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柬（上部）》叶归尘

19、第 19 章

　　为什么？
　　回到沈园后，林云依旧抑制不住心底的疑问，为什么他要刻意的隐瞒和自己相识的事实？
　　是为了沈如心么？
　　可是，看他对她自始至终带三分疏离的态度，实在看不出有这个必要。
　　反倒是如心……她是喜欢他的，对吧。从初见时眼中难以掩饰的喜悦，和后来的怅然若失，都看出她对这个男子的感情。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林云轻叹了口气，情字，到底伤人！
　　“林小姐！”耳边，忽然响起顺嫂的声音。
　　她抬头，有些不解，这个时候，应该还不到就餐的时间吧。
　　“少爷回来了。”
　　沈渊海……他回来了？不知为何，她的心，忽然突突的轻跳，脸部线条，也顿时僵硬起来。

　　起身走到大厅，正见他从门外走进，阳光下，整个人显得极为的柔和。
　　心底，没来由的欣喜起来，他的脚，已经好了？
　　“把少爷的行李送到楼上去！”一旁的顺嫂指挥佣人上楼，自己也跟着走上去，“少爷，我先帮您收拾房间！”
　　“你回来了？”嗫嚅了许久，终于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轻笑出声：“怎么，不欢迎我？”
　　“怎么会？”林云有些些窘然，侧头看向另一边，正见廷叔的笑容，顿时轻松许多，笑着喊道，“廷叔。”
　　“林小姐，您又认错了。”
　　终于看清，对方是沈佐成，这么说，他……林云侧身，抬首看着面前的男子：“你是沈渊浩？！”
　　他耸了耸肩，笑：“如果大家都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跟三哥换个名字！”
　　林云心头一恼，沈家的这位四少爷，真的很难对他有什么好感。

　　沈佐成站直身体，对着她背后叫了声： “二少爷！”
　　“二哥！”沈渊浩高声喊道，“舍得从黑珍珠堆里回来了？”
　　沈渊微只是浅笑，对着沈佐成问道：“成叔，爷爷回来了？”
　　“老爷明早才回来。”
　　“真不知道爷爷为什么那么喜欢那块风水宝地……”
　　“渊浩！”沈渊微打断了弟弟的话语，转而看向林云，“小云，我刚让陆妈端了汤去你的房间，你先上楼吃饭吧。”
　　“那……我先上去了！”林云乐得离开这一幕场景。
　　楼梯上，依然听到沈渊浩的声音：“二哥，看来林小姐要跟你亲近多了。”
　　“一家人，难道不该亲近么？”
　　“是……么？”
　　林云不禁摇头，幸而沈家人的相处模式，从不曾出现在自己家中。想罢，又莞尔，或许，是自己多心而已，兄弟之间，怎可能句句都包含深意，林云，最近电影看太多了吧。
　　上了楼，正见玉姨从房间走出。
　　“林小姐，饿坏了吧？”
　　林云赶紧摇头：“还好。”
　　“都十二点了！”她低头看了看时间，“不知道五小姐现在吃饭了没？”
　　忆及先前如心有些失魂的表情，林云不由得默然。
　　“饭菜给您摆在隔壁的小厅了。”玉姨道了声安后，笑着离开。
　　洗了手，跟着佣人走进厅内，一阵浓香扑鼻而来，林云不由得多吸了几口气，好熟悉的味道，走近了看，汤色清鲜，鸡肉嫩滑，味道极为醇香，忍不住多喝了两口，她在心底长长叹了声，不愧是道地的清汤越鸡。
　　一旁的佣人笑着插了句：“这是陆妈特地请师傅帮林小姐您做的。”
　　“谢谢了。”
　　她连忙摆手：“林小姐，怎使得！”
　　林云遂不再多言，低头喝汤。

