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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逆水前传 ...

  •   “千红一窟,名满天下。”汴京的千红窟,四大名妓芳名远播,大江南北无人不知。在这四大名妓之上,花魁顾盼儿更是高张艳帜,裙下拜臣无数,其名声在外,甚至名动朝野。坊间盛传,征西大将军把翰林学士打得像个猪头,就因为翰林学士跟顾盼儿下了一局棋,在朝堂上吹嘘了一个月,顺便讽刺征西大将军不会下棋,一辈子没机会当顾盼儿的入幕之宾。大学士的三公子与京畿府尹的小儿子为了争夺顾盼儿大打出手,双方的父亲吵到了朝堂上,被皇帝老子罚俸三个月。坊间的流言虽说算不得数,但顾盼儿的艳名之盛却由此可见。

      千红窟的万花楼,一代名妓顾盼儿斜靠在榻上,身上披着白狐皮,手里抱着八宝缠丝的手炉。从她十五岁及笄就开始大张艳帜,到如今十几年弹指一挥间,她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七八,细挑的身材,蜂腰盈盈,不堪一握;一双妙目,顾盼神飞,她之所以得名顾盼儿,便是这双眼睛,勾魂摄魄。现如今,却见她敛去眼中的流光溢彩,透过敞开的窗子,怔怔望着远方,飞扬入鬓的秀眉微蹙。窗外已是深秋,黄叶满地,一阵秋风,无端的萧瑟。

      “娘,”顾惜朝关上了窗子,“风这么大,你怎么又坐在窗口了?”
      “惜朝,”顾盼儿将眼神收了回来,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你练完了功了?”
      “是,练完了。”
      “练功当勤勉,不可偷懒,不然你师傅又要打你了。”
      顾惜朝一愣,随即接口,“是,我知道了。”

      “你师傅,他,”顾盼儿话说了一半,又伸手去推窗户,顾惜朝拦住她的手,扶她起身,“娘,这个风大,我们进去坐,我口渴了,想喝茶。”
      “哦,对,你刚练完功,必定是口渴了。”顾盼儿被顾惜朝扶着站起身,随他走进了内室。母子二人对坐,顾盼儿看着顾惜朝喝茶,伸出手去,抚弄他微卷的长发,“我的儿子,长了这么大,你那时阿,那时只有这么一点大,整天的哭,日也哭夜也哭,哭得我烦死了,想把你丢到井里淹死算了,是你师傅把你抢过去,用米糊喂你,你才长了这么大。”

      顾惜朝端茶碗的手有一点抖,但是顾盼儿好像没注意到,“你师傅说你长大了一定是个美男子,我还不信,看你皱巴巴的一团,长大了一定不会太好看。”顾盼儿露出一个笑容,嘴角带出一个小小的梨窝,“没想到你还真的长成了一个美男子,现在想想,你师傅说的话都是对的,从不曾欺骗过我。”

      顾惜朝的茶碗已经空了,他放下茶碗,抬起手来,将顾盼儿的长发抿好,刚刚风大,将她的头发吹乱了。母子两个看着彼此,顾惜朝看到母亲笑的开怀,便也微笑起来。“惜朝,你过来,”顾盼儿拉了顾惜朝的手,跟他坐在床上,回身拿过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布包,递给顾惜朝,“惜朝,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你打开这个,看看里面的东西。”
      顾惜朝依言打开包袱,只见里面是婴儿的襁褓,还有几件旧的小衣裳。
      “娘?”
      “我不是你娘。”
      “娘!”
      “我九岁就被爹娘卖进了妓院,到十五岁接客前,男人连我的手都没摸过,每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被老鸨调教,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生出一个儿子来?”
      “娘。”
      “我都说了我不是你娘,我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亲生儿子?”
      “娘!”
      “惜朝,”顾盼儿抬起手来温柔的抚着顾惜朝的脸,“我真的不是你娘。”
      “娘?”顾惜朝怔怔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我十四岁那年的大年三十,外面下了好大的一场雪,转天就是初一,新年我就十五岁了,必须要接客。我越想越怕,止不住地想逃。但是,哪里敢逃?每年都有逃跑的窑姐,从我九岁被卖到这里,每年都有,抓住了打死,杀鸡儆猴。我看了太多,已经是不敢逃了。但我心里有着实的害怕,于是一个人坐在后院墙那里哭。哭着哭着就听到院外有哭声,哭得比我厉害多了,我小声地轻轻哭,外面大声地哇哇哭。越哭越响,哭了好久好久,都到晚饭的时间了,老鸨找不到我正在发火,大家就出来找我了。然后护院就打开了后门,门外有个襁褓里的娃娃,连哭带冻得小脸都紫了。大家就把那个娃娃抱了进来,给他灌米汤,后来发现是个男娃娃,老鸨说是不值钱的货,饿死算了。我却觉得那个娃娃好玩,于是抱着玩。谁知道抱着抱着娃娃就长大了,会叫娘了,我就稀里糊涂的当了娘。”

