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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Chapter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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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利综合医院,特需病房。
十一月中旬,秋风日渐犀利,难得出了和煦高照的艳阳,祝久安打开窗户,漏进一室暖光,驱逐着弥漫已久的病气。
段赫濯苍白的脸,在透亮的光线中,染上了一抹暖色,很阳光的样子。
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依赖呼吸机输氧呼吸,后脑撞伤术后愈合良好,右手外伤痊愈拆线,在手背留下了纠结又狰狞的疤痕。
祝久安每次看到他手背的疤痕忍不住就跟着揪眉头,医生说需要美容手术才能祛疤修复,估计以他的心性是不会乐意的。于是,她握着他手说话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揉着那些疤痕,就像要揉开他纠结的眉头一样。
虽然这些看得见的伤口每天都在恢复,彰显着他的生命力,但是他依然陷于昏迷状态,没有明显清醒的痕迹。
“段先生,你可不是睡美人,就算睡上一百年也等不来王子的一吻定情。所以,不准做这种童话梦,我可不乐意跟王子抢戏呢。”
祝久安有时候忍不住会吐槽,她贴身照顾他一个多月,从最初抱着强烈唤醒他的期待,到现在已经习惯面对他的晨昏暮睡夜长眠,抱着坚信他会醒的心,按部就班地完成每日常规护理。
她并不是会自寻烦恼的人,现实多糟糕,她都会找到自得其乐的办法。每天看着昏迷沉默的段赫濯,她除了跟来探病的客人唠嗑之外,还有找话题跟他“互动”,比如对他念叨她的美食心得,好久没能放开肚子大快朵颐,她积累的怨念不少,这些账都记在他身上,他欠了她好几顿满汉全席呢。
说到最近探望段赫濯的客人,隔三差五来得勤快的是梅廷均和解颐,凌云川和贺其薇基本每周来一次,有时两人同行,有时分开前来。严格来说凌云川是来看她的,捎上耿放歌和当铺那边的问候一起。
而段赫濯原来的特助严续来过两次,第一次带了律师过来确认他的情况,第二次严续单独来,告知段赫濯段氏的变动和他的离职,同时承诺会帮段赫濯跟进未完成的事项,他会给他带来好消息的。
祝久安好奇问了下严续,段赫濯在等什么好消息?
“这是段总的秘密。”严续有些犹豫,“如果是祝小姐的话,段总应该不会瞒你,我只能告诉你,他一直在找一个失去音信十多年的人……女人。”
严续欲说还休的话,祝久安有些介意,不过更让她介意的事,段赫濯的父母没再来看望他,而作为当事人的梅南嘉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解颐说她精神状态不稳定,若见到段赫濯现在的模样,恐怕会受刺激,不能勉强她来面对。
梅南嘉若能这样不再打扰段赫濯,祝久安觉得对他们彼此都好。她自己也不想见梅南嘉,心里无法原谅她对段赫濯造成的伤害,她一时失控的极端行为,让所有人都不好受。
不过,祝久安也没有多少闲心思考虑梅南嘉的事,眼前的段赫濯才是她关注的中心。
最近她找到跟他分享的新乐趣,手机上网下载网络流行小说,特别是一些读者评论“砖头与鲜花齐飞,狗血共奇葩一色”的小说。她忍着一身的鸡皮疙瘩,深情并茂地朗诵给段赫濯听,居然都没能让他动下眉头,他强悍的抗雷体质宣告她这个乐子没几天就破产了。
倒是来探望的解颐,听她一本正经地念着四处播种的种马文,站在她身边直抽搐,雷得一脸风中凌乱的表情,差点跪地向她求饶。隔天,解颐就给她送来几本文艺清新的经典诗集,让她换换口味别为难段赫濯了。
“……露湿的百合、玫瑰梦里逸出一丝困倦;呵,亲爱的,可别梦那流星的闪耀,也别梦那蓝星的幽光在滴露中低徊。但愿我们化作浪尖上的白鸟:我和你……”
祝久安十分喜欢叶慈诗集里的《白鸟》,一天会念好几遍给段赫濯听,虽然她不是很乐意见解颐,但不可否认他挑选读物的品味确实比她好点。
解颐每次过来,都会告诉她很多梅家和段家的事,比如梅南嘉接受了心理疏导,精神状况稳定许多。只是她的情绪还是很低落,她也想来看段赫濯,又害怕得不敢面对,每天都在自欺欺人,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段赫濯昏迷一个月后,段家大概完全放弃他苏醒的希望了。他在段氏原本的职位由他母亲甄敏代理,与董事长段斯达互相制衡,段家和甄家在段氏的争权中暂告一段落。
不久前,段斯达和甄敏联合向梅家提出高额的民事赔偿,梅廷均为此转让了部分梅利集团的个人股份,向段氏无偿提供两亿现金的融资,并将段梅两家联合成立的医器公司所有权全部转给段氏,梅氏会按最初的协议提供资金和资源,让段氏在医疗科技领域立足。
于是,段斯达和甄敏撤回了对梅南嘉的起诉,不再追究她的刑事责任,两家毕竟有老交情在,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愿意,再去追究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还是合力救治段赫濯比较重要。
撕破的脸在利益面前,还是粘合了。
梅家用最现实的钱解决了问题,保护了梅南嘉。而段家和甄家因为段赫濯获得的巨大资金和资源,这些利益如何分配和掌控,又变成他们两家新一轮的争夺对象。
段赫濯醒来后,知道父母为他所做的“努力”后,究竟会是怎样的心情?肯定会很失望吧?