　　吃完饭，在房中颇觉得无聊，于是，决定下楼去花园走一走，自从沈如心兄妹回来之后，似乎她便很少有机会在园中散步了。
　　走出大厅，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右首的方向。
　　小径两旁的木槿已然谢尽，石榴树上也垂挂着大大小小的红色果实，可是竹林依旧青翠，微风中，如昔的婆娑。
　　空气中，记忆中的那阵芳香似乎愈加的淡薄，她站在竹林外，不住的深呼吸，依然是淡如云烟。
　　将斜穿出来的枝条轻轻拂开，她低下头，往里走去。
　　身后，有男子的声音：“难道没有人告诉你，这片竹林，是沈家的禁地么？”
　　她下意识的一惊，回头，竟是沈渊浩。
　　他走近，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晦昧：“当然，如果你不怕被爷爷逐出沈园的话，大可放心往前走。”
　　沈园的禁地？林云心不禁抽紧，朝竹林深处望了一眼，忆及当日所见的情形，那里，的确像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说实话，有时候我都很想溜进去看一眼。”他对着她眨了眨眼，“毕竟，那是沈园最为神秘的地方。”
　　林云避开他的目光，笑着转过身：“客随主意，既然是不想让外人踏足的地方，那我不去便是了。”
　　“不好奇么？”他抬脚跟上。
　　“如果我是猫科动物的话，或许。”林云加快了脚步，“多谢四少爷提醒！”
　　“有没有听过这句话，大多数的女人，其实都是猫的化身？”
　　“我敢肯定，说这句话的肯定不是女人，无论哪一位女性，只怕都没办法做到一辈子昼伏夜出吧。”
　　他低低笑出声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和你聊天是一种享受？”
　　“如果是和朋友聊天，我想都会是一种享受。”林云停下脚步，“四少爷是要回房间么？”
　　“不错。”他亦站住，“好像我们不同路，是不是？”
　　“我想去书房找本书。”无意间瞥见他的面庞，林云差一点又走神，实在是太……像了！
　　“再见。”
　　“林云。”他叫住她，笑道，“其实，你可以叫我渊浩，不是要比四少爷顺耳么，小云？”
　　林云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假意没有听到他这句话，顾自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凝视那个颀长的背影，和沈渊海相比，他幼稚太多，而且……嬉皮笑脸的不似而立青年，但却能引起旁人更多的情绪反应。就拿自己来说，明知不该冲着对方发脾气，一旦见了面，就没来由的心烦。
　　可是……始终要比和沈渊海相处自在多了，不是么？
　　呆怔了一会，她习惯性的叹气，然后转头往书房走去。
　　宽大的房间一如既往的寂静，她在书架之间来来回回的踱着慢步，听着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
　　晃了许久，她才伸手，一一抚过书背，在一排书中随手抽了一本，轻轻打开。
　　是赫西俄德的《神谱》，讲述的是古希腊的神话，翻了几页，林云笑叹，始终不适合翻阅这一类的书籍，虽然从小喜欢神鬼异志，却也只能局限在本国的范畴，于是，抬手将它放了回去。
　　“啪”，有张书签忽然从书页间隙滑了下来，掉在了木板上。
　　她登时吓了一跳，右手抚着胸口愣了几秒钟，这才回过神，俯首将它拣了起来。
　　是张极为精致的书签，高耸的阿尔卑斯山，明澈的湖面，绿树掩映，景色怡人，她翻到背面，有行娟秀的小字：我们，被一支箭伤了心，落款是个“芸”字。
　　为什么？为什么会写上这样一句话？
　　芸？会是孙晓芸么？
　　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林云心中已满是好奇，究竟是谁，会在书签上写这样一句话？
　　“我们，被一支箭伤了心。”忍不住跟着念出声来，话音落下时，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莫明的忧伤。
　　她呆呆的看着手中的这张书签，良久，叹了口气，将它夹回书中，准备放回书架，手抬到胸口处时，又不禁停了下来。
　　须臾，她又将书签取出，走到书桌边，拿了个信封，小心的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已没有心情再看书，她索性走出书房，快速回到自己的房间。

　　坐在床沿，忍不住又将那张书签拿了出来，看着那一行字发呆。
　　是真的伤了心吧，字里行间都透着一种无助的绝望。
　　不想了，不去想了，她伸手拍拍两颊，将书签放了回去，转而躺倒在床上。
　　真的是晓芸么？认识她也有些时日了，虽然知道她和……沈渊微之间有些纠缠，可是，她……不像是会写这句话的人啊！
　　可是，如果不是她，沈园之中，还有谁，是叫“芸”的呢？沈渊海的书房，并不是一般人就能进得去的，若非事先他吩咐了玉姨，只怕自己也没办法踏进一步。
　　沈渊海……来沈园……好像已经一个多月了，可是，他为什么还没回来了？是手术出了什么问题么，还是……
　　翻了个身，只觉眼皮慢慢沉重起来，最后，大脑也开始放空，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醒来后，已经下午四时。
　　玉姨一看见她走出房间，赶紧迎上去：“林小姐，孙小姐来了。”
　　孙晓芸？她连忙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好久了，见您房间没动静，所以就没去打扰。”玉姨笑着带路，“现在她正和五小姐在画室呢。”