      顾惜朝看着顾盼儿的脸,顾盼儿靠在床头,眼神悠远,“后来你师傅就来了,想要给你做爹,但是我啊,偏偏就不嫁。”顾盼儿露出少女般的顽皮深情,“他就天天来,飞檐走壁的来找我,说要带我走,”顾盼儿的神情忽然低落下去,“我怎么能跟他走呢?我这种身份,平白的污了他。他便还是天天来,后来又做了你的师傅。你说,他是不是个好男人?”
      “是。”顾惜朝点点头。
      “我真该跟他走,你说是不是?”
      “是。”
      “他从来不曾骗过我,我就应该相信他,对不对?”
      “对。”
      “他死了,我也不该活了,你说是不是?”
      “娘!”
      “什么?”
      “师傅,师傅,他。。。”
      “他没死?”
      “不,”
      “那就不用再说了。”
      “娘!”
      “这种日子我也过够了,你也长大了。我也可以去找你的师傅了。”
      “娘!”
      “我不是你的娘,你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尽早离了这个地方,永远都不要回来!”
      “娘,我,娘!!”顾惜朝只见顾盼儿的嘴边留下黑紫色的血,头一歪,靠在了顾惜朝的身上,顾惜朝大叫,“娘!!!”手忙脚乱的按住顾盼儿的脉门,却已经回天乏术。一代名妓,香消玉殒得无声无息,惨烈果决,不留一点余地。
      “娘!!!!”顾惜朝抱住顾盼儿的尸体,双膝跪地,号啕大哭。

      三日后,城东,一个身着孝服的少年,跪在一座新坟上,抬手,扬起一把纸钱,“娘,你与师傅,你们来生,定然是一对神仙眷侣。”

      顾惜朝跪坐在地,打开自己的襁褓,里面是一封信,上书“吾儿惜朝亲启”。他展开信,顾盼儿的字迹有些凌乱,有的地方又被泪水阴成了一团模糊,顾惜朝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赶紧仰起头来,把信挪开,许久,才慢慢地下头来看信,“吾儿惜朝,为娘命不久矣,但有一事,积郁于心已久,却未尝言明,吾心惴惴,深感不安。吾儿被为娘声名所累,恐日后难以出人头地,但汝非吾亲生,一旦认祖归宗,便可脱离吾身前之名,吾他日黄土之下,为娘亦感欣慰。”后面的字被一大片泪水浸泡得模糊,看不清楚。下面写的是捡到顾惜朝的时辰与地点,他身着何物,身上有何特征,以及从小到大生过什么病,摔伤过哪里,都一桩桩一件件的记录在后。顾惜朝再也看不下去,唯有掩面痛哭。最后一张纸,“吾儿惜朝,汝须知男儿当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膝下有黄金,有泪不轻弹。他日,汝必将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出将入相,光耀门楣。为娘九泉之下,瞑目矣。珍重。”顾惜朝擦干眼泪,恭恭敬敬扣上三个响头,起身离开。那一年,顾惜朝十五岁。

      十五岁的顾惜朝,开始闯荡江湖。凭借一件襁褓,上面用金线绣了一个“崔”字,要查出自己的身世,他是谁,他的爹娘是谁?江湖上的包打听有一张无所不知的嘴,十五年前的秋天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天下,这个江湖,发生了什么?

