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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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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很久没有正式地过农历新年了。
余正中午起床,站在窗边吸了一支烟。晚上宝淑跟他一起回家吃年夜饭,他不禁笑了,把她骗回上海是对的,他好象已经渐渐有一种独自拥有她的感觉。
快乐,有很多种,其实心里有一个人,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快乐。
“余正余正!”她飞奔上来叫着他的名字。
他打开门,看到她手里拿着一叠照片。
“是上次我们去参加宝泰婚礼的时候照的。”她坐到办公桌前的转椅上。每次只要她一来,就把他的宝座霸占了。
“其实你穿西装很有型。”宝淑津津有味地看着摊在他桌上的照片,很自得其乐。
他笑了,吸了口烟坐在她旁边看着那些照片。
“我觉得你这张好handsome!”她兴奋地拿给他看。
他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继续吸烟。
“你怎么了,不说话。”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他。
他耸耸肩还是没有答话,对着她的脸缓缓喷了口烟。
“我以后得肺癌你就要负起全部责任,因为我所有二手烟都是从你这里吸来的。”
宝淑吸他的二手烟有些年头了,听到她这么说他竟隐隐有些得意。
“东西带齐了没有?”他终于开口问。晚上她要住在他家,免不了带些用品。
“又不是去露营,没带可以用你的嘛。”她继续看着手中的照片。
“是叫你去露营,我家又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睡。”
“我睡你的床,你睡沙发去。”
“我不要。”他深深吸了口烟,五官都皱在一起,然后急速喷出烟雾。
“那你睡床下好了。”
久违的年夜饭令在外漂泊了七年的他们感动不已。
“今年我们家终于团聚了。”奶奶高兴地说。
在外一个人惯了,也不会特别想家。以前每年过农历新年的时候,总有上海的同乡会举办迎新会,很多人聚在一起,好象又过了一个圣诞般。然而当热气腾腾的年夜饭摆在他面前的时候,那些年少时快乐的回忆又钻回他的脑海里。
他看看身旁的宝淑,她好象也很高兴,他猜想,他们的感受应该是一样的。
奶奶又夹了个鸡腿到宝淑碗里,她为难地看着他,这一次他含笑来援救:“奶奶你别偏心了,我会吃醋的。”
说完,他把她碗里的鸡腿夹到自己碗里,毫不犹豫地大口吃起来。
吃完饭奶奶还不忘给他们一人一个红包,宝淑高兴地红了眼眶。他知道,不是为了压岁钱,而是,真的太久没有人给过他们这样温暖的过年气氛了。
余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打了个地铺,他说过不要睡沙发。
他们坐在床上打关牌,输了的人喝500毫升水,三小时内不准去厕所。但最后他还是对宝淑网开一面,他的例外哪一次不是为了她。
十二点的时候,外面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他拿出偷偷买的烟火,笑着下楼,后面是兴奋地尖叫着蹦下楼的宝淑。
楼下早已有父母带着孩子欢欢喜喜地点燃着炮竹,他们,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这样的场景?
身旁的鞭炮忽然响起,宝淑吓地躲到他身后,他揽住她,笑地很开心。
轮到他们放的时候,宝淑拿着打火机怎么也点不燃,他蹲在她身旁帮她挡着风,火线终于点燃。他们跳起来站到一旁,金黄色的烟花喷到空中,绽放开来。
她挽住他的手臂,抬头看着天空,没有看到他温柔的目光。
这一晚的烟火,美丽过维港任何一次的表演。
半夜仰面躺在余正的床上,宝淑说:“很像露营,如果没有天花板就好了。你还记不记得高一的时候我们也去露营过?”
“恩,团委组织的。”他闭着眼睛说。
“我们去了哪里?”