　　到了画室门口，玉姨便转身离开。
　　林云轻轻推开门，正听见沈如心的声音：“除却想他，我还能想谁？若不想他，我如何排遣寂寞？”
　　孙晓芸轻声的回应：“我们只是习惯了等待，仅此而已。”
　　说完，两人都轻笑出声。
　　林云只觉无措，退也不敢退，进又不能进，最后，索性抬高了嗓音：“晓芸，你来了。”
　　孙晓芸回头浅笑：“是啊，睡得好么？”
　　“好像睡太久了。”
　　沈如心笑道：“那你得感谢家里的那只马蹄钟了。”
　　“为什么？”
　　“因为在你睡着的时候，它也一同休息去了。”
　　孙晓芸登时嫣然：“难怪我来这么久，都没听到钟声。”
　　“不过呢，最晚明早之前，它一定要恢复工作。”沈如心有些无奈，“爷爷要是没听到钟声，大家都不会太好过！”
　　三人，顿时沉默。
　　林云赶紧岔开话题：“在画什么？”
　　“小王子。”孙晓芸笑着将画笔放下，“刚才听如心说在世新和小朋友一起画画，忍不住手痒，所以画了一副。”
　　林云走到她身旁，细细的欣赏这副画，看到落款时，心中一动，忍不住开口：“可不可以提个很过分的要求，晓芸你能不能把这副画送给我？”
　　“你喜欢这副画？”
　　“是啊。”林云暗叹了口气，喜欢是真的喜欢，可是能让自己厚颜张嘴的，却……
　　“好啊，就送给我的知音人了。”孙晓芸重又拿起画笔，写了“to 云”上去。
　　沈如心站起身：“我们也坐了好久了，出去走走吧。”
　　“好啊。”
　　三人走出房间，拐角处，正遇见迎面走来的沈渊微。
　　大家都下意识的愣了一下，沈渊微第一个反应过来，笑着看向她们：“晓芸，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才到。”
　　“你们慢慢聊，我先……”
　　沈如心抢先说道：“我跟林云先去把画裱好，二哥，你陪晓芸聊一会。”
　　林云会意，拉着她的手，急匆匆走开。

　　“明知道不可能，可是却还是忍不住想去创造可能。”走远后，沈如心自嘲道，“人类的贪婪，大抵都是这样吧。”
　　“有时候，分不清什么是奢望，什么是希望时，大胆追求一下又何妨。”
　　“被伤的千疮百孔也无所谓么？”
　　林云怔了怔，须臾，答道：“哭和笑，本来就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
　　沈如心忽然沉默不语，深深的看着她，良久，微笑：“三哥能找到你，是他的幸运。”
　　林云大感尴尬，低头笑道：“说，终究要比做来的容易的多。”
　　沈如心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你先回房间吧，我想出去走走。”
　　林云暗松了口气，始终都不能适应沈家人将自己和……他联系在一起。

　　回房后，她小心翼翼的取出书签，将它放到画上的落款处，心中大震，不，不是同一个人，两个“芸”字，太过迥异，书签上的芸字，起笔是往下走的，末画的收势太过钝拙，远不如孙晓芸写的大气。
　　即便是当时心情太过激动，可是运笔的方式足以让人分辨出，是两个人所写。
　　这个叫做“芸”的女子，到底是谁？
　　她和沈渊海……应该和他有着某种关系吧？
　　“林云。”门外的声音，让她“噔”的一惊，手中的那张书签立时从指缝间滑落。
　　开了门，沈如念正俏生生站在面前。
　　“云姐姐，在干什么呢？”她探头往房内望去。
　　“只是看看书，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近来，如念忽然迷上了小轮车，每天都会跑去俱乐部练习。
　　“教练身体不太舒服。”她鼓了鼓腮帮，“害我又白跑一趟。”
　　“有时间真该去拜访一下那位帅哥教练，怎可以让我们的小妹如此牵肠挂肚呢！”走廊另一侧，沈渊浩眼中满是戏谑。
　　沈如念回头“嘿嘿”笑了声：“四哥你这回可猜错了，人家可是位大美女。”
　　“那我更应该去考察一下你们俱乐部的那群男学员了，看看够不够资格做我沈渊浩的对手！”
　　“四哥你又错了，我们那可是清一色的娘子军。”她促狎道，“而且，教练的小女儿也在其中。”
　　“小妹你可真会伤四哥的心！”他假作捧心状。
　　“我还以为沈家四少爷已经没心了呢。”沈渊跃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几时做的换心手术？”
　　对方却不以为然，依然嘻笑如常：“大哥，只能说，我的复原能力像蚯蚓一样而已。”