      十五年前的秋天,当时的镇北将军崔天豪的夫人生了一对双生子,世皆说双生子为不吉之兆,必须弃一子而保全家,镇北将军却不信邪,在双生子过百岁之时,大开宴席,没想到宴席没有开完,一道圣旨,镇北将军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将军不服,抗旨不遵欲进宫面圣,被立斩于当场,其妻自尽。部将带二子逃脱,下落不明。

      镇北将军崔天豪?双生子?这与自己的身世是不是有关系?顾惜朝决定要回到京城,将镇北将军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十六岁的顾惜朝回到了京城,在顾盼儿的坟前搭了一间屋子,夜入吏部翻查旧案,关于镇北将军崔天豪,寥寥一笔带过,阵前娶妻,通敌叛国,仁宗庆历六年,腊月廿九,满门抄斩。阵前娶妻?顾惜朝趁着夜色离开了吏部,阵前娶妻与通敌叛国之间,是否有着某种联系?他边走边想,天空中飘散下点点的雪花,夜色凄迷,雪下得越来越大,地上渐渐的白了,被月光一照,显得凄凄惨惨。顾惜朝眼看就到家,忽然从路边闪过一个黑影,吓了他一跳,仔细再看,却不见了。他的家就建在坟墓的旁边,他敢在那里建房子,自是胆大,仔细看了两眼,没有人影,便不再理会,继续朝自己家走去。没走多远,又是黑影一闪,顾惜朝早就存了心,这次顺着黑影看过去,正好与一个人打了个照面。

      对方却是个花甲之际的老人,看到顾惜朝忽然就向前倾来,跪倒在地,口中不住说着,“将军!你显灵了啊!!!!”顾惜朝听他说话,是人不是鬼,看那老人不住地叩头,便走过去,伸手要把他扶起来。那老人却一把抓住了顾惜朝,号啕大哭起来,其声悲苦,似有无尽的痛楚,死死的抓住顾惜朝。顾惜朝听他哭得凄惨,只得任他抓着,不知不觉,天色大亮。那老人哭得嗓子都哑了,已经说不出话来,但就是抓住顾惜朝不松手,顾惜朝无法脱身,只得跟他说,“老丈,天已经亮了,我是人,不是什么显灵的鬼,你可以放手了吧?”

      那老人已经说不出话,却仍是死死抓住了顾惜朝不放。顾惜朝无法,只得暗自运功,将老人提起来,带着一起往家走。那老人也就跟着他走,一同回了家。顾惜朝看他哭得可怜,给他打水洗脸,他就抓着顾惜朝一同打水,顾惜朝无法,只得任他抓着。那老人洗了脸,又喝了点水,慢慢的止住了哭声,却仍然拉着顾惜朝,“将军,少爷”的叫着。顾惜朝推他不开,只得慢慢的跟他说话,“老丈,你认错人了,你我素不相识。”

      那老人听他说话,脸上是又惊又喜,拉着他不住说“少爷,你可回来了,让崔无心好找!”顾惜朝听得老人姓崔,心中一动。老人好像忽然注意到了顾惜朝的卷发,目瞪口呆,然后忽然就扑上来拉顾惜朝的衣服,顾惜朝被他吓了一跳,双掌一推,那老人身形一闪,躲过了顾惜朝的一击。双手不停,还是拉顾惜朝的衣服,顾惜朝左躲右闪,那老人的手却像长了眼睛,就搭在他的肩上,顾惜朝双眸一眯,神哭小斧,一阵鬼哭神嚎。那老人却轻轻松松扬手一接,便将神哭小斧握在了手里。