所以,祝久安很厌烦解颐每次来都说这些事情让她了解现状,还不如多带点陶冶心性情操的诗词歌赋。虽然她认识的段赫濯一开始就是个市侩精明的商人,但现在他已经是无法自理的病人,那些利益之事比她念的重口味小说还让人不舒服,就算他昏迷不醒,也不代表他一点都听不见。
“……我心头萦绕着无数岛屿和丹南湖滨,在那里岁月会以遗忘我们,悲哀不再来临;转瞬就会远离玫瑰、百合和星光的侵蚀,只要我们是双白鸟,亲爱的,出没在浪花里……亲爱的,但愿我们是浪尖上一双白鸟!流星尚未陨逝,我们已厌倦了它的闪耀……”
祝久安一边念着烂熟于心的《白鸟》,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一边用温热的毛巾擦拭着段赫濯的脚,给他修剪指甲,然后按摩他脚底的穴位,舒筋活络。
按摩完脚部,她卷起裤腿给他按摩小腿时,梁品仪带着梁振过来看她了。
祝久安起身想要招待他们,梁品仪示意她继续手上的工作,她在福利院当志愿者时,就常常给那些身体有残疾的孩子做按摩,现在手法变得更加娴熟。
“久安,梁振有事要亲口告诉你,所以我带他来了。”
梁品仪将梁振推到祝久安面前,他有些局促地搓搓手,在祝久安鼓励的目光中,他放松不少,大声道:“大姐头,我下周要去学校上学了!”
“上学要学点礼貌,不准再叫我大姐头。”祝久安故作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想起自己当初夭折的校园生活,忍不住嘱咐他,“梁振,在学校,可能一开始会不习惯,但你不能逃走,要好好和同学相处,不可以再动手哦。”
祝久安特别强调“动手”两字,交换着他们心知肚明的秘密。
“我会像大姐头一样深藏不露的。”梁振拍胸膛保证,他鬼机灵的眼睛瞅了瞅梁品仪,又看了看床上的段赫濯,终于凑到祝久安耳边小声问,“大姐头,他也是我们同道中人吗?瞧他腿上的疤痕,明显是业务水平不行,老被打了吧?”
祝久安愣住,放开正在按摩的手,细细地打量起那些疤痕,梁振这么一说,她终于意识到古怪在哪里,但又觉得不可能。大概在梁振眼中,他混的那圈子,业务水平不好的话就会被打手打脚,所以他才觉得段赫濯的疤痕也是那种原因留下的。
“你想太多了。”祝久安抬手敲了下他脑门,然后拉起他的手拉钩,“乖乖听院长的话,当个好学生,我们约好了。”
“嗯。”梁振重重地点头,又看向段赫濯,他知道祝久安离开医院是为了照顾这个人,听院长说他是植物人可能醒不过来,他双手合住祝久安的手,“大姐头,我会替你加油的!”
祝久安微笑地揉揉他的头发,然后看着他和梁品仪离开,胸口有些暖暖的。
她知道梁品仪和凌云川、当铺的人一样,在意她的感受,担心她熬不下去,又纵容她的任性,默默支持着她。梅廷均说得对,照顾昏迷不醒的病人很辛苦,身体的疲惫睡个觉就能缓过来,可心里的负担和煎熬,在日复一复的失望中越来越大,恐惧着有一天他的病情变化,可能让她连像现在这样守着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心里好像盘踞了只大怪物,虎视眈眈着,让她时刻不敢放松,有时半夜醒来,看着他平静的睡颜,她会探他的呼吸,害怕他不知不觉睡过去,然后一夜无眠。
“段先生,真羡慕你的睡眠这么好呢。”
她起身凑近他,细细地端详他的脸,安宁又祥和,好像真的只是睡觉了一样。
“有时候,我也想像你这样睡着……或许梦里我们就能说上话了。”
她趴在床边,抱着他的手,现在的她除了坚持下去等待奇迹,也无路可选,她放不下他,终于体会到当初他抓着她的手不愿放开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