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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笑柄 ...

  •   我整个人都吓傻了。

      直到李貅反手抓住那个黑衣人,一个擒拿把他重重砸到地上,我才稍微换个神来。

      眼前是一片红。

      我的身上只有头发沾到一点,但李貅整个背上,还有搂着我的手臂,都是一片猩红,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带着血迹的衣服贴在他身上,黏腻又恐怖。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你,你受伤了没……”我抓着李貅手臂问,努力查看他身上的情况,还好这些冰冷黏腻的,似乎都是别人的血,他的背宽阔结实,并没有伤口。

      李貅一言不发,咬着牙一脚踩在那个袭击者的背上,不知道怎么用力一扭,那个人的手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反到了背上,原本被他甩到地上半张脸血肉模糊都没说话的人,终于大声惨叫起来。

      李貅动作熟练地揪住他头发,提了起来。

      “你是谁派来的,你们还有没有别的人,识相点,都给我交代清楚,不然送你见阎王。”

      这一连串动作如此熟练,我站在一边看着,心里竟然冷静了不少,这才觉得一阵后怕,腿软得站不住,坐在了地上。

      那个人一边惨嚎着一边招供了。

      “是宁越,是他让我过来的。”

      李貅脸上的神色此刻像极了他父亲,冷得几乎结成冰来,李家人似乎天生有这种特性,越愤怒,越冷静。

      “宁家?他们为什么要对付我?”

      “不是不是……”他脚下稍一用力,那个人痛得惨嚎起来:“不是要对付你,我不知道你是谁!我是要对付他的!”

      “对付谁?”李貅的皮靴一碾,几乎能听见那个人肋骨的声音。

      “他!对付他!就是他!”

      那个人看的是我。

      李貅看了我一眼,眼中的怒火却更盛了。

      “给我说清楚!别他妈找死!”

      “宁越给我了三万块钱,让我把他打一顿,”那个人的眼睛有点畏惧地看着我:“然后拿脏东西泼他。”

      李貅一脚把掉在他身边的一个铁桶踢出老远。

      “什么脏东西?”

      “血,猪血。”那个人不敢再看我:“宁越说他是个文化人,没什么力气,打一顿再泼点东西就好了,我看你们两个人走在一起,不敢打,准备泼了就走。”

      我已经缓了过来。

      明明手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但是心里却冷下来,像陷在万丈寒冰里,头脑也清醒了。我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蹲下去。

      “宁越为什么要找你打我?”我问他。

      那个人不敢说。

      李貅狠狠踢了他一脚。

      “快说!”

      “宁越说因为你犯贱,抢别人的男人。”

      -

      我站在黄昏时的居民区楼下,天快黑了,起了风,吹得人满身寒意,我忽然觉得很想笑。

      我一向,自认为,是个问心无愧的人,活得干干净净,没有做愧对别人的事,也不会陷入多尴尬的境地,我喜欢什么都清清楚楚,没有夹缠不清,做一个体面的人。

      但这场面多难看。

      如此讽刺,如此侮辱。

      地上小声呻吟的男人,不过是个猥琐的地痞流氓。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和这种人有什么交集。

      我一直觉得,我就算没办法像李貅他们一样,做一个强大到没人敢惹的人。但只要像我奶奶说的那样,体体面面,问心无愧地活着,当个正经人,那些尴尬的,不体面的,被人侮辱和轻视的事,就不会落到我身上。

      奶奶没错,是我自己做错了。

      浮生偷欢。

      我偷了一个夏天的幸福,赔上了自己的尊严。

      -

      李貅的电话响了起来。

      一看他接电话的表情,我就知道那边是李祝融。

      “……嗯,没事,小事,我自己能解决……没受伤……他也没受伤……我马上带他跟黎叔他们一起回去。”他说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树荫,我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几个穿得像保镖的人就站在那里,想必已经站了挺久了——李家的独生子,自然会一路有人跟着保护的,只不过是因为没发生什么事,所以没人过来,让他自己解决。

      “你跟我一起回去,这里不安全。”他打完电话,眼里仍然有隐隐的怒火,只是内敛了不少:“宁家是吧,这个梁子结大了!”