      顾惜朝一愣,他从五岁开始练习神哭小斧,除了他师傅,无人能接他一斧。那老人握着斧子,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双手一推,一把将顾惜朝的外袍扯下来,顾惜朝身形一退,鬼哭小斧抛出,又被老人轻松的抓在手里。老人一步上前,手中的斧子一划,叱啦一声,顾惜朝的右臂被划了一个大口子,拿老人抓住他的胳膊,仔细看了半天,忽然跪倒在地,口称“小少爷。”继而抱住顾惜朝嚎啕起来。

      顾惜朝怒从心头起,抬起脚来就要踢过去,却又看他年纪老迈,又跪在地上哭得可怜,心中虽然恼怒,这一脚却也踢不出去了。

      2

      那老人抱住顾惜朝的腿,双膝跪地,口中不住的说,“小少爷还活着,少爷少奶奶你们在天有灵,小少爷还活着!”顾惜朝甩也甩不开他,只得任凭他抱着。那老人狠狠的又哭了半日,方才渐渐止住了,整整衣襟,恭恭敬敬的对着顾惜朝磕了三个头,“崔无心见过少主人。”

      “老丈,你认错人了。我与你素不相识。”
      “不会错,你是我家少主人!老天开眼!崔家还有血脉尚在人间!”那老人说着又伸手去拉顾惜朝的衣服,他的右臂本来就被划开一个口子,这一拉便整个肩膀连着右臂露出来,“这就是证据!”顾惜朝顺着老丈的手往下看,自己的右臂之上刻着一只鹰眼,师傅曾经嘱咐他不可露出这个标记,于是他便从来不让人看到,就算三伏酷暑也不敢打赤膊。这老者似乎是早就知道这个标记,伸手一指,“少主人,你这个印记还是老朽抱着你让少夫人刻上去的!我就是死上一百次,也决不会认不出来。”

      顾惜朝听他言之凿凿,便伸手拉了他起来,“老丈,你起来说话。”
      “是,少主人。”那老者虽然是跟他离了一段距离,手却仍然拉着他的袖摆,顾惜朝看他一眼,老者赶紧放手,双手却欲伸还伸的,似乎怕顾惜朝跑了,双目中的泪水也总是不干。顾惜朝见他可怜,便伸出手去扶住了他的手臂,拉着他走进了屋子,“老丈,我们坐下说话。”那老人看着他说话,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神情,泪水又要止不住,只得抬起手来拭泪。顾惜朝脱了外袍,换上一件家常的布衣,抬腿就要往屋外走,那老人忙站起来,一伸手又把他拉住了。

      “老丈,你先坐下歇歇,我去做早点。”
      “哪有老奴歇着少主人做早点的道理?老奴伺候少主!”
      “我不是你的少主。”
      “你是!”二人拉扯着走到灶台,顾惜朝伸手要点柴火,老丈伸手来抢,顾惜朝要放水,老者还是伸手来抢,洒得两人一身。顾惜朝无法,只得拿出两个冷馒头,“老丈,你先吃这个。”“老奴岂敢?少主人吃!”最后顾惜朝只得随他回到屋里,两人一人一个冷馒头,又喝了点冷水。

      “少主怎么会在这坟地旁傍屋而居?你的神哭小斧是跟谁学的?”
      “家母与师傅的坟茔在此,故而居住在这。”
      “你师傅是谁?”
      “不知道。”
      那老者听顾惜朝一问三不知,以为他不相信自己,于是便自顾自开始讲起顾惜朝的身世来。