“忘记了。”
“我也不记得了。仔细想想,已经十年了呢。”
余正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那次好象我生病了。”
“没有,只是有点发烧而已。”他肯定地说。
“我吓死了,跑到荒山里,又没有医生。”
“不会啊,我看你那天晚上还叽叽喳喳说了很多话。”
“那是因为第一次出来露营很兴奋。”
“……”
“后来我记得坐在帐篷前面看星星。”
“……”
“后来好象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不发烧了。”
“……”
“只是头还有点晕,嘴巴也肿肿的。”
“……”
宝淑抬起头看着床下的余正,他睡着了。
她受不了地叹了口气,躺下来闭上眼睛。
第二天早晨竟然也是在鞭炮声中被惊醒的。余正眯着眼睛翻了个身,表情十分痛苦,最后他坐起身决定喝口水才继续睡。
床上的宝淑仰面躺着,好象一点也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他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他不习惯睡在僵硬的地板上,好象无论铺多少床垫在下面都无济于事。看着宝淑在他的床上睡得那么香,连鞭炮声都没能把她吵醒,他忽然想要惩罚她。
余正趴到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庞,温柔地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
她难得有这样一刻,是安安静静在他面前。他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她比以前漂亮了,成熟了一些,性格却还是没变。
他曾经以为,她是在他手掌心里的,然而最后他终于知道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她。
Crig不是不喜欢她,而是心思太多,如果他一心一意对她,那他余正一点机会也没有。
他们两个分手以后,他曾经在一个酒吧里遇见过Crig几次,身边围绕着不同的女孩,脸上的表情却总是一样的。他知道,这个人,也是真心对宝淑的。
Crig见到他,反倒没有以前的那种敌意,笑得很轻快。临走时,他轻声说:“看紧点吧。”
他说得很轻,但他听到了。
Crig是对的。
只是,他还是缺乏那样的勇气。害怕在他的心里占着多数席位,勇敢是反对党。
宝淑轻哼了一声,还是没有醒。
看着她恬静的脸庞,余正忽然很不平,于是低下头狠狠吻住她。
中午刷牙的时候宝淑疑惑地抚着唇,他在客厅假装看报纸,眼角却在瞄她,心里竟隐隐有些得意起来。
她一定不知道,十年前,露营那个清晨,他也做过同样的事。
初一这天晚上,宝淑去宝泰家里吃饭,余正决定在家里看书。才看了第一页,胖子就打电话来约他出去。
走进约定的酒吧,远远就看到他们一班人已经在沙发上坐下开始喝酒。余正笑着摇摇头,一定又是men’s talking,宝淑是永远不变的嘲笑他的话题。
“老大,”胖子挤到他旁边坐下,“我们刚刚正谈到你。”
“说我什么。”余正瞥了他一眼,喝着汽酒。
“说你胆子小。”
他没有搭话,不论承认或是否认,他们永远有嘲笑他的理由。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跟宝淑在一起了,他们会找什么新的话题。或许,这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话题。
“对了,你们知道我上次遇见谁了吗,‘四眼钢牙妹’!她现在长得超级正点,身材也很辣。”池少宇一边说,一边暗暗向余正眨了眨眼睛。
余正笑了笑,他知道池少宇是在为他解围。
于是大家把话题转到女生身上,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他们决定相信池少宇的说法——四眼钢牙妹真的变成超级美人了。
他们喝到十一点的时候,纷纷有电话来找。大多是太太或女朋友打来催他们回家的。
余正问池少宇:“梁见飞不打给你吗?”
他愣了愣,有点尴尬地说:“她从来不会打电话来催我回家。”
余正看着他,张嘴想问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好朋友也未必是无话不谈。
这个时候,余正的手机响了,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有些惊讶。
“余正,你在哪里?”但电话那头却是宝泰的声音。
“在徐家汇。”
“太好了,我们现在在衡山路,你能不能来接宝淑回去?她醉了。”
他答应了,合上手机,有点无奈。有时候,他很怀疑自己对宝淑来说究竟是什么?