      -

      回去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他说的黎叔是李黎,李祝融的保镖,因为在北京,所以给他用,回去的路上坐在他身边,开车的是个警卫员,还有几个人,看坐姿应该都是军人,职业素养都很高,李貅不说,他们一句话也不过问,只是看了一眼我头发已经渐渐凝固的血痂,和李貅脱下来的血葫芦一样的衣服。

      要是他们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大概会因为自己保护的是我这样的人而觉得耻辱吧。

      而他们也迟早会知道的,这件事会成为这个圈子里的又一件轶事一样,成为被人传说的笑柄。

      被别人找上门来,泼了一身猪血,竟然是因为“抢别人的男人”这种争风吃醋的事。跟外面被人在光天化日下剥光的小三,不过是一丘之貉。

      我自己还是个男人。

      滑稽又讽刺。

      最开始愤怒的劲渐渐过了,只剩下一阵阵的心寒,跟数九寒冬里吃坏了东西一样,从骨子里觉得冷,又觉得恶心。

      我不想说话,不想动,甚至也不想朝任何人发火。

      我只觉得恶心。

      “这件事不要跟我爸说。”我只跟李貅说了这一句。

      李貅抿紧唇,大概想挤两句话来安慰我一下,但他这辈子没有安慰过人,临时也学不来,只是握了握拳,眼里的怒火更亮了。

      他在替我抱不平,我知道。

      -

      我从后门回了家,把自己关在以前的房间里,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扔进垃圾桶,打开浴室的花洒,一遍遍地往身上冲水,直到水变冷,直到我蹲在浴室的地板上,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

      我仍然闻得见血腥味。

      我觉得脏。

      -

      等我把自己洗干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我换了睡衣,沿着二楼茶室的阳台,爬到以前我常常和郑敖一起看月光的阳台上,很久没来,上面落了一层灰,我把地上擦干净,喝着自己带来的啤酒,开始看月光。从这个阳台看过去,半个李家的风景都尽收眼底,李家别墅的左侧有一棵高大的阔叶树,开白色的花,花型很漂亮,我小时候上科学课,书上讲珍稀动植物,讲朱鹭和珙桐,我总是觉得它就是珙桐。可惜实在是太高了,看不清楚,只看见形状非常漂亮的一片片白色点缀在枝叶间,皎洁得像月光。

      我看见佣人在走廊里穿梭着准备种类繁多的夜宵,李貅年纪小,还在长高,这些是给他吃的。我看见李黎带着几个人,来了又走,大概是在查宁家的事,我看见黑夜中,两束车灯的亮光慢慢开近李家,穿过李家前面的绿化,停在大门口,管家亲自去接。

      我知道那是谁。

      是郑敖。

      他姿势还是很优雅,身形也好,沿着草坪中间的小路一直走,然后李貅冲过去,抓住了他衣领,李貅行事还是这样直接,管家大概觉得站在一边看客人挨揍很失礼,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郑敖打开了他的手,两个人难得地没有打架,毕竟大门口人多。

      然后他们绕过那棵树,走到了别墅后面的花房。

      是的,就在我阳台下面的花房,以前花房旁边那棵树没有修剪过的时候,我可以顺着树一直爬到这个阳台上。

      我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往里面缩了一点,现在是夏天,花房的玻璃穹顶收了起来。他们俩站在玫瑰和摆着兰花的木架子之间,我看见李貅换了一件黑色的T恤,郑敖仍然穿着正装的白衬衫,他态度很从容,很优雅,甚至带着笑。

      李貅在大声骂他。

      “你管不好下半身就切掉好了,为什么连累许朗!宁家那个杂种也算个带把的?简直就跟女人一样,使这种下流招数……”

      郑敖态度很淡定地解释。

      “当时他对小朗不客气,我就跟他分手了,他大概是误会了。”

      “我呸!”李貅气得想打人:“你他妈这种话也拿来骗我,你要不是后面再去招惹了他,他会来找许朗麻烦!”

      “那是王朗多事,他和宁越的姐姐订了婚,就开始撮合我,宁越自己自作多情。”

      “滚你妈逼!你不浪人家会自作多情,要不要脸!”

      郑敖是受不了委屈的人,就算李貅占了理,这样三番四次骂他他也动了气,斜睨着李貅来了句:“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性无能?”