      “昔年江湖第一大帮派天问门的门主崔莫问曾经对老奴有再造之恩,老奴结草衔环无以为报,只有投身门下,终身为奴。老爷的夫人是苗疆毒手药王曲通幽之女曲岚瑶。二人育有二子,便是后来的大少爷武林盟主崔天苍与小少爷镇北将军崔天豪。大少爷娶了苗疆百蛊教的教主,也就是老夫人的侄女,表小姐曲萧莹。小少爷少年英雄,年纪轻轻便从武举出身,战功无数,圣上亲封镇北将军。”老者的眼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小少爷戍边多年,抗辽卫国,忠心耿耿,直到有一年,辽国忽然来了一员猛将,行兵布阵颇有我大宋之风,一月之内连下三座城池。小少爷与其激战一年有余,渐渐占了上风。谁知有一日,辽人之奸细竟然在我军水井中下毒,小少爷从老夫人那里学的一身本领,便带人出去找药草,这一去便是半年杳无音讯,回来之时已然成为辽国金刀郡马,娶了辽国追云郡主。阵前招亲,为兵家大忌,更何况是娶辽国的郡主,这追云郡主身份高贵,辽国先帝无后,现在的辽帝是辽国北院大王耶律楚雄之子,其生母为萧太后萧金羽的胞妹萧银翎,耶律楚雄与辽先帝乃一母同胞,统率八部,手握重兵。这追云郡主便是耶律楚雄与萧银翎的小女儿,与辽帝同父同母,深得宠爱,她虽然名为郡主,实际却与公主无异。我朝圣上震怒,连下三道金牌,命镇北将军速归。追云郡主取得辽国皇帝的国书,愿与我国永结秦晋之好,为兄弟之邦,使边疆安宁。镇北将军与追云郡主归南,圣上大喜,加官进爵,赐将军府。但是,在将军府建好之前,一群江湖人士却冲进了天问门,要为死去的亲人向百蛊教的教主寻仇,言语不合,打斗起来,误伤正住在此处的追云郡主,郡主当时已经怀有身孕,早产下一对双生子。二子面貌无异,但哥哥从胎里带了内伤,头发是直的;而弟弟胎里带的头发便与一般人有异,与郡主一样是天然带着卷的。”

      老者伸出手来指着顾惜朝的右肩,“你肩上的印记便是当今辽帝的族徽,鹰眼,是你们兄弟满月之时,老奴抱着,由追云郡主亲手刻在身上的。我就是死上一百次,也决不会认错!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你兄弟二人百岁之时,御林军将天问门团团包围,御林军统领洪通手持圣旨,通敌叛国,杀无赦,诛连九族。镇北将军被乱箭穿身,死不瞑目,郡主一死殉夫,天问门上下三百六十九人,除了郡主的辽国死士在众人掩护之下保护两位小少爷逃脱,无一活口。一把大火,将天问门化为一滩灰烬。老奴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老者说着背对顾惜朝脱下了外袍,背上伤痕累累,有一道刀痕从左肩划到右腰,看得出当初伤可及骨,还有烧伤一片,显得整个身躯狰狞不堪。“老奴命硬啊,刀砍不死我,箭射不死我,火烧不死我,便是留着我这条命,为主报仇啊!!!少主!你要报仇啊!!!”老者泣不成声,双目赤红。顾惜朝走上前去帮他把衣服拉好,“少主!!”老者拉住顾惜朝的手,“你便是我的少主!你与镇北将军的面容一般无二,这天下间,除了至亲骨血,哪里还有人会如此的相像?少主!!你要报仇啊!!”

      “还有这神哭小斧!这本是辽人在野外打猎而居的兵器,我中原武林,朝野上下,十八般兵刃,却无人会用这神哭小斧。这本是追云郡主的家传绝学,老奴也是在战场之上,看她出手过几次,她嫁给小少爷之后,传授给他的。教你武功的不是别人,定是当初带你兄弟二人逃走的辽人死士。”

      顾惜朝听他说的有理有据,心下信了八九分,却一时接受不了。老者看他半晌无话,跪倒在地,磕头如山响,“少主!少主啊!”顾惜朝慌忙将他拉起来。手下吃力,那老者却纹丝不动,心中暗到,“这个所谓的老奴,恐怕不简单。”

      “你起来说话。”
      “少主!少主若是不认我这个老奴,便让我磕死在此,不需多问。”
      “你起来说话。”
      老者并不答言,只是叩头不止。
      “你既然称我为少主,却为何不听我的话?”
      “少主!”
      “起来说话。”
      “是。”

      老人站起身来,立在顾惜朝的旁边,顾惜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老奴崔无心,”那老者倒是会察言观色,“少主,老奴既然找到了少主,少主便应认祖归宗,不如随老奴去看看崔家的坟茔。”顾惜朝无话,跟着老人走出了屋子,外面的雪更大了,白茫茫的一片。

