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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承乾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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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元年,雨水。
陆衍动用了几乎所有关系打听圣上的行踪和境况,但除了那批人已经押往东麓之外没有任何消息。
陆衍也想过直接联系宗赫,但是父亲制止了。宗赫既然是匿名寄信,自然是担心节外生枝。更何况,父亲也得到消息,禁卫军已由新帝掌控,宗氏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心烦意乱,是陆衍最近这几个月的常态。
“既然力所不能及,不如等待。”阮诗诗看不下去劝解道。
她已来到营外后勤班帮忙一段时间了。过去的陆衍虽然静,但还是神采奕奕。但现在却是没了精神般行尸走肉地过着每一天,像是在做困兽之斗。
“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担心他?”阮诗诗有些埋怨,在她看来,宁王不过是个外人。
“我们一起长大……”
“不过是四年伴读。你们都分开这么多年了。人各有命,你护不了他的。”
这些道理陆衍都明白。
更何况东麓里陵县根本就是大半个大周。就算有能力,也帮不了这么远。
可是陆衍就是一直担心。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和母亲生病时一模一样。就连军营里的小兵们都私下里说一向好脾气的陆连长最近有些暴躁。
承乾元年,立秋。
上个月,陆衍争取到了回京的机会。原想到武王府上拜访,却被告知武王被派去了临衢视察。而宗赫被划去了天机卫的黒\营,那是天机卫的专门训练手下的一个营。天机卫是大周最精锐的部队,因此宗赫不能私自外见他人,更加不能是陆衍这样有官职的人。
这样的窘境,彻底打破了陆衍的希望。他有些颓废地回到昌麟营,周昌见他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进来东番驻守在新帝割让的望山城似乎有一些异常的举动,他这个样子怎么堪为一连连长?士气都被他那脸苦没了。
窦充从阮诗诗和陆嫣那里听了个大概也不好说他。无奈之下,提议让陆衍带五百人驻扎在陵县城门,预防临近的难民涌入陵县。
陆衍没有反对,阮诗诗却不放心,和窦充求了情一起去城门帮手。
陵县城门其实里陵县有一定的距离。背面是荒凉的徒弟,面前是死气沉沉的罗村,难民一个个无精打采地坐在地上。这都是阳肃那里早了旱灾的灾民。
虽然朝廷多次派人来视察,可旱灾是天灾,朝廷也无能为力。加之连年战事,国库空虚根本顾不了这些个边关小城。皇帝和那些朝官估计也因有周家驻扎在这里所以想拖死周家。
陆衍想到宗赫曾来信让他定要劝解周昌顺一下皇帝的心意,可是周家实在是小气的没办法,连皇帝的亏都不肯吃,还会理他?
这下场便是周家军的每个人都只能死撑。而难民也是时不时暴乱一次,搞得两败俱伤。陆衍终于是和县长商量定时分发一些米粥缓缓急。但陵县本就是干旱之地,抵挡不了这么一大群饿狼。罗村仅剩的一些小河,也被尸体霸占了。陆衍现在最怕的就是死人带来疫症。一旦疫症爆发出来,恐怕就不得不封城烧死这些人了。
这日难民中又有人实在渴的受不了,偷偷摸摸想到军营偷水喝。被手下抓了个正着。带到陆衍那里,本想施舍一些米水让他们回去的。可其中一个男子却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刺向士兵企图逃跑。
袭击朝廷兵官是重罪。陆衍立马冲出去追那人。那人饿的根本没力气跑远,眼看被围住,发疯似的拿着刀子乱挥。
这一挥,陆衍震住了。
那短剑的剑柄似乎有上一个凹槽......陆衍忽然激动地冲出去扑向那人,三两下便制服了他。紧接着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眼神中,狠狠地拖着那人到了自己营帐。
阮诗诗在一旁发现不对劲,示意众人不要跟去。她偷偷掀开帐帘,不可置信地看到一只温文尔雅的陆衍正残忍地掐着那人的脖子。
“说!这把剑到底是哪里来的!”陆衍疯了一般地掐着那人的脖子,阮诗诗在旁不敢上前。
那人脸都涨紫了,挣扎地张大嘴。
“快说!”陆衍大吼着,黑着的脸上一双怒目死死瞪着那人。
“东......东边一个......死人......”
