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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故人 ...


  •   羽然走到门边,右手抬起轻轻一挥,熄灭了屋内所有的灯。紧闭的门窗阻隔了月光,只剩一室的黑暗。

      沉寂的几秒钟之后,羽然的声音响起,清冷凝绝,像是雪山顶上千年不化的坚冰,“就待在那里,无论你听见什么,都收起你的好奇心,不许出来,我要你答应我。”

      屋内轻悄悄的,秦以萧并没有作答,她的胸口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棉花,不重,却压的人透不过气,有什么哽在她的喉间,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总觉得回答了,羽然就再也回不来了。

      “秦以萧!”羽然加重了语气,叫她的名字,“我要你答应我,你听见了没有?”

      “是你说过的那些人来了么?”秦以萧的双手握成了拳,她在情感上钝木,为人处事上朴实,但却并非愚笨之人,想到羽然曾经说过的话和现在的反应,心里也猜出了几分。

      能让羽然如此紧张的,想必是当初害她坠落悬崖的人。

      “是,很熟悉的压迫感,没想到他会亲自来。”讥讽的笑容在羽然嘴边浮现,“不巧的是,还偏偏选了我大婚的时候。”

      上次见面,是她拒绝了婚事,这次见面,是她成婚,还真是不得不说很有缘分呢。

      “突然庆幸还来不及告诉你我的身世,那个老头子看人很准的,你既然什么都不知,我求他放过你,这点面子他应该还是会给的。”无论什么时候,羽然都不曾想过自己会求别人做什么事,她的骨子里傲气十足,从不愿迎合和屈服。

      可是如今,秦以萧的重要性胜过了她的尊严,羽然咬紧了牙关,就算要弯腰和低头……她也要护着这个人周全。

      “那你呢,他会怎么对你?”

      “上次他是想杀我的,这次,大概也不例外。”羽然没有编一个谎言,此刻说谎并不能改变什么,不如实话实说。

      “可是你的武功那么厉害……”

      “他更厉害一些。”

      “为什么,为什么他非要杀你不可?”

      “有些事情很复杂,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羽然……”

      “什么也不要说,我只要你答应我,不要踏出房门一步,让我放心。没有后顾之忧,我才有机会胜得了他。”虽然羽然明白,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个臭老头子的武功深的像一口深井,根本望不到尽头。

      “恩。”许久,一个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回应,秦以萧知道她并不能为羽然做些什么,所能做的,只有不变成她的负担。秦以萧低着头,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无助,她的手紧紧抓着床沿,那种无助感是从心底滋生出来的,很多很多年前,她亲眼看着母亲逝去,也是这般的感觉。

      无助到……令人愤怒,令人怨恨。

      羽然转过头,尽管没有一丝光亮,凭着秦以萧呼吸的声音,目光还是准确的投射在她身上,“秦以萧,若是我回不来了,你也要好好的活着,给我立一个衣冠冢吧,上面记得刻上秦以萧之妻羽然之墓这几个字,然后每年要来祭拜我,给我说说那年你又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还有……”羽然顿了顿,又收了声,最后轻轻的说,“没什么了。”

      她本来是想说,如果遇上了其他什么合适的人,不管是男子女子,你不要再那么笨了,早些把喜欢说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只好作罢,就当是她的私心吧。

      没有给秦以萧思考的时间,房门被拉开又关上,那个瞬间,就着清亮的月光,秦以萧看到了羽然红色喜服的衣角一闪而过。

      重新恢复黑暗的屋子静的骇人,秦以萧发着呆,她心里说,羽然,对不起,如果你死了,我没有办法给你立衣冠冢,也没有办法每年去拜祭你给你讲有趣的事了。

      她觉得羽然太狡猾了,丢下她却说着还要她好好活下去的话。她已经漫无目的活了十几年,每个夜里屋里总冷冷清清的剩她一个人,遇见羽然之后,她才逐渐重新拥有了自己的快乐,明白自己每个微笑背后的意义,而不是强颜欢笑。

      一个人知道了什么是不孤单和幸福之后,又如何能回到孤单的日子里好好的活下去。

      怎么能……

      觉得脸颊有些发痒,秦以萧抬手去触,摸到了一片湿润和冰凉,原来不知何时,泪水已经布满了脸庞。

      院子里站了两名男子,丰衍负手而立,黑色的长袍上绣着几朵简单的祥云,他的身后,是如山一般巍峨不动的阿却。

      羽然一步一步走过去,在十步远的地方停下。婚宴用的杯碗桌椅已经尽数被柳沐颜带来的下人收去,只有用于布置的红色花带尚在,表示这家主人今日有喜事。

      “许久不见,不曾想再见时,您竟是穿了嫁衣的。”丰衍看着羽然,眼神如鹰隼般犀利,“殿下近来可好?听到您尚在人世的消息真是喜忧参半啊。”

