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三】【BE结局】 ...
-
大宋向来以冗沉的官僚机构和复杂而迟钝的官僚作风为后世所指摘【注一】，人身在此世之中，虽不客观，却更能感受真切。
所以赵德芳没有想到平反复爵的旨意来得这么快。
未下步辇先接旨，顺便也接过了一道丹书铁劵，传旨的太监在赵德芳似笑非笑的表情面前恭恭敬敬地带着王府周围名曰保卫实为囚禁的内卫精兵退下，三个月来一直盘旋上空的压抑得令人发指的低气压终于开始消弭。王府里面乱哄哄闹了好一阵，多日不生火的厨房里已经张罗着要给王爷接风洗尘，去去晦气。管家长宁的小孙儿兴奋地扑过去抱住赵德芳的腿，他个子还不够高，额头贴在赵德芳的玄色束腰上，止不住地蹭。只听得软软糯糯的童音撒着娇：“王爷伯伯，我好想你。”
赵德芳慢慢低下身子，摸摸那孩子的头，认真、专注，苍白的指尖掠过发际到小马尾，最后停在后脑勺。
孩子的眼睛眨巴眨巴，然后开心地瞧见王爷伯伯带着温暖慈爱的笑容回应他。
“小汉臣，我也想你呀。”【注二】
看着孩子欢欢喜喜地帮自己关上了门，临了还隔着门缝给自己做个鬼脸，赵德芳舒展了眉头，身子略略前倾，似乎极是放松悠然。他随手拿起茶杯，深深一嗅，气如兰芷，是今年新贡的君山银针，微抿一口，唇齿留香，好不惬意——并没有，杯沿刚刚触到唇边，他的手如过电般颤了一颤，那通透的冰裂纹瓷杯竟从手中滑落，摔得粉粹，茶汤一时四溅。
狼狈？狼藉？赵德芳索性不看它，闭着眼摇摇头，不再试图控制自己颤栗得近乎疯狂的双手，淡淡开口：“真人不远千里，亲来探望德芳，旅途劳顿，不如坐下来尝尝我珍藏的阳羡茶……”
紫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顿了顿，牵起他的手。
“你不该把玉佩给我。”
赵德芳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塞进手里，他心里门儿清，可手指已是不得自主，只能任由熟悉又久违的暖意从手心扩散开来，如春风化雪，熙日临冬，四肢百骸慢慢从冰封之中解脱出来。手指略略动弹了一下，握紧了手中的螭龙佩，又覆在桌上。
“言诺而不兴，其怨大于不许。此佩早已是真人所有，只是德芳痴占一时罢了。该怎么用，还得怎么用，总不能给德芳这凡夫俗子浪费了吧。”
紫胤却是摇摇头：“三月前，我用百年功力镇压灵剑，补上了一成半。虽然还差一成，不过只晚出炉七十年，其余无妨……倒是你，还能坚持多久？”
赵德芳挑眉，反问道：“真人觉得我还能坚持多久？”
“你身有混沌冰息肆虐，以往有紫宿阳气相抑，尚可寿终，但你……”紫胤看他一眼，银灰色的眸子中似乎光芒闪动了一下，“……不足七天。”
“七天……”赵德芳喘了一口气，撇了撇嘴，拿着玉佩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最后低低地笑出声来，“真人还是知道了呀……”
“从当年你故意摘下玉佩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一个能够看破自己隐身决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稀奇，紫胤回山之时早已做好了炸炉的准备，他特意在剑庐布下三道结界，避免惊动了昆仑灵气。哪知在熄灭铸剑之火前，山下忽然传来灵力的剧烈波动，其势雄浑，绵绵不竭，正是紫宿正阳出世之相，紫胤循迹而去，方才发现，源头正是白日那匆匆瞥过的男子。
这世上也只有混沌冰息才能与正阳之气相抗，借此隐匿气息。
赵德芳什么都知道，紫胤也什么都清楚。只是你不言，我不语，彼此心知肚明，各有计较。
一番对话，也本无什么，表面上看，紫胤平白得了玉，不过是一个馈赠。但须知国运一说，虚无缥缈，本是空谈，赵德芳根本不会为此与一个仙人讨价还价。
舍命也无妨，只希望紫胤能答应佑他大宋百年。
虽然他并不肯定玉佩之中的气息能不能把紫胤唤来，但在强忍着身体的冰冷，摘下玉佩的那一刻，他别无所求。
有一心为剑，有一心为国。
各取所需，如是而已。
只是……
七天，怎么够？
话既说开，赵德芳也不再拐着弯儿地打机锋：“斗胆求真人一事。”
“何事？”
“……赵德芳还想活久一点。”
紫胤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便道：“既然如此，你可愿随我上山？”
“多谢真人青眼。”赵德芳果断利索地摇头，回答一如当年。
“我可以暂时封住你体内冰息的游动，但两月后封印松动，冰息反扑会更为厉害……”
“然后我就会死。”
紫胤看他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赵德芳的笑容里似乎带着一点满足，语气平白轻快了许多：“不知封印时我该如何？还请真人示下。”说着，勉强用力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紫胤双手结印，灵气凝于指尖，忽然出手，袖袍飞扬带起烈烈的风声，一指点向赵德芳眉心。刹那间赵德芳脸色由青白变得通红，眉头紧皱，像是被重击一拳，向后一个踉跄，坐倒在椅子上。
紫胤手印一变，却是一道平和中正的温养之气递了过去。
“这是何苦……”
“我心不向道，不能长长久久地活在昆仑。”赵德芳缓了一缓，“两个月不长，可我已经能做完很多事，该安排的，能算到的，都做。剩下的，非我有余力可为，我也无可奈何。朝廷里现在有寇准，有庞籍，有种将军，可是又能怎样？我拿我的命换了丁谓，可没有了丁谓，或许还有林谓，徐谓，张谓……可这些都不重要，朝廷上最重要的，从来就不是臣子。”他语速很慢，时不时还要喘息一下，但仍是说了下去，“赵德芳再不死，官家就要心急了。官家心急了，天下就会乱了。所以我是……不得不死。”他自嘲而释然地笑了起来，冰息被封印之后的现在，他终于知道身体被自己掌控的感觉是多么快意。
“时间不多了，德芳尚有些许尘俗之事，不能远送真人。”赵德芳再次站起，再次郑重向紫胤躬身施礼，“真人好走。”
紫胤微微拱手，御剑而去，这一次，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三】【BE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