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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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弎_事故频发】
到溪镇附近的工地帮工有一段时间。糙料子工服，散着汗臭的安全帽，沾满泥垢的老头鞋，都争胜总是纠结。有时怀念曾经来钱快的日子，有时又安于母慈子孝的现状。
闺女如意读书好，长得又貌美。就算是镇子的小混混想找她麻烦，也碍于都争胜曾经的“职业”，不敢随意冒犯。
瘸子戴曾是他的“搭档”。在某次贩人捕获行动中，被警方射了一枪，落下残疾。跟随都争胜到工地打零工，却暗地留心警方任何风吹草动。准确来说，他还不是弃子。是借工友的身份，替“黑头”搜集消息。
这日。
腰疾反复，工头难得通融放他半天假。于是都争胜就委在工棚里，半躺着抽烟。烟龄三十多年，他也只有在吞云吐雾时，能得到片刻的安静。闭眼享受，恍惚中觉得谁踹了他一脚。睁眼一瞧，瘸子戴正呲着他黄森森的板牙，伸手也要了根烟抽。
“呼——”瘸子戴心满意足地吐着烟圈。没钱的日子，再次的烟也是好的。就像谁说的那句‘没去过天堂，地狱也是好的’，“我说老都，你全乎手脚咋就不干了？”
都争胜一脚把他踹下床，翻个身继续。
瘸子戴这些日子，类似问题没少问都争胜。他给“黑头”探风是没错，可他想重拾“老本行”。带着哥们再捞一笔，也是真的。心有意而力不足，瘸了条腿，上边不可能再让这么个累赘走险，可他都争胜是全乎人。
——他清楚都争胜。他大口吃肉，绝对会给哥们留口荤汤喝
“你就不惦记从前的好日子？兄弟们随便干上一票，就够舒坦过上个把月的。流行传呼机那会儿，咱兄弟几个谁不是腰里揣个大哥大？那威风的……混子见了不都得大哥、大哥的叫。我说你老都，不是脑子灌大粪了吧！”
都争胜光听不言，只不过狠狠地吸了口烟。烟头在暗淡光源下，骤然猩红一亮。嘴巴紧闭，烟从鼻孔呼出，青烟缭绕。都争胜眯起眼睛。
他不是没想过，可每次回家见了如意明艳的笑脸，和那糊了一墙的奖状证书，这邪念头就又被打消了。十六年前的雨夜，他都争胜做了什么，许下什么愿，他都清楚的记着。
“行啦，我看你是又过的不耐烦了。愿意重拾旧业，老戴你尽管去。反正，我都争胜是金盆洗过手的，佛祖面前发过愿的。你无牵无挂，我死了谁养我娘和闺女去？”
都争胜掏出唯一的合影，捧在手里端瞧。
听了这话，瘸子戴笑言：“如意呀……要我说，没血缘就等同给别人养孩子。哪天她得知了自己身世，还不得屁颠地找生身父母去？唉，我说老都，你可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呐。”
都争胜刚寻思着“他娘的，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话未脱口就听外面“嘭”一声巨响，感觉像高空坠物似的。没来得及想，就见人推了铁门冲进来，气喘吁吁地指着外边，脸都吓白了说：“快去看看吧，死人了！”
工地临时搭起的手脚架旁，一名男子俯身趴在黄土地，四肢还保持着蜷曲姿势，头颅位置流着一大滩血迹，风吹过，全是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工友指指点点，唏嘘不已，等待工头处理。
都争胜仔细转了圈，让瘸子戴掩护。偷摸拽出了死者手心攥紧的纸条。退出人群，将皱巴的纸条展开，上面潦草字迹像是临时写上的。上面只有俩字，铅笔字迹被水渍浸湿：
——救我 x
“这他妈是——”瘸子戴夺过纸条，瞪圆了浑黄的眼珠。都争胜显然也能读懂，尤其是‘我’字后面的字母‘X’，这是组织的暗语。俩人相视不语，最后还是瘸子戴忍不住往地上啐了口痰，“老都你还不懂吗，现在不是你、我干不干，而是它要让我们干啥。咱上了这艘船，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逃不掉了，这是命！”
