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金陵的雪总是来得比别的地儿要迟些,这都快过了元月才淅淅沥沥下了整夜,到了下午才渐渐停住了。
青石板街如同竹简一般节节铺开,黑地锃亮的小轿车从寂静的路上驶过。这车开得急切,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花花公子才开春便寻莺燕寻到了这里。
车子终于停在一处小洋楼前。柳边深巷,花下重门。男子开门下车,赫然竟是一身清清朗朗的军家装扮,一进大门穿过庭院也顾不得脱衣脱帽径直奔上二楼,进了里屋果见一瘦长人儿窝在椅上,见得他来也不抬头,只把那手中一卷翻过了一页。
“夏洛克!”
那男子喜叫一声,张开双臂,“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这三年光景,你倒是过的风光。”
侧卧着的人这时才略微抬起头来,眉眼细长。
“…… ……”
华生张口正要再说,然而和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快下来吃饭吧,琼你这一趟回来早误了点,害地我们都好等,待会儿可要罚酒的。”
然而闻声颀长男子却站起身来。
“不了,我原与家兄有约,先走一步。”
“怎么一见就要走啊,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啊。”
华生的喜色顿时减了大半,挽留道。
然而瘦长男子只是摆了摆手便兀自出屋走下楼来,拿了围巾裹了,便踏出了华公馆。
“真是古怪,过青龙关时我就有种感觉,今个他一定在屋里等我,来了一看果然没错!”
吃饭时华生还在止不住地嘀咕。
“谁说的。”和丽一边摆上碗筷一边嗔道,“都来了几天了,得知你就这几天要到就天天在这门口守着,叫他上楼也不干,这不今天下雪硬拽了他上楼来,否则在外面是要冻出病的。”
“哦……”
华生正准备接碗,闻此竟呆愣了一瞬,好半天才讷讷地应了。
“琼,你这一趟走了三年,巷头巷尾邻里街坊的都在问我你是什么时候回来,昨天还在公园里见着福斯坦说起你小时候的事儿呢。”
“…… ……”
然而听着长姊的唠叨男子只是有一声每一声地应着,而实际上他的思绪早就不知飞哪儿去了。
夏洛克这几天都在门口守着?具体是几天?他每天几点就在这里?又守到几点?老天爷他不上他的课了么?
说到底,他怎么还跟小时候那般犟啊。
“小夏你可来了!”
从华生那里出来后顺道拐到了金陵警署总部,刚进门就看到警长雷斯楚迎了上来。这雷斯楚才不过四十开外的年纪却已是半白了头发,想必是署里事务繁重,早早便催人老了。
这雷斯楚见他如见了救兵一般,刚近身便将一沓材料拍到了他的手上。
“上月又在星云庭里死了个歌女,这已经是开春以来第三起了,你快给看看,再不破案我这警长也做不下去了。”
夏洛克翻了翻资料,抬起头来。
“这不成,得带我去现场。”
“就等你这句话了,容我收拾收拾带几个警员就去。”
说着便张罗人马去了,留下夏洛克一人百无聊赖地翻了翻资料。说是资料无非就是些受害人的生平和案发现场的照片,于他来说实在用途有限。
正等地不耐烦时忽听得有人敲窗,抬头看却是华生。
华生走进警署,抖了抖披风震落一肩白雪,见了他不由笑道。
“你临走时走这么急,倒害得我忘了重要事儿。”
说着从大衣兜里掏出一纸包塞到他手上,夏洛克不明所以,只得接过皱着眉头层层拆了,却是一小巧的望远镜。
“这,这玩意儿,美国制造,从俘虏手里缴来的,知道你喜欢这些玩意,我藏了没上报,偷偷给带回来了。”
“…… ……”
耳边传来华生的声音。感激,欢喜,羞涩……千万种神情从他的面容上一掠而过,最终化为一种淡淡的腼腆。
“谢谢你……琼。”
他微微低了头,很小声地说出一句,但他知道琼听到了。
华生有点不好意思,事实上他还有好多话要说,那么多那么多的话一起涌到嘴边,反而倒不知该说什么了,最后到嘴边的却只有一句
“行,那你忙,没事上我家坐坐,和丽很喜欢你。”
面前的人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打小儿就知他这脾性华生倒也不介意,四处看了看,和周围人打了招呼,便走了。
黛青色的天边还氤氲着一点薄如蝉翼般的微明,秦淮河畔早已荡起了一片桨声灯影。
这杂糅了多少春花秋月的河水到了夜晚便显得格外柔媚起来。晚风把粼粼的波光吹向河岸,每一片光纹里都荡漾着六朝金粉的余辉,恁是东风也沉醉了进来。
夏洛克跟着金陵警署一帮人马赶到秦淮河畔的星云庭时已时黄昏时分,只是这案情复杂牵涉甚众一时还破不了,但是将嫌疑缩小在了一定范围内,雷警长一头劲儿地去逐个排查去了,等忙差不多时早已过了午夜,想着还要备下明早的课夏洛克连忙请辞,最终才在警长千恩万谢中匆匆往回赶。
来到公寓楼下看到屋里已然亮了灯不由皱了皱眉,上楼开了门果见一西装革履的男子坐在沙发上。
“我上月回了趟母亲那儿,道是这天转凉,你又是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便托我稍几件寒衣与你。”
男子不等他开口发难便先道明了来意。夏洛克侧头见案边果有一纸箱便不再说什么,虽知无话可说,却也挨着他坐了。
男子在他这小公寓里转了一圈,随手翻了翻案上批阅了一半的学生作业,许是想着打破沉默,夏家长兄徘徊了半晌才犹豫着开口。
“洛儿,莫要再做这中学□□了,就这么点薪水也不够你开销,我那儿行政部正有一秘书长职位空着,依你这才智,定是能够胜任的。”
“母亲可问你何时把上次那门亲事儿定了?”
一句话生生把夏家长兄噎得不轻。
这又是一阵沉默,看这气氛可有些尴尬,男子还想着挽救一下。
“华家二少爷回来了,赶明个约了他一起去得月楼叙叙,到时候你也一起来罢。”
然而幼弟只哼了一声算作答应,男子见这眼前怕是真容不下自己了,便知趣地起身。
“如此,我便走了。”
“不送。”
见他已然背过身去已然一副送客的模样男子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挟了公文包拿了伞,道声珍重便下了楼。
好容易遣走了长兄,然而摊开教案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一闭眼都是那日那人的模样,衣袂连着天地尽头的群岚,于繁花烂漫处策马归来,山鹰在他的身后缓缓飞扬。
他不由望向窗外,竟渐渐迷蒙了视线。
去时花如雪,归来雪如花。
三年了啊,三年。秦淮河畔浮云往来草木枯尽又葳蕤,一切都如同这春秋大梦一场。曾以为遥遥无期再盼不来归期,今一朝竟真真归来,教他如何不心潮澎湃。一想到方才见他英姿勃发上得楼直奔自己而来,竟连指尖都在颤抖。
却还要佯装镇定。
梦境里是呼啸的大风,吹散了每一片云。
向晚的黄昏里是长风的短笛声,空明的月色里是渐次飘落的细雪。晚风吹地竹影扶摇着窗棱,雨打芭蕉字字愁。远方古桥边蒹葭已苍苍。十里荷花,三秋桂子,一夜淡烟流水。
那人一身苍绿军装,于凭栏处蓦然回首,灼灼其华。正是三年前从军前践行的光景。
梦境里那人的面容依稀,瞳孔像是大雪弥漫的寂静旷野。
一改往日的嬉闹,此刻他的面容竟是肃穆异常。
“......你若信我,定不负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