      李貅一拳就揍了过去。

      “你他妈少拿下流当有趣!”他学的是自由搏击,下手快准狠,一拳擦过郑敖的脸颊,顿时红了一片。

      郑敖直接一脚踹了过去,踢得李貅撞在兰花架上。

      “我让着你,你还越来越起劲了!”

      “小爷要你让过?!”李貅一个下勾拳,结结实实打在他肚子上,应该是动了真气,气得面红耳赤:“我今天就替许朗教训你!你他妈睡了几个婊子兔儿爷就觉得自己是情圣了!我打心底里看不起你!”

      “我还真在乎你看不看得起我。”郑敖有功夫底子,身形灵活得很,挨了两下,也动了气,拳拳都带着风,直往李貅痛处打。

      两个人打了一会,从原先招式清楚打到后来的毫无章法的缠斗,直接把兰花盆都打得粉碎,李貅脸上被玫瑰刮了几道血口子,腹部中了一拳,大概是岔了气,疼得皱紧眉毛。郑敖颧骨被打得青紫,抹了抹嘴角,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两个人都打累了,进行中场休息。

      李貅把花盆碎片踢开,直接坐在地上,郑敖讲究一点,靠在架子上。两个人都气喘吁吁,鼻青脸肿。

      李貅狠狠啐了一口。

      “小人妖,我是真看不起你。”他嫌弃地看着郑敖说:“你睡了那么多人,真是不嫌脏。你这样配种一样睡来睡去,到底是你嫖了别人呢,还是别人嫖了你?”

      郑敖笑了。

      他再狼狈,只要一笑,都是蓬荜生辉。

      “你不懂……”他说:“年轻不就是玩么,何必在乎谁玩了谁,爽了就行了。这世界这么大,总有你没玩过的。”

      李貅仍然是冷笑。

      “你玩你的,何必招惹许朗。”李貅鄙夷地看着他:“他这样没名没分地跟你住着,你在外面花着,是算妾呢?算偷呢?”

      我又觉得胃里一阵阵地犯恶心。

      郑敖很久没有说话。

      他靠在摆着兰花的架子上,仰着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他的脸边,有半支被打折了的兰花,是蓝紫色的,很艳,衬着他苍白的的脸,竟然意外地合拍。

      然后他笑了。

      他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来,扔了一支给李貅,自己点了一支。

      在那氤氲的烟雾里,他的神色影影绰绰,我看不清楚,却清晰听见他的声音。

      他说:“小朗是不一样的。”

      是啊,小朗是不一样的。

      过去的十五年里,很多次,我的询问,或试探,或期望,都停在了这一句里,我没有再问下去,就守着这一句,过了这么多年。

      但是李貅帮我问了下去。

      他说:“那你他妈为什么不跟许朗在一起?”

      郑敖轻笑。

      他的笑也笼罩在烟雾里,只有声音依然清晰。

      他说:“不是不一样就要在一起的,我现在还没玩够,收不了心,小朗是个认真的人,不适合的。”

      李貅把烟扔到了一边。

      “我他妈真想揍你。”

      “你不是已经揍过了么?”郑敖笑着指了指脸颊上那一片青:“要按你这个逻辑,把我劈成几十份都不够分的。”

      他说:“不是他喜欢我,我就要跟他在一起的。”

      -

      我想,我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一直觉得恶心了。

      我恶心的不是那些泼在我身上的血,而是恶心我自己。

      不过是情感,不过是争夺,不过是别人过来找麻烦,在感情中,这样的事并不少见。愤怒的配角,因为和主角爱上同一个人,来找主角的麻烦,放到电视剧里都嫌俗套的情节。

      但是,他不喜欢我,所以我不是主角。

      我成不了主角,我成了笑柄。

      -

      我坐在阳台上,开心地大笑起来,笑得醍醐灌顶,笑得泪流满面,笑得下面刚打完架的两个人都抬起头来看我。

      他们很惊讶,表情很精彩,不过这都与我无关了。我得回去睡觉了,明天还得上班,我得努力赚钱,当一个律师。

      于是我站了起来,笑着跟郑敖挥了挥手。

      我说:“再见啊,小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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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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