死人……陆衍愣了一下。随即紧皱着眉头,放开了手。
那人还没喘过气,突然感到脖子上一凉。
“啊!”阮诗诗大叫,“你疯了!”
陆衍紧皱着眉头,拿起掉落的短剑一身不吭离开了。
不顾身后兵士的喊叫,陆衍飞身上马出了营地。这个节骨眼上随意出营相当危险,但是一想到那人说的“死人”......
这把短剑,他死都认得,它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除非......除非他的主人来到了这里。
可是,直到酉时他还是一无所获。一路上的难民和亡者太多了,都不是圣上。到底会在哪里?会在哪里?再走下去就要到皇兵营了......难道是被抓住了?
不会的......不会的!没有消息传来,他一定没事!
陆衍干脆下了马,紧张的四处张望......
“啊,当兵的!”突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裤子,是一个瘦骨如柴的老者,“有水没?”
陆衍看了看难民们干裂的嘴唇和一点生气都没有的眼睛。他有水,但是不能给,饥饿至极的人会为了一口水而发疯的。
“老伯,前面有个小河。”陆衍不忍心,给他们指了指方向。
老者失望的摆摆手:“都是死人,那水不能喝了。”
死人......陆衍一个激灵,水域还没找过。难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突然兴奋地向死人河跑去,扑进水了一具具身体捣腾着。
“疯了疯了。”老者干枯的眼神同情地望着陆衍的背影。
“少琮?!”终于在河深处找到一个衣履阑珊没了气的人,“陈少琮!”
陆衍大叫着把圣上拖上岸,使劲按压他的肚子:“陈熙!你给我醒过来!陈熙!陈熙!”
没有反应。天色已暗。陆衍突然失了力气,垂下双手呆呆地跪坐着看着圣上。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已被水泡得开始腐烂......陆衍突然感到一阵反胃,干呕了几下,心里似乎有一种不受控制的执念。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扛起圣上抱到了马上,绝尘回营。
阮诗诗一直在营口徘徊,远远看见陆衍的马立马进营去叫军医。
军医赶到时,看了陆衍怀里的圣上一眼,大惊失色。
“这......”军医看看陆衍,再看看阮诗诗......
“董大夫,他是大哥远房亲戚。”阮诗诗突然严肃地和军医解释。
军医看看陆衍凝重的神色,再看看阮诗诗坚持的眼神,点点头。
“快。先抱进来我瞅瞅。”
陆衍在旁焦急万分。
“啊,还有气。”军医终于开口道。
“真的?!”陆衍一下子又来了精神。
“伤的太重,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军医又摇摇头。
“董大夫,请您务必尽力一试。”
军医点点头。
直到傍晚,几个人才出了帐。外头的人个个竖着耳朵在外候着。陆衍打发了阮诗诗出去,不理外头的杂语。
董大夫说命是捡回来了,但这边关条件不好想要好全恐怕不易。陆衍总算松了一口气。
和军医谈过后,陆衍和阮诗诗决定等过几日把圣上送到陆家,家中条件总比这边好些。
夜半,圣上的气息已经恢复了不少,但有些发烧。陆衍给他喂了药,还是不放心地坐在一边候着。摩挲这那把短剑,上头的宝石已经被人撬走。陆衍有了一个奇怪的猜测,这难道是他为了来这里而撬的?
边疆和陵县边关可以说横跨了整个大周疆土,看他伤成那样……难不成是一路逃到这里的?
陆衍突然有些自豪,自豪自己还活着还在军中混有一职,暂时,保得住家人保得住朋友。
可能是安定了下来,圣上的伤势有了好转。没过几天就醒了。陆衍端药进帐时正巧他呆呆地坐在床上迷茫地望着四周。
“你醒了?”陆衍大喜,赶忙放下药坐到床边,冰凉的手背贴上他的额头,“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你......”圣上怔怔地看着陆衍,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陆衍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倒了小杯水哄着呆滞的圣上喝下。
“少琮?”陆衍担心他之前受了什么刺激或重创,一下子变了心性,“在想什么?”
