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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Chapter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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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品仪和秘书离开后,院长办公室的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梅廷均伸手示意祝久安,在茶几旁的靠椅坐下,他拿起梁品仪刚刚抚摸过的老照片,神色有些落寞。
“《纸醉金迷》曝光时,梁院长才知道品贞的死讯和我的身份,无法谅解,一度拒绝我的捐助。”在祝久安明显不愿的表情中,梅廷均主动坦白,“这么多年,我为安良之家做的一切不过是在赎罪,梁院长不能原谅,我也能理解。但因为你的存在,梁院长才放下对我的芥蒂,我很感谢她,让我能继续为孩子们做些什么。她告诉我,你在这里当志愿者时,我很高兴,可也害怕你知道我和福利院的关系,大概会觉得别扭。”
“确实别扭,你一直记得梁品贞让我很意外。”祝久安见他姿态放低,言语坦诚,稍稍能听进他的话,忍不住问,“你说在赎罪,那当初为什么要抛弃她呢?”
“因为,我很懦弱。”
年少轻狂时不知天高地厚,闯了祸以为家里都能替他搞定,就像有了孩子理所当然地认为父母会让他们结婚一样。当他发现他的人生大事无法自己做主时,才明白梅家当家作主的人是谁,他忤逆不了父母的决定,给不了梁品贞交代,他选择了逃避。
他记得,二十年前梁品贞最后一次来梅家时,他被贺佩芝逼着去面对她。结果,他只能看着贺佩芝奚落羞辱梁品贞,他为她说话,只换来贺佩芝更加歇斯底里的咒骂,当着他的面轰走梁品贞。
贺佩芝逼他发毒誓,若他敢和梁品贞藕断丝连的话,她就将这事告诉两家家长,他会再度被送出国,梁品贞也别想在这个城市立足。
于是,他懦弱地抛弃了梁品贞,当她和他之间从未认识,让贺佩芝相信他永远不会再去找梁品贞了。
很多年以后,他终于成为梅家的当家人,他觉得他有能力保护梁品贞,他想好好补偿她时,他只找到她和孩子早已长眠的墓地……一夜之间,他白了头发。
在那之后几年,他常常做噩梦,梦到梁品贞母女各种悲惨死去的画面,又不敢让贺佩芝发现他的异样……这般煎熬折磨,良心大概苏醒了,他找到梁品贞出身的安良之家,他想赎罪,也想做些什么来摆脱噩梦。
或许他的悔悟和补偿梁品贞看到了,渐渐地不在他梦里出现。最近两三年,他的内心变得特别平静,直到梅南嘉患病,祝久安的身份曝光……最初震撼过后,懊恼和悔恨交织着,他看着福利院里的孩子,就知道失去母亲的祝久安可能过着怎样的生活?当他发现祝久安是被人当物品典当给当铺后,想让她认祖归宗的渴望变得越来越强烈,可惜,她并不想认他。
“久安,我从来没有忘记你母亲,她一直都是我最爱的女人,只是我的爱很自私很懦弱,才害了她一生。”
梁品贞是一道留在他心上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痕,他在贺佩芝面前藏了一辈子,只有花白的头发见证着他的悲哀。大概只有在祝久安面前,他才敢放下戒备袒露承认,想起年少时在校园内遇见的梁品贞,仿佛散发出淡淡香味的茉莉花,不知不觉溢满他心间,她依偎在他怀里憧憬着他们未来的小家庭……念及伤情,梅廷均突然间老泪纵横,就像当初跪倒在她的墓前,痛哭流涕,不能自己。
头发白得像个古稀老头,眼神仿佛历尽了沧桑,在心防放下之时,岁月伪装的成熟和从容,抵不过失去所爱的哀痛,在她面前,哭得就像丢失心爱玩具的孩子。
祝久安默默地抽了纸巾递过去,看着梅廷均失控哭泣,憋了一辈子的泪水,如同河水决堤,让她百味杂陈,鼻子有些发酸。
“你会为她哭,也不枉她念了你一生。”
他承认自己的懦弱和自私,也不隐藏他对梁品贞的爱意和懊悔。或许她可以为梁品贞感到欣慰,至少他们相爱时,梅廷均是真真实实地爱着她,所以她才对他幻想了一辈子。
“抱歉,我失态了。”
梅廷均尴尬地擦干眼泪,可能是他的真情流露打动了祝久安,她的表情缓和许多,没那么不情愿,似乎愿意跟他好好谈话了。
“久安,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工作?”梅廷均整理好情绪,以慈父的口吻问,“你母亲以前的梦想是服装设计师,大学选择了这专业,她在设计方面很有天赋的。”