都争胜沉默，向那人跳下的尾楼看去。
秋日凛凛，正阳正好。阳光散发的光环刺眼夺目。一切太过于寂静美好，美丽总伴随伤害。阳光是美的，直视却会被刺瞎双目；玫瑰是美的，采撷却会被扎破皮肤；生活是美的，依赖却会被现实打醒。
都争胜再次感到无力。
******
都如意高三时，迟海读高一。
她的志愿是位于E城的E大，而模拟考成绩也足以支撑起她这个梦想。E大推荐名额有两个。都如意当仁不让，而林东也勉强占上。大家都说，这也不亏林东苦追学霸三年，总算落个“安慰奖”。
迟海知道E大是她的梦想，也知道她终究会先他一步离开溪镇，从他身边剥离。可他也没再像十一岁时那样，不称心就恶言相向。自从都如意升入高三，即使他俩读同所高中，他也极少去找她。
好几次都如意下晚自习，见迟海的班级还亮着灯，便去找他。而得到的答复全是“抱歉学姐，迟海早就回家去了。”她问过关系还算好的朋友“为什么？”朋友却只答，“小男生也会长大的，你还总指望他围着你转呀？”
都如意道理全懂，心却堵得慌。她总感觉，迟海是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没道理呀，她想。
难道真是小海成熟了，理顺了儿时模糊不清的感情了吗？那她应该高兴，应该舒心，应该不遗余力应付高考才对，可是……她却胸闷得想流泪。
——又是怎么回事
……
晚上都如意家包饺子，韭菜鸡蛋的。她还记着，小时候迟海常到家蹭饭吃。饭后，她便特意装饭盒给他带去。都争胜在外务工，具体干什么都如意也不清楚。然而近些日子，迟海的母亲迟彤也暂闭了小卖部，说是回E城办事。
总之，迟海家没人。这就是都如意找碴儿找迟海最正当的借口——小海未成年，需要人照顾！
傍晚。
虽然都如意是土生土长溪镇人，却极少走夜路。7点多钟，天大黑。家家户户都传来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微弱的光线从排风扇的扇叶见滤过，从平房玻璃窗透出来，映得都如意身单影只。
一阵秋风吹过，她迷了眼，只能站下脚揉。也就是这时，都如意才真切地听到身后“沙沙”的声响，她一停声音也跟着没了。
“没、没事的。”如意自我安慰，手抱紧了铝制饭盒。盒底的热度还有些烫手，此刻却又显得必须。前面拐角便是迟海家，小卖部正黑着灯矗立在那儿。
憋足劲，她使劲往前跑。
只听身后“沙沙”怪声依旧，越逼越近。她下意识地想回头看，却见从左侧闪出个黑影，将那作祟着逮住。逆光中，如意颤颤巍的瞳孔中，两个黑影扭作一团。拳头声夹杂哀嚎，极快地她就将其中一黑影的声音辨认出。
“小海——”
骑在一大坨黑影上的少年瞬间刹住扬起的拳头。迟海单手掐着那人脖子，一面回头对着都如意氤氲开的轮廓说：“如意别怕，有我在呢！”
都如意紧跑过去。
近乎同时，那大陀黑影一脚将迟海踹开，泄愤似的猛捶他脑袋和胸口。迟海挨了一拳有点犯懵，但很快便清醒过来。只觉嘴角火辣辣的，腥甜冲鼻。才知道是破相了，拳头更雨点般地落下。
如意吓得大叫，说：“别打了，小海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黑影气若游丝，唤都如意名字：“对、对——如意你快让迟海别打了！”
迟海打架红了眼，任凭谁说都不管用。一拳挥过去，竟将如意饭盒撞出去。饺子滚了满地都是，躺在街道中央。如意跪下，双手齐上紧紧地牵住迟海的手。她每根手指都在颤抖，迟海紧攥的拳头终地没在落下。迟海回头望着都如意，见她满眼含泪，心骤然像是被揪紧了。
“迟海，没想到你这么记仇。”金胖子擦了下鼻子，果然满脸都是血。委屈地抽着鼻子，指着迟海一通责骂“你小子够狠！”
金胖子还以为迟海依旧记着N年前，放学圈儿他的仇没忘。下手这么狠，办事完全不顾后果的迟海，倒真让他另眼相待。这些年都如意长大不少，漂亮不少。刚才见她独走夜路，便想尾随。
——谁知半路杀出程咬金来
“说，干嘛跟踪如意！”
金胖子死鸭子嘴硬，“谁跟踪她了，我去迟彤那儿买面包，你管？”
“欠揍！”迟海又扬起拳头，吓得胖子缩头一躲，“小卖部被我妈有事暂关了。你能不知道，说不说？”