还好,没一会儿圣上就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了。陆衍和外头的将士解释这是他的远房堂弟陆琮,大家也没怀疑。
“过几日,你腿脚好利索了,我送你去陵县。那里安全。”
“安全?”圣上自言自语到,“眼下哪儿还有安全的地方?”
陆衍皱了皱眉头,又是这语气......和王氏过世时一模一样。
“是没有,不过我会保你安全。”陆衍不喜欢这样的圣上,但也明白经历了那些事总会有写极端的想法。
“保我......大哥为了保我要在天牢呆一辈子,赵科为了保我被满门抄斩,连三岁的孩子也难逃一死,连安为了保我受了酷刑......”
“够了!”陆衍猛地把筷子拍到桌上,“这世上总有人会牺牲,为了让一些人活下来。”
“牺牲......就为了我值得么牺牲......”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想想那些那些你觉得不值得的人,抱着这样想法的你有什么资格和他们一起去死。”
圣上沉着脸不再说话。陆衍怕自己言重,起身离开。
三天后,陆衍有事托阮诗诗带着圣上回了家里。阮诗诗回来后,和陆衍说圣上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陆衍愁眉苦脸地对着地图不说话。
“你也别太急,他的苦和难我们这些外人的确是无法体会的。好在人还活着给他些许时间,会好转的。”
“但愿。”
承乾元年,大雪。
陆衍觉得今年老天格外照顾,没有出现疫证。虽然军民冲突不断,饿死的人也不少,但一切都得到了控制。
周昌回了麒麟营,带来一些粮草和支援。陆衍被允了五天的休息,虽然是因为周昌晓得了陆衍所谓的亲戚其实是去年被贬的宁王。原本陆衍还奇怪周昌既然知道为何不揭发,毕竟他们这是私藏罪民。但一转念,既然当年周家和武王已有了联络,他们很可能是考虑到武王和宁王的关系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新帝刚登基,龙椅恐怕还坐不稳。
“大哥回来啦!”小妹见到陆衍欢腾地扑上来,“窦充哥哥等会儿也要来。”
窦充?小丫头片子怎么把窦充也叫来了?
“是么!”陆衍暂时放下烦恼抱起小妹进了屋子。
“小嫣最近过的好不好呀?”
陆嫣猛点头:“小嫣可想哥哥和姐姐了!琮哥哥也很想你呢!”
“那琮哥哥最近过的怎么样呀?小嫣有没有欺负他?”
陆嫣思索了一下,磕磕巴巴地说:“没……没有。”
陆衍轻笑。这段日子圣上的身体恢复了不少。陆嫣从小就缺玩伴就总是缠着他。一次陆衍听诗诗提起这件事便想,这样也好,多成天嘻嘻哈哈不懂世事的孩子一起,圣上的心情应该会有所转变。
“哦,这么快就到啦。”说曹操曹操就到,圣上正从房里出来,见到两人便想把陆嫣抱过,谁知小丫头嫌弃地拍开了他的手。圣上一眯眼严肃地看着她道:“让你哥休息会儿。”
“不要......”陆嫣撅嘴。
“晚上陪你猴子爬树呢?”陆衍扯了扯嘴角。
“......再给我讲个故事。”陆嫣讨价还价。
“好了,小嫣。快下来,你大哥要休息了。”最终还是继母的出现结束了这对话,“子陌,你先去休息,等下吃饭了再叫你吧。”
陆衍点头。圣上默不作声地拿过陆衍的包袱往院内去。
“房间替你打扫好了。好好休息几天吧。”圣上自顾自倒茶道,“这次回来几天?”
“五天。”陆衍摸了摸床沿果然是一尘不染,“你和小嫣处的挺不错的。”
圣上抿了抿嘴,笑道:“以前西南王家也有个小公主,和小嫣差不多大。”
听言,陆衍心里咯噔一下,好像说错话了。
“不过她身体不好。要静养着。”
身子不好,幸运地生在了衣食无忧的帝王家,也是不幸的生在了生死一线的帝王家。
圣上看陆衍默不作声,自己笑道:“你别紧张,你没说错什么。”
“少琮,我......”
“子陌,我今日叫来了窦充。”陆衍抬头不明白地看着圣上,恍然发现圣上对着门外夕阳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异样的情感,“我想参军。“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陆衍还是被圣上出人意料的发现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