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与豹子》冥界河畔

4、白翎

　　大三，大学第三年的第一个学期。
　　——准确的说，现在离大三第一个学期开学还有一周的时间。

　　此时，这一届的新生还没有开始报道程序，正式学员也还没有到正式开始上课的时间，学校里几乎没有人的身影，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兼职管理员的老师从身边路过。
　　只有最熟悉的各种楼房和园林绿化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的等待，静悄悄的目送着那些来来去去的人们。
　　回到宿舍，放下了简单的行李，来到镜子面前，还没来得及整理一下弄皱的领子，身后的床位上响起了同寝的声音。
　　“Hi，这个学期依然来的那么早啊？我们的会长大人。”
　　“叫我名字就好。”
　　“是，是。白翎会长大人。”
　　白翎回过头，无奈的看着上面的人。
　　“这个假期也没有回家？”
　　上面的人耸肩。
　　“我出柜了。”上面突然传来一声。
　　白翎明显楞了一下，很快他就恢复了常态，眯起眼睛作出一副不削一顾的样子：“说真的，你的那些事情几乎全校都知道，对你来说出柜这种事情其实不差太多吧？”
　　“对他们来说不一样。”
　　“他们？”
　　“我爸妈。”
　　面对明显下降的语调，白翎只得脱了鞋，爬上了对面的床铺。
　　“不要让别人的意见占据你的大脑。人生苦短，做好你自己就好，OK？”他站在梯子上，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池伟。”
　　“你是我的朋友，但就算是你也无法真正的理解我。”池伟坐直了身子，向白翎伸出手：“下面的桌子上，白色耳机。”
　　白翎一点都不在乎对方的态度，直接从三个横杠的高度跳下去，将耳机丢了上去：“我去要去导员那里报道了，你一个人没问题？”
　　“你以为我会闹自杀？”
　　白翎认真的看了对方一会：“我认为你不会那么弱的。”
　　“呵，”池伟发出诡异的笑声：“倒是你，好不容易混上了学生会的会长，怎么感觉反而没有干劲了呢？”
　　对于这个问题，白翎几乎不用考虑就回答了：“怎么说呢，我们明年就要去实习，也该着手准备了，像学生会长这样的职位对我来说早就没有了用处，而且再往上也没有好爬的地方了，所以……”没有兴趣了呢。
　　剩下的话不用他说完，身为他的朋友池伟非常的了解这个人的性情。
　　“到手就只剩下三分钟不到的热度，跟你谈恋爱的人一定很惨。”
　　“别这么说，小雅不是好好的么？”
　　“全校几个人知道你们恋爱啊，有那么恋爱的吗？”
　　白翎不打算再跟对方扯皮，他抬高手臂拍了拍床栏杆：“要好好的。”
　　“放心吧，活得下去的人是不会寻死的。”
　　池伟耸了一下肩膀，戴好耳机倒了下去，将自己沉浸于音乐的轰炸当中。

　　白翎又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
　　普通的灰色T-shirt，普通的牛仔裤，普通的斜挎包，即使有着学生会会长的头衔，他也只不过是最常见不过的男性大学生一枚。
　　所以对以他的隔壁床，那个还是男孩但也可能已经成为男人的池伟，他毫无办法。
　　“Good luck，My friend。”

　　这可不是一个好室友该有的行为，好室友这个时候是不会丢下对方的吧？

　　白翎并不认为作为一个同性，他和一名性取向为弯曲形状的人交朋友会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也从来没有感觉到过什么压力，但这不等于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把时间都耗费在为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族群中的，某一个人做心理辅导上。

　　顺手脱掉了路上汗湿了的T-shirt丢在椅子上，换了一件白色短袖衬衫，白翎对自己的仪容进行最后确认完毕，再从包里取出装有所有可能用包括铅笔、纸张等物件的文件夹。
　　“我出门了。”
　　池伟没有回答他。

　　想必是耳机的音乐开太大所以根本没听见吧。

　　白翎帮自己的室友关好了门之后才下楼，依然无视了正常运作的电梯。

　　同指导员的交接工作进行的很快，可另一侧的办公室的门居然是锁上的。
　　对于自己这届遇上了一群习惯性迟到的负责人这件事情白翎已经习惯了，他直接冲到计划部的办公室，用进入学生会的第一年就偷偷复制出来的钥匙开门，从一堆文件内找出这次新生报到的计划工作文件。将剩下的文件还原之后，白翎大大方方地毫无犯罪压力、潇潇洒洒的往回走。
　　还没进住宿区的大门就听到了议论的声音，白翎走到自己那栋楼下，低头看着地下的尸体，沉默。
　　“听说这人想把自己吊死，结果绳子断了。”
　　“是那个人啊，很有名的。”
　　周围还有零碎的议论的声音。

