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词之点绛唇》湛露

1、第 1 章

　　天和四年秋，神武元帅战飞京率十万铁骑，平伏西歧。功成之日，猝殂于殇阳关。
　　噩耗传来，圣上掩面，群臣泣涕，京中百姓多有号啕。盖因战元帅不但劳苦功高，更仁厚爱民，凡有饥馁病困衣食无着上门求告者，皆慷慨相助，在京中素有“铁衣菩萨”之称。
　　即日，圣旨一道，追封神武元帅为英国公，赐葬皇陵；征西将领俱升一级，士卒发饷三倍以犒。
　　一月后，大军返京，满营缟素。元帅未有子嗣，诸将齐着孝服，扶棺送葬，神色哀戚肃穆。圣上亲至郊外十里长亭迎灵，棺前举哀，可谓备极哀荣。
　　奠酒三樽后，今上抚棺良久，忽然吩咐开棺，言道：“朕与元帅有如肱股手足，战卿卒于军中，朕未及面别，心实憾之，定当亲与殓容，以寄哀思。”
　　众将闻言，面上皆隐现怒色，然皇威棣棣，不敢触犯，却亦无人愿亵渎主帅英灵。互觑良久，终有一个偏裨牙将大着胆子，战战兢兢撬开封识。战帅遗体静卧棺中，上盖虎牙军旗，那牙将抖着手揭开旗帜一角，一瞥之下，大大地“咦”了一声，似乎心里充满了讶异与疑惑。众人不明所以，急往棺中看去，齐齐惊呼出声。
　　战飞京辞世时正值八月。夏末秋初，暑气尚未全退。护灵返京亦花了月余。无论怎样精心防护，尸体多少总会有些腐败。然而此时棺中人不但毫无腐气，而且面目栩栩若生，肌肤色泽一如常人。凤目微闭，脸带淡淡倦意，仿佛只是累极睡去。唯一异常的是元帅的嘴唇，苍红中透出一种妖艳的朱紫，仿佛点了胭脂一般，衬着唇角那线似有若无的笑意，实是说不出的诡异。
　　皇上急行两步，俯身棺前，紧盯着元帅遗容，望了片刻，一声长叹，龙目中颤颤流下两行热泪：“战爱卿功勋素著，向为国之柱石，不意骤然舍朕而去，天妒英才，此痛何亟。”
　　亲手将虎牙旗重新覆好，吩咐阖棺。
　　众臣互觑，暗自腹中狐疑，都觉皇帝此举甚是不妥，按捺各自奇怪，口中齐颂：“圣上节哀，龙体保重！”
　　正在一片唏嘘声中，突听一人冷冷道：“元帅确已亡故，圣上当可放心！”
　　此言一出，登时全场哗然，众人齐齐瞩目那居然敢口出不敬之辞触犯皇威的胆大之徒。但见一名少年军官，十八九岁年纪，穿白挂素，满脸愤然，冷眼向天。几名年长将领急急将他拖到一旁，风虎都骑将颜迢向皇帝躬身行礼，惶恐道：“李熵向来敬服元帅，战帅猝逝，他伤心过度，神智昏乱，望圣上恕罪。”
　　皇上注目那少年军官，面上神色变幻，也看不出是恼是怒。颜迢不敢抬头，只觉背上冷汗都要浸透衣衫了，方听见皇帝轻轻一叹，“将士们忠心主帅，何罪之有，颜卿不必如此。”
　　颜迢心下一紧，脑中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元帅出征前，校场点兵时的那抹微笑。
　　明了，无奈，带着隐约悲悯的飘忽笑容。
　　却，从容而无怨。
　　……“李卿可是战元帅亲随部将吗？”
　　颜迢呆了呆，才反应过来皇帝在问话，忙奏道：“是，李熵自从军起便为元帅帐前亲兵，积功升至掌旗副将，一直与元帅须臾不离。”
　　皇上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众臣偷偷互使眼色，都知那姓李的少年副将冲撞了皇帝。在元帅灵前，圣上不好发作，但想必日后定会寻个由头惩治他。只怕这少年军官仕途再无光明可言，连性命能保几时亦未可知。
　　随后圣驾起，率群臣护送战元帅灵柩入皇陵，安葬于南园，致祭而毕礼。
　　……
　　三日后，圣旨下，封掌旗副将李熵为羽林中郎将，忠义伯，入值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