      “是么?”羽然冷笑着,“想不到丞相还有喜的部分。”

      “毕竟做了您几年的师父,教导了您武功,久别重逢犹如故人相见,自然是喜,只是……”丰衍也笑着,“您的存在对皇上来说是个大麻烦,所以还是忧愁的部分占了多一些。”

      皇上,数个月前这个称谓还属于羽然,如今,已经是当初的渊政王的了。

      “其实,对您下杀手,臣心里也十分不忍,只是,您对政事太过怀柔,而臣的心愿,是在有生之年,看到六国一统。”

      “为了你一人的心愿,就要烽烟四起,战祸不断么?”羽然皱眉,她和丰衍在政见上最大的不同,便是在这件事上,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过问朝事,没想到会在此时此景又旧话重提。

      “只有如此,才可以减少国与国之间的征伐,没有了边界争夺,流离之人才不再流离,今日流的血日后被封存进历史,不会毫无意义的。”像在追溯往昔,丰衍的目光变得深远。

      “算了,丰衍,这里不是朝堂。”他们从未在这件事上说服过对方,羽然也不想在此事上继续纠缠下去,“那个位子责任太重太沉,我从前常常怀疑自己的某些决断是否做错了,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时候也很多,当初你刺杀我,我心里对你是极其怨恨的,骑着马狼狈奔逃那么久,失去意识之前我心里想着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回到宫里,将你的头亲手砍下来。”

      “可是我醒来后的某一天,坐在树上看这天地辽阔,却忽然觉得离开那个牢笼让人松了口气。我是怎么坐上皇位的,是我的哥哥们自相残杀,也许是时间太久,也许是我不愿想起,以至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忘记了,忘记了我本就不想当皇帝的。就当是我内心怯懦,有了那些想法之后,我就没有打算回去那个是非之地,现在我只想在边境小镇里做一个普通人,再说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言下之意,是她对皇位已无留恋之心,丰衍岂会听不出来。

      饶有兴趣的听完这些话,丰衍露出狐狸一般的表情,“臣很好奇,屋里的是什么人,让您甘于平庸,在这里过嫁人生子的生活?”

      “你这种没有感情的人自是不明白,我和你解释也无亦于对牛弹琴。”羽然的眉头蹙的更紧,被丰衍那种随时能看穿人的眼神打量着,任谁都不会舒服,“丰衍,我知你今天既亲自来,就没有打算放过我,我也做好了一死的觉悟,只是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

      “殿下但说,臣尽量完成您最后的心愿。”

      “我要你不准伤害屋里的那个人。”羽然说的决然,“她什么都不知道。”

      “臣自会验证他知道些什么,若如您所说,臣可以答应你。”丰衍点头,算是应允。

      “我很不愿意说的,但为了这件事,还是谢谢你。”羽然一挥衣袖,“那么,动手吧。”

      “对您下杀手于心不忍是句真话,只是,不得已。”说完这句话,丰衍踏步向前,借着浑厚的内力,跃到羽然身边,与此同时,一掌也已经拍到。

      丰衍动的时候,羽然也动了,她身子后倾,抬手隔开这一掌。

      高手过招毫厘之间,阿却甚至看不清两人的招式,丰衍的武功高强阿却自然知道,他没想到的是,曾经的女皇武功也不弱,接了丰衍这么多招,并没有太落下风。

      如此过了几十招之后,羽然开始吃力,丰衍的内力像星辰大海一般连绵不绝,似乎永远没有耗尽的一天。

      两掌相交,两人都兀自站在原地不动了,羽然额头上渐渐沁出汗水。“砰”的一声,放置于角落的几个空酒壶碎裂开来,羽然胸口一闷,一股腥甜涌上喉间。

      逞强忍住身体里内力翻腾的难受,谁知丰衍此时忽然撤了掌力,羽然内力反噬,震伤了心脉,腥甜之意再也压制不住,自唇边溢出。

      鲜红的血和鲜红的衣服,同样显得如此显眼。

      “殿下退步了呢。”丰衍语气里透着一丝惋惜,“不过殿下年岁尚轻,这样的修为天下间也没有几人了,臣在您这个年纪时怕是望尘莫及的。”

      “这种时候还要摆出老师的姿态么?”羽然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说出的话都失了力气。

      “也是,那让老臣送您最后一程吧,我会叫阿却寻一处好地方来安葬您。”

      羽然嘴角泛起最后一丝笑意,如空谷幽兰,带着几分孤清,对不起啊,秦以萧,我回不去了,你每年一定记得来看我,别让我太过寂寞了。

      她阖起眼,知道丰衍并不会让她死的太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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