“无所谓,只要能混口饭吃就好。”祝久安记得小时候的衣服都是梁品贞自己缝制的,主要是为了省钱,“我胸无大志,没成为设计师的梦想。”
“要不选门感兴趣的专业进修?”梅廷均小心翼翼地建议,她的工作状态太不稳定了。
“哦。”祝久安恍然,挑了挑眉头,嘲讽道,“原来你这么介意我没有学历的事。”
她没有正正经经地上过学,在当铺第一年,她八岁多,东家曾送她去小学就读。不过,她只上一周就退学了,她比同班同学年纪大,又无父无母,莫名地被当成异类排挤。东家也不勉强她,心情好的时候他就充当她的家教,更多的时候她是自学,东家的小图书馆被她当消遣搞定了。
后来裴尽雅来当掌柜,直接给她上大学课程,顺便教她与当铺相关的专业知识,比如鉴定当品,比如收藏流通,了解古今中外各种奢侈品知识,免得哪天掌柜像东家那样总收没价值的当品。
再后来范立哲和耿放歌也到了当铺,一个教她算账做报表如何跟银行税务打交道,一个教她打游戏看小说漫画如何当个技术宅……不知不觉积累了一堆各式各样的知识,正业依然是打扫,副业就是打各种零工,她就像一块砖,哪里有需要她就往哪儿搬。
大概在当铺跟一堆不务正业的人混久了,她对正儿八经的上班族完全不感兴趣,反正只要当铺没关门她就不怕没饭吃。
“不,我并不介意。”梅廷均忙摇头,“你不愿意我给你安排工作,我就希望你能有稳定的工作,或者术业有专攻也好,毕竟在当铺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私心想着她若有正当稳定工作,贺佩芝可能就会更容易接纳她,那么她回梅家的几率就更大。
“不劳你费心。”感觉到他的干涉,祝久安不悦,原本有些舒缓的气氛又变得僵硬,“当铺是我家,呆在那里才是长久之计。”
“我知道你在怨恨我,恨我抛弃你母亲,恨我为南嘉打过你,所以,你根本不打算认我这个父亲吧?”梅廷均感伤道,视线垂向手中的老照片,“我想品贞一定是希望你能认祖归宗的。”
“你和梁品贞的女儿,在二十年前就离世了。”祝久安的神情瞬间冷下来,平静道,“我不姓梁也不姓梅,我只是祝久安。”
就算知道梅廷均对梁品贞有情,就算她可能没那么恨梅家了,她依然不想变成梅家人……她那么努力划清界限,就是不想再让自己成为肥水圈的笑话,不管是解颐还是梅南嘉,或者段赫濯,她都不想再见了。
只是想起那些人,胸口就变得堵堵的,有些伤害一旦形成就无法视而不见,而她早就学会如何去消化回避了。
“我不会逼你的,只希望你能给我补偿的机会。”梅廷均有些着急起来。
“你若有心,就多跟梁品贞说说话吧,她在梅家大概很寂寞。”祝久安站起身,不愿意再跟梅廷均多扯。
“你也可以去跟她说说话啊。”梅廷均跟着她起身,“过几天南嘉就要结婚了,你来梅家看品贞,顺便参加婚礼吧!”
十月十日是段赫濯和梅南嘉结婚的日子,离现在还有十二天的时间。
心好像被射中一箭,血液从伤口漏出,不断地往下滴落,无法进入身体的循环,血管里充满了晦涩的寒意。
漏血的心脏多了个大窟窿,隐隐有传出空虚慌乱的回音,意乱情迷。
不知不觉间她从局外人变成了局中人,以为划得清的界线,反而变成了高压线,一碰触就有强烈的反应,有些欲盖弥彰的东西就会涌出来,只能靠理智来保持她的无谓。
祝久安闪烁的目光越过了梅廷均,望向窗外,幼儿部大班的孩子正围着院中的大榕树,玩起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她想起那天的大榕树下,从车窗看见的段赫濯,揪着眉头坐在驾驶座发呆,两眼放空,满脸纠结,再也找不到初识时的精明市侩。
她很清楚是什么改变了他,也很明白是什么让他迷茫。
所以,她最后要堂堂正正地跟他告别,从此无关风月,她和他只是陌路人。
“梅先生。”祝久安收回视线,正视梅廷均,强调,“梁品贞一直在我心里,我随时都能跟她说话,她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不希望被打扰。”
她不会去梅家,更不会再见那些人,否则有些伤口永远都结不了痂。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会……尊重你的。”
梅廷均强烈地感受到祝久安的拒绝,她对梅家没兴趣,对他拥有的财富不屑一顾,假如可以的话,她连血缘都不想跟他有关系。
她的性格跟他和梁品贞都不像,比他们洒脱,也比他们坚强……比起他年轻时的懦弱,他确实没有资格当她的父亲。
终究,他和她的父女缘分太浅了。
当初她说他“永远只有一个女儿”时,大概就注定他们此生成不了父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