      崔无心带着顾惜朝左转右绕,过了乱葬岗,绕过娃娃坟,进了一片密林。密林深处,九棵松柏围成一个圈,圈内孤零零一个土包,上面什么也没有。崔无心跪倒在地,碾土为穴,插草为香,“少主,这便是崔家三百六十九口的骨灰冢,一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尸骨无存,只有这些骨灰。”

      顾惜朝的双眼不知何时流出泪来,心下一片酸楚,想是骨肉至亲,虽阴阳相隔,却依然血脉相连。他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心下百味陈杂,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崔无心却口中不停,“老爷,老夫人,大少爷,大夫人,少爷,少夫人,你们在天有灵,我今日得见小少爷,少商少爷来给你们上香了!”

      “少商?”
      “少夫人早产,头位小少爷胎里带了内伤,老爷便给他起名为崔略商,没有带内伤的弟弟便跟着从了这个商字,叫少商。”
      “崔少商。”顾惜朝以草为香又拜了几拜。
      “少商少爷。”
      “我叫顾惜朝。”
      “少商少爷?”
      “我叫顾惜朝。顾盼儿之子,顾惜朝。”
      “少商少爷!”
      “我叫顾惜朝,别让我再说一遍。”
      崔无心抬头看了顾惜朝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那无心便只称您少爷。”
      “随你的便。”
      崔无心走到东边的第三棵松树下面,动手挖了起来。许久,拿了一个漆黑的铁盒回来,“少爷,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
      顾惜朝又拜了几拜,起身随他走了。

      华灯初上,崔无心将铁盒打开,里面是一本一本的书籍,他一本一本拿出来“这是老爷的莫问剑法,这是大少爷的莫问刀心诀,这是老夫人的药王毒经,这是大夫人的百蛊抄,这是少爷的兵书阵法,这是少夫人的神哭小斧心诀。”
      “这?”
      “这便是崔家仅存的东西,当日因为放在密室当中,幸免于难,我日后去取回便埋在了那里,老天有眼,小少爷你还活着,这些都是你的东西。”
      顾惜朝随便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却发现满目的天书,一个字也不认识,崔无心凑过来一看,“这是少夫人的神哭小斧心诀,是用辽文写就的。”
      “辽文?”顾惜朝望着封皮上的几个红字,越看越觉得眼熟,仔细想想,这正与自己的襁褓之上所绣的字一样,遂转身进去,取出了自己的襁褓。两相对照,果然,出自同一人之手。崔无心看到襁褓,复又大哭起来。指着上面的字迹说道,“这便是少夫人的名字,耶律逸灵。”崔无心擦干了眼泪,“追云郡主以身殉夫,辽帝震怒,三十万重兵犯境。大宋连丢幽云十六州,却回天无术,朝中再无人可当镇北将军。时至今日,仍是双方战火不断,生灵涂炭。”

      顾惜朝十六岁,开始学习兵书阵法,天文地理,苦练内功心法,再加上崔无心识得辽语,倾囊相授,一年后,十七岁的顾惜朝开始看神哭小斧的心诀。

      三年后,二十岁的顾惜朝高中探花,却因出身低微被革除功名,辗转投书《七略》,却无人赏识。

      顾惜朝成亲的前一天晚上,崔无心帮顾惜朝打点明日要穿的吉服。“少爷,你真的要娶傅宗书之女?他可是。。”
      “我自然知道他是谁。”顾惜朝的脸褪去少年的稚嫩,变得棱角分明,冷峻逼人。

      四年时间,顾惜朝将当年的灭门惨祸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地拼凑齐全,江湖武林与府庙朝堂,江湖要消灭苗疆的魔教,有人要做武林盟主,朝廷要得到辽国的郡主,扣为人质,双方一拍即合,双管齐下。崔家上下这三百六十九条人命便化作了飞灰。辽宋二十年来的血雨腥风,便是由此而起。

      傅宗书,当年为了能当上丞相,欲建奇功,这双管齐下的主意,便有他的一份。顾惜朝的脸在蜡烛的照映下闪烁不定,“傅宗书!我定要你尝尝这骨肉分离的痛苦,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满门抄斩!”