　　警戒线已经拉起来了，尸体也被塑料布挡住了大半，并不能很好的看清楚这人摔的到底有多惨。
　　所幸现在还没有到正式开学的时候，在校的除了不回家的，都是向白翎这样不得不提前到校的学生干部，算一算可能还不到十个人，他们都在远远的地方讨论，白翎花了一些力气说服保安让自己进去。
　　“我是他的室友，”他顿了一下，“同时也是他最好的朋友。”
　　保安看他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白翎沉默，他不确定这个时候他是不是要要强调一下他们只是普通朋友。
　　因为缺乏和公家人物交谈的经历，最后他只噎出来了一句：“请问能让我进去么？我要上去取一些重要的东西，很急的。”
　　“室友？进来吧，你可以上去取你的东西，不过不许靠近尸体。”
　　“谢谢。”
　　白翎钻了进去，身后的人开始讨论保安刻意装作没听到的“朋友”这个单词。

　　他上了二楼，楼道入口也拉了警戒线，楼中的人只能从别的出入口出去，从楼梯上到510室，门上的“当前寝室住户人员名单”上赫然写着他们的名字。
　　右排：池伟、钱欣荣（靠窗）。
　　左排：白翎、杨毅（靠窗）。

　　开门。
　　他们的寝室的床是成套的，上面是床铺，下面是书桌和衣柜。据说只有他们艺术系的床铺设计是和女寝一模一样，楼上或者楼下的其他的寝室楼中配备的却都是标准的上下铺。

　　一只脚刚踏进去，另一只脚还在门外。白翎还在晃神呢，胳膊就被一个不认识的保安从身后抓住了。
　　“你不能进去。”

　　白翎第一反应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没戴手套。不良少年记录其实满满的自己居然也有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一天，看来大学生活太平凡了，连着自己的警觉心都跟着下降了不少。
　　“很对不起，.我朋友他……”
　　不等白翎说完保安已经一把将人拖了出来：“你出来。”坚持先履行自己的义务。
　　这一次白翎顺从的跟着退出了房间，其实他也有些意外自己居然能走到门口，理论上该应该已经完全封锁吧。
　　临出门前他看了一眼大开的窗户，上面缠着白色的耳机线——池伟最喜欢的那根，据说是他仅有的一个女朋友送给他的。
　　“真蠢，居然用耳机线上吊，怪不得会掉下去。”保安哼哼了一句，显然也看到了那条纯白的耳机线。
　　白翎沉默着从寝室旁边的楼梯走下去，在临近楼梯拐角处的平地前两个台阶坐下来。老位置，每次期末考寝室的人都会包揽这里：五楼到四楼的转角处，上半截楼梯的最后两节台阶还有下半截楼梯的最上面的两节，拐弯处的平地将他们相连。
　　池伟是跟着杨毅坐在下面的，白翎则跟钱欣荣在上面，四人互相传递考试的信息，赌谁压题压得最准。

　　突然有一种冲动，
　　——他想抓住池伟的衣领咆哮。为什么有勇气出柜还要死？还是说你TM的就是因为打算寻死才出柜？

　　强烈的冲动的念头只在脑袋里面扎根了一瞬间，深吸一口之后白翎就平静了下来。他拍了拍身旁的栏杆——他们常常穿过那里传递复习题和书本——栏杆有些生锈，靠近了能闻到类似血腥味的气息。
　　怎么回事，居然稍稍觉得有点无聊了……
　　白翎突兀的发现，他对这个学校厌倦了。于是他起身出去散步，让自己烦躁的心情彻底冷静下来，毕竟已经大三了，这个时候退学实在不靠谱。

　　手机的铃响起，白翎刚好走到这个片区的警察局的大门口，他接了电话，对方让他协助调查。抬头看着警察局的牌子，白翎在心中叹了声命中注定。
　　“我在警察局门口呢，走回去太远了，就在这里谈吧。”
　　反正人一辈子不进一次局子就不圆满，对吧？就好像大学没有挂过科一样，多么要命的缺陷啊。
　　因为不是自己犯的事情，这次局子白翎可是进的大大方方，殊不知街对面有人掉了手机。
　　“喂，那个不是白翎么？”
　　一个染了一戳红发的女孩拉住了自己同行的同伴。
　　“嗯？”头发微黄的女孩回过头去，慢了一步的后果就是她只看到空空的警察局门口：“什么啊？晓乐，你在说什么？”
　　“我说。小雅，我刚才看到你的男朋友进局子了。”
　　“哎？”小雅凝视了那扇看不出任何破绽的大门一会，无意识的用手指绕着自己脸颊边上的卷发。“白翎？”
　　“是啊。”
　　“陪我在这等一会。”
　　“哦。”

　　冯晓乐看上去毫不在乎，她将自己的斜挎包甩到身后，拉着小雅去了这条街附近的一家网吧。二人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冯晓乐将背包一丢就开始玩游戏，而小雅则单手撑着下巴，紧紧盯着警局。
　　“这不太可能，他不会犯事的。”
　　“男人学坏只有一瞬间，”冯晓乐笑得有些龇牙咧嘴，她习惯性的上了LOL又上了□□，情人游戏两不误。“哈？”突然她爆发出一声诡异的惊呼，“小雅，快看这个。”
　　小雅默默侧过头，显然习惯了这人一惊一乍的，当她看到自己所在的这个系专用□□群里闪烁的消息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冯晓乐大力的拍着小雅的肩膀：“你就认命吧，冯小雅。至少条子不会应为这个抓他进去。”
　　小雅默默咬紧牙关，她迅速掏出手机，打了电话过去。
　　意外的是两声过后白翎就接了电话：“你好。”
　　“白翎，我在市警局南边一条街的咖啡厅，听说你们寝室出事了，出来喝一杯？”

