影,她反射般地蹲身送她,再抬脸时只看见外书房门上挂的蜀锦帘子,暗红底色上织着大朵的艳红色团花,衬着盘金的团福纹样,熠耀生辉,她的眼睛被这样的光芒刺着,连眶子里的泪水仿佛都灼热起来。

      她十岁那年,父亲在任上为人指摘,诗文中一句“岱宗如慕远,山寺岂长安”被政敌指为影射当今崇安皇帝年号,有怨怼之辞,清贵的官家小姐,突而经历了父亲被连夜逮问刑讯,最终瘐毙狱中;母亲、兄弟发遣至西北荒寒之地屯田为奴;家产抄没,自己得到“恩典”,没入京城辛者库为奴,冬日里浣洗太监的衣物、宫中的帷幔,冻得双手全是血口子……等等光阴。她的日子刹那间灰暗起来,茫然望不到边际,数回想着“就这样离去了吧……”却因思念着远在异乡的亲人,终是一日日煎熬着。

      直到,遇见了他,又遇见了他,这些生命中原本并无交集的人,却突地活跃在她面前,一则以喜,一则以悲,一则以爱,一则以恨。可惜,纵然近在咫尺,他们与她依然远隔万里,她从来没有路可以选。

      纵然是上苍垂怜,拯她于水火,重新睁开双目,她也一样没有路可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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