      宋辽边境,顾惜朝迎风而立,目光远远的望向辽国,那里,是他母亲的故乡。杀戚少商,戚少商,这个人的名字也叫少商。

      棋亭酒肆,一个大眼睛的年轻人,“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他就是戚少商,棋亭一夜的知音。
      高山流水,知音几人?
      既然傅宗书要他死,那顾惜朝就要他活!活得好好的,要活!

      黄金鳞,原来,他是傅宗书的亲生儿子,顾惜朝内心一动,日后,自有你生不如死的一天。四年前与崔无心相认之后,顾惜朝便做了一块假皮,遮住了右臂上的鹰眼。杀威棍过后,顾惜朝穿上外袍,内心却暗道,好险,若非有这块假皮,今日单凭这只鹰眼,恐怕就难以活着走下来了。

      霹雳堂,当年的剿灭魔教,争夺武林盟主,上一代霹雳堂堂主亦派出数十名好手,霹雳雷火阵,崔家冤魂的身上,也有你们的烧的一把火。“杀无赦!不管男女老幼,杀!”顾惜朝转过头去,缚手望着苍天,“崔家的冤魂睁开眼看着,你们的仇,我要一笔一笔的清算。”

      “高风亮,当年的除魔卫道剿灭魔教也有你一份,我让你也尝尝满门抄斩的滋味!”顾惜朝的内心里狠狠的说着,脸上却云淡风轻的笑着,“我开的是一言堂,做的霸王生意!”

      “血溅五步,天下缟素。”顾惜朝一步一步地逼近当今的圣上,老皇帝已经入了土,这新皇看上去也是个昏聩的主,杀了算了,父债子尝,天经地义。

      四大名捕,邪魔无阻,那是谁?顾惜朝透过满脸的血污,看到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他是谁?四大名捕的追命?追命?姓什么,叫什么?他为什么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追命眼中只看到顾惜朝的满脸血污,面目模糊。顾惜朝的眼中却看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他是谁?除了骨血至亲,这天下,有几张一模一样的脸?

      晚晴,傅晚晴,顾惜朝的妻子,傅宗书的女儿。弱质女流却手举逆水寒剑架在诸葛神侯的脖子上,“放了顾惜朝!他什么都不知道!他都是为了我!”
      “不!晚晴,你什么都不知道!”
      “疯子!还不快跑!”
      顾惜朝的嘴里蔓延着血腥与苦涩的味道,“晚晴,我不是为了你!你什么都不知道!”

      傅宗书满门抄斩,株连九族,黄金鳞也在九族之列,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但是晚晴,那个善良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晚晴,她的命,难道也是顾惜朝想要得到的吗?顾惜朝将她的尸身安放在顾盼儿身侧,立了一块墓碑,“爱妻晚晴,顾惜朝立”她是晚晴,只是晚晴,顾惜朝的爱妻,晚晴。

      “无心,”
      “少爷,”
      “你见过六扇门的四大名捕吗?”
      “没有。”
      “那个叫追命的,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追命?”
      “去查查他的身份来历。”
      “是。”

      “少爷!!少爷!!”
      “什么?”
      “追命就事大少爷!他本名崔略商!!!”
      “哦。”
      “少爷!我们去把大少爷领回家。”
      “家?”
      “是啊。”
      “无心,崔家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经成了一片焦土,哪里是家?”
      无心无话。
      “追命?”顾惜朝露出淡淡的一点笑容。“四大名捕,邪魔无阻。他已经很好了,就让他继续做他的追命。”
      “这?”无心沉默了一阵,“是,少爷。”

      顾惜朝伸手抚着自己胸前的伤,穆鸠平的一枪扎得很深,虽然他的金创药很灵,但也要好好的缓上一阵子。“听说戚少商代替铁手留在六扇门,铁手去了连云寨?”“是。”“江湖朝堂,我要你们不得安宁,我要你们血债血尝!”

      这个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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