“余正,你怎么在这里。”宝淑站直身子盯着他,一点也没有醉了的样子。
但他知道她是醉了,因为她的表情看起来特别认真。
“跟我回家。”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然后向公寓的方向走。
宝淑就跟在他身后。
只有他和宝泰知道,她醉了的时候,只要下一个命令,她就照做。
“手拿来。”
宝淑把手交给他握着。
衡山路上热闹非凡,转到高安路的时候,一下子安静起来。
“傻瓜,今天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很久没喝了……”
余正微笑,她的理由总是千奇百怪。
他们沉默地慢慢走着,仿佛这条路是没有尽头。
“宝淑。”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余正忽然说。
“恩?”
“你还爱不爱Crig?”
“……不爱。我讨厌花心的男人。”她皱皱鼻子。
“……”他停下脚步牵着她。
“……”
“那我呢。”借着路灯,他望着她的眼睛。
“……”她也望着他,一动不动。
“……”
“余正……”
“……”
“你的眼神很忧郁。”她瞪大眼睛,表情迷茫。
泄气地翻了个白眼,余正决定给她点惩罚。
他揽住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头,吻上她微张的嘴唇。
宝淑睁着双眼,眼神涣散,双手不自觉地也揽着他。
当她张开嘴回吻他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的火花忽地绽放开来。他不停地吻她,好象这一刻是如此地短暂,惟有用尽他所有的力气才能留住美好的一瞬。
突然,他一把抱起她,冲上楼去。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可以抱着五十公斤的宝淑在两秒内打开门,又在三秒内把她摔在自己的床上。
他更加不知道自己竟会像电影里的歹徒那样扑到她身上,热情地吻她的唇,双手在她身上游走。
更令他疯狂的是,他身下的宝淑,竟也睁着眼睛回吻他。
当她的双手攀到他的胸口解着衬衫扣子,他倒吸了口气,低声而嘶哑地说:“天啊……”
这样的桥段多么熟悉,但是真的发生在他们身上。
然而宝淑继续解着他的扣子,当解到最后一颗的时候,她忽然大叫了一声:“啊,好痛。”
余正愕然:“怎么了。”
“我的脚……抽筋了……”她抓着他的衬衫,表情很痛苦。
他连忙翻身坐起来去看她的脚。
她穿的靴子被他脱下来,脚板向内翻着,果然是抽筋了。他捏了一下,她叫痛,捏第二下的时候她没有出声,他继续捏了几下,她的脚趾终于整齐地排列着。
余正吁了口气,转头看向宝淑。
她闭上了眼睛。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翻身上去看着她的脸——他可以确定,她是睡着了。
他抱头坐在床边,竟然笑了起来。
天啊,他究竟在做什么,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冲动过。一分钟之前,他还不计后果地拥住她,想跟她做一件,他十六岁时就想做的事。
是了,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后果。这样的余正,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笑得胃隐隐有些作痛。他很感谢宝淑那只抽筋了的脚。否则,他根本不知道明天早上醒来,要怎么面对她……
余正无奈地起身帮宝淑把被子盖上,拿起换洗的衣服去浴室洗澡。当洗完出来时,他决定,今天在客厅睡他最讨厌的沙发。
第二天早晨,宝淑头疼欲裂,昨晚的事情,她果然根本不记得了。
他递给她一杯热水,准备然后去楼下的药房买止疼药。
“余正,”宝淑叫住他,“谢谢你。”
他笑了笑,她要谢他的,又何止这一件。
“我是说真的……谢谢。”
他停住脚步望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她一定有心事。
一个念头闪电般窜到他的脑海里,但他不敢想。
难道,她记得昨晚的事……
余正转身快步下楼去买药,如果昨晚他真的那么做了,那么他们两个,现在又会是怎样?
她是害羞又或是痛哭?是娇嗔又或是埋怨?
他不知道。
池少宇曾经问他,为什么明明宝淑就在眼前,却不争取,这不像是他们认识的余正。
但其实,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篮球鞋,至今一次也没穿过。他最喜欢的唱片,一直放在抽屉里。他最喜欢的书仍然像新的一样,他最喜欢的作品一次也没发表过。
他就是这样,越是喜欢,越要保护那样东西。
只是最近,他常常想,是否太过珍惜,反而缺乏勇气。而他余正,应该是勇往直前的。
回到故乡,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跟宝淑,也要有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