　　“林小姐。”玉姨上楼来，看见这群人，也不禁诧异，当下低首，“大少爷，四少爷，六小姐，可以吃饭了！”
　　如念有些奇道：“今天怎么这么早？”
　　“是二少爷吩咐早点开饭，说怕太晚送孙小姐回去。”
　　“芸姐也来了？”话还未说完，她已经从玉姨身旁往楼梯口跑去。
　　下楼时，看见沈渊跃也一同跟着，林云大为愕然，沈君安离开沈园期间，似乎这是他第一次下楼和大家一起用餐！
　　餐桌边，孙晓芸正和沈渊微笑着谈论些什么，如心正挨着她坐在一旁。
　　林云下意识的多看了几眼，只觉气氛平和，两人的表情都很是平静，这……应该算是相处融洽吧？
　　几分钟后，如心也从大厅外进来，在她右首边坐下。
　　或许是沈家老大在场的缘故，吃饭时，众人都极为安静，所以上甜点时，沈渊微一声低微的叹息也引来兄妹们打量的目光。。
　　“二哥，体内要是有太多浊气的话，我建议你该给自己配一副通气散！”沈渊浩丢了个眼色给大家。
　　沈如念吃了一口布丁，轻声问道：“二哥，在想什么？”
　　沈渊微笑着摇了摇头：“就像四弟说的，可能是真的肠胃不畅吧。”他抬首看了墙上的挂钟，“呀，都这么晚了。”

　　一直沉默的沈家老大忽然沉声说了句：“人生其实真的很短暂，可惜我们都把它想的太过长远。”
　　“可是去爱一个人，足矣。”沈渊浩笑着站起身，对着二哥眨了眨眼，“但是，也切莫轻负好时光。”
　　沈渊微依旧只是微笑，见身旁的孙晓芸已然站起，习惯性的帮她拉开椅子：“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已经叫司机来接我了。”
　　“就让二哥送你回去吧。”沈如心抬眉看了一眼，“反正他每晚除了看月亮之外，也没别的事可做。”
　　这边，沈如念已拉着孙晓芸的手，往厅外走去。
　　待林云反应过来之后，餐桌边只剩下她和沈渊跃，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出不来声音。
　　“会泡庞德么？”
　　林云一愣，许久才回过神，对方指的是庞德咖啡，遂点了点头：“会，可是……”
　　“去厨房帮我泡一杯吧。”
　　“哦。”下意识的就站起来往厨房移步。
　　“林小姐，您怎么进来了？”陆妈正在指挥佣人清扫，看见林云，赶紧出声问道。
　　“那个……大少爷说让我给他泡一杯咖啡。”
　　陆妈瞪大了眼睛，愣生生的定在了她面前。
　　许久，才不甚肯定的询问：“是……大少爷说的？”
　　“嗯。”林云自己也有些迷茫，这些时日的观察，似乎，咖啡二字，是沈家老大的一个禁忌，难怪陆妈会如此的惊愕。
　　“林小姐请这边走。”陆妈领着她，往厨房里间走去，在最末端，打开柜子，“要是缺什么，您就说一声。”
　　林云已然惊叹的说不出话来，这……简直就是一个咖啡的世界，各式的顶级咖啡豆，从蓝山、黄金曼特宁到夏威夷Kona、坦桑尼亚AA，一应俱全，而那些设计精美的磨豆机、浓缩咖啡器以及蒸馏器，更是让她心痒难耐。
　　若是绘彦也在身边就好了，她一定会兴奋的跳脚。

　　好久没动手，对于冲泡咖啡，都有些生疏了，许久才完工。
　　小心翼翼的将杯子递给他，颇有些心绪的在一旁看他品尝，见他微蹙了下眉头后，林云在心底轻叹了声，到底自己不是绘彦，庞德，她怎么都比自己要泡的地道许多。
　　“林小姐，多谢你的咖啡。”说完，他将杯子放下，按动电动轮椅的按钮，准备离去。
　　看着桌上只喝了一口的咖啡，林云有些沮丧，真的退步这么快么？
　　“陆妈，帮我把咖啡端到楼上。”沈渊跃的声音又再响起，“林小姐，晚安。”
　　“呃……晚安。”
　　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日辰君所说的话，心底竟有一种淡淡的忧伤，或许，他才是沈园最寂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