　　“哦，”正在办公室吹空调的白翎眯起了眼睛，他想了不到一秒钟，“我五分钟左右就到。”然后他跟自己女友告别，挂了电话。
　　对面的小警员看向他，摇了摇头：“你的女朋友说话一听就知道是在混的。”
　　白翎并不在意的耸了一下肩膀。他当初这样选择，也有因为有一个在混的女朋友听上去就很刺激的感觉。

　　传说中的咖啡厅——这就是这里的名字。
　　很不错也挺有品位的，来这里的客人以情侣居多，几乎没有单身汉。也很少有四五成群组团来的，因为这里所有座位都是面对面中间放着小蜡烛的情侣座。
　　白翎到的时候小雅已经在了。
　　“真早呢。”白翎有点意外，他等小雅已经成习惯了。
　　“你进局子了？”
　　小雅的第一句话就让白翎喉咙一紧。这还真是一听就知道是在混的啊。
　　“笔录，就是了解一下被害人的情况。”他打了个响指叫来服务员：“冰美式，甜橙汁。”出于礼貌，他点了对面那女人一般会喝的。
　　小雅没有主动开口，在这个女人面前一向表现的不是那么爱说话的白翎更不会主动开口。
　　直到服务员上了餐。
　　“谢谢。”白翎对服务员点头。
　　对面的杀气太过明显，那名服务员根本不敢开口，缩了一下脖子点点头就立刻溜掉了。
　　刚才的沉默根本就是在积累怒气，皱着眉头的小雅用中指和无名指交替敲打着桌面，发出极其不礼貌的响声：“为什么警察找你做笔录？我听到那些传言了！”她灼灼逼人。
　　相比之下安静的喝着咖啡的白翎淡定的让人想给他一拳：“我是他的室友，也是他的朋友。警察找我做笔录有什么问题？”
　　“他是同性恋，你跟同性恋是朋友？”
　　女友蛮横的样子让白翎皱眉：“同性恋不能有同性的朋友么？”
　　“废话，他是同性恋哎！”
　　“......”白翎抬眼看着面前的女人，不动声色：“为什么计较这一点？我并不是同性恋，也不可能不会因为一个男人抛弃你。”这个女人话中对他朋友的歧视已经太过明显，有些不爽的白翎也不想再好声好气的哄着了。
　　“你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
　　谈话间，白翎观察着小雅，两人谈男女朋友大概有四个多月了，这还是白翎第一次直视这个女人。也许小雅当年看上的就是自己弱气的模样……？
　　这样想，白翎觉得有点好笑。
　　这个女人也就这一点非常的有趣吧。坚信自己看到的事物，轻易地凑过来，明明自己也是一个伪装者，却猜不到别人的笑容之下的虚假。总是自认为自己美貌，所以男人给她的情义自然也会是真的。
　　“白翎。”小雅严肃的叫了声：“你该不会以为我好欺负吧？你认为会是你抛弃我？”她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
　　白翎看着面前的人一点点自己把自己的伪装扯下来。
　　“你在说什么啊？”他故作惊奇，“我认识的‘小雅’可是很坚强、很温顺的女孩子呢。”
　　“我……”小雅愣了许久，看着白翎的眼神从不悦变成了疑惑：“白翎？”
　　“是我。”
　　“你……变了？”
　　“没有。”
　　白翎回答的很肯定。他没变，一点都没有变。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小雅并没有想的太多，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整个人的气场立刻恢复了白翎刚进门时候的那种强硬，少了一丝尖锐的霸道。
　　“总之，以后不许提关于那个变态的一切，他的遗物让其他人收拾去，你绝对不许碰。天知道那种人会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句话让白翎深深的皱起眉头，不爽终于变成了愤怒，白翎看着对面女人的眼神也变得冷漠起来：“他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不尊重我的朋友——特别是在他刚刚死去的这个时候。你就不需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你开玩笑么？因为那个基佬？”小雅的声音再度尖锐起来。
　　“你是美国人么？”对于基佬这个词，白翎一直觉得它被中国人说出来本身就很滑稽，于是他发出了夹杂着满满的嘲讽意味的笑声：“别学外国人了，别忘了你的祖国的名字。”
　　小雅的指节动了动，在忍耐于爆发之间纠结了一会。不甘于就这么被嘲笑了，在噎了半饷之后，她抓起杯子在桌面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死基佬！”
　　留下一句并不响的怒吼，小雅转身而去。被丢下的白翎摸了摸鼻子，对于这个指控表示他真是非常的无辜。
　　这个女人脑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啊。

　　想不通更不想去想通的白翎叫来服务员付了帐顺便道歉，然后悠闲地往宿舍走。头七之前要把池伟的东西收拾出来，他还想写一份博文来纪念这个朋友，事情还是有点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