“我说！是我见如意大晚上走夜路，担心……”金胖子还在遍谎，可见到都如意那张可怜楚楚的脸蛋，心也软了。话照实说“是我喜欢如意，想逼她做我女朋友。”
迟海语滞，瞥了都如意一眼。路光下看不清她表情，五官都埋在如意自己制造的小阴影里。顿了几秒，都如意突然起身，扬手就给金胖子一巴掌。疼得他嗷嗷叫，“金胖子，你猥不猥.琐！”
迟海抿嘴笑得春风得意，像是舔了蜜。
回到家，如意无奈地用筷子挑着饭盒里仅剩的五只饺子，叹了口气。多好的东西，就这么糟.践掉。换做她，她也定要抡圆了拳头给那金胖子沉痛一击。她没猜错，迟彤不在家，小海果真就不按时吃饭。家里溜了一圈，愣是连热水都没有。
“你先坐着，我去做点热水。替你把伤口清理干净，然后乖乖吃饭，我帮你看看作业写得怎么样。”都如意撸胳膊挽袖子，‘啪’地一拍巴掌，“你家有红药水吗，创可贴？”
“不清楚。”
“这都是常备药品，不能少！”都如意戳着迟海脑袋，疼得他呲牙咧嘴。这才想起，自己怎么忘记他头上有伤了。忙哈下腰，轻碰着问“Sorry小海，很痛？”
“没事。”
相比原来，迟海对她很冷淡。答话也不过只言片语，如意感觉得到。自从迟海不再等她放学，她就有所察觉。尽管她自我安慰是，小海是因为学习忙。却还是抵不过现实来的逼真。
他疏远了她，就是这样。
“小海你——”如意想问他，想听他说实话。开口却还是变成了其他，“你先做点热水，我帮你找找药。”她努力扬起微笑，挑珠帘进内屋。珠帘像是颗颗碎钻，绚丽睥睨“药还在老地方，对吗？”
“嗯。”
迟海应声道，只身走到炉子旁打水。听着水珠从水龙头哗哗冲击着壶底，迸溅的水滴落到脸上，弄得伤口痛的要命。忍着忍着，迟海红了眼眶。双手撑在水池边，向珠帘方向追寻如意的背影。
只有如意留着背影给他，他才敢看得如此赤.裸，目光如炬。
迟海知道高三意味什么，也知道E大在都如意心中的分量。她从小到大的努力，只为能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刻。他不想只手断送了如意的将来，更不想因为自己，从而使她与天堂擦身而过。
小时候，缠着你源于喜欢你；长大后，躲避你源于太爱你。
别过头，拧紧水龙头的刹那。眼泪唰地滴落，没人能见证鱼儿在流泪，因为它生活在水中。没人察觉迟海在落泪，因为他将自己封存起。封存在一个连都如意都看不见、摸不着、找不到的地方。
……
都如意有千万个想不通，她有时会突然从梦中惊醒。梦还是那个梦：在迟海日益锋利的目光中，变得薄情变得淡感，他将她全部遗忘。每当她直面于他，她才能真正从噩梦中醒来。
从棕色立柜中取出一盒碘伏棉球。盖子打开，满是刺鼻的味道，一只只紫色棉球挤在瓶身。本想叫迟海看她的“重大发现”，却不小心碰掉了盖子，滚到床下。
叼着手电筒，趴在床底找。却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卡在床板下，被光线照射出的阴影恰好映在瓶盖上。于是她更贴近了地板，侧头向上看。这一看不要紧，惊得她长大了嘴，手电筒应声而掉。
“如意，如意！”迟海听见声响，见都如意正探了大半个身子到床底，不知道干些什么。忙将她弄了出来，弹干净一身尘絮。使劲晃悠着她问“你怎么了！”
都如意皱着眉，茫然地望了迟海一眼。片刻后，又望向床板，手略显紧张地往先前的方向指去，“那里有、有……”
迟海没等她说完，就钻进去。摸索了会儿，似乎也是沉默了。半响才从床下爬出来，也是沾了一身尘絮。他同如意方才那般目光呆滞，垂下的左手正握着某样东西。
俩人对视了会儿，迟海将那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都如意皱着眉，盯着那东西，屏息凝神。
那是一把黑色的，GLOCK17手.枪。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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