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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相思初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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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岳太史逮进马车驶回岳府的一路上,岳琳明显感到岳爹爹于疾风骤雨之前,极力保持的片刻宁静。她眼观鼻鼻观心,帘子自不敢掀,就这样错过了第一次饱览繁华长安的机会。
进了府门,岳琳直接被拎到岳家的核心所在,充分显示出她在岳家的重要地位。
哪儿呢?供奉岳家祖宗牌位的祖宗堂。
不得不提,女儿家虽不入祠堂,但岳爹爹在第二个夫人给他生下如今这个正值垂髫的儿子之前,半辈子只有两个女儿。
有事没事在祖宗跟前跪一跪,在岳爹爹看来,那是对女儿最大的尊重,也是对她们最严厉的责罚。
岳太史交代,“不孝女!给为父跪足两个日夜!”哼!就不信祖宗跟前还治不好你那糊涂的脑子!
岳琳心中哀嚎,爹爹,凑足四十八小时再教育真的好吗?很冷酷很残忍您知道吗?
于是,没放弃治疗的岳琳老老实实跪在了祖宗的灵位前。
她以为,作为现代人,弯下高贵的膝盖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可真正这样做了,也不过如此。宗庙神佛,高高在上,不由得你不匍匐于地,低到尘埃里去。这是信仰的力量。
她此刻终于体会到,祭天祭地祭祖宗,中国人多么古老的智慧。人还是应当有所畏惧才好。此时她脑中钻出一个无所畏惧的身影,岳琳摇摇脑袋,赶他出去。
在岳琳跪着的最初几个时辰里,她非常有幸有效地会见了岳家各路人马。只有一点让她脸红,人家站着,她跪着。哎。
这天黄昏,有别于雾霾天,这里夕阳如火,晚霞似锦。
岳琳刚跪没太久,还有些精力东张西望。然后她看见一位楚楚可人娇弱美丽的娘子被一个婢女扶着跨进门栏。
二人莲花小步迈到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
岳琳评价,这是个美丽却很矜持的姑娘。
怎么说呢,岳琳记得在军营那会儿,自己身上那条浅青色衣裙都快穿成藏蓝的了,仍然该露的地方没有遮住,脖子下面留大片玉肤。后来在路上,王忠嗣给她弄回两套裙衫,也是相同款式,只怕她冷给披了个厚夹帔。
可今儿见到这位美人,身上的衣服改个颜色都能当孝服,遮到下巴口了。
美人见她,未语泪先流,嘴唇颤颤巍巍哆哆嗦嗦,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婢女也是激动地对她说不出一句,只一个劲劝着美人,“大娘子,您何苦来看这等没心肝的人?若不是她,您和将军都,都……将军这次回来早就,早就……”
岳琳狂汗,小姑娘你太坏了,说一半留一半,不急死个人嘛。不过意思还是弄明白了,哎呀,王忠嗣这厮看来大有可能是真姐夫啊。
婢女抛砖引玉一番指责似乎给了大娘子力量,她终于能讲出句话了,“早知你也如此欢喜他,我就,我就……”
就,就怎么,就把他让给你!就成全你们!终究舍不得说出口。
岳琳呸!你才欢喜他呢,你全家都欢喜他!
这二位美人吞吞吐吐弄得岳琳心里似猫爪在挠,不得已,只好开口,“姐姐,”应该没叫错吧,“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但这等小事,你就原谅了妹妹吧,好吗?”
小事?!
岳裳大娘子不可思议地看向她,泪眼朦胧,知道我妹妹无耻,不知她无耻到这种地步!这样的事她说是小事,叫我原谅她?!
她身旁的婢女实在忍不住,也顾不得什么主仆尊卑了,“二娘子,你欺人太甚!你下药误了皇上定下的婚期,害的大娘子见不得人,上不了花轿,成不了亲,你竟还说是小事?若不是你,娘子早就同将军,同将军……”毕竟是黄花闺女,后面的话说不出口。
“你说是我下药,有何证据?”
“你!你!”婢女都要气哭了,继续与岳琳分辩,“你留了封信追着将军去西地,蝉儿被郎君和夫人关起来,什么都招了,什么都招了,二娘子你命她为你置办男装为你买那些劳什子的药……”
忆起自家娘子被下药后浑身红疹,连脸上都是,一个好好的人就成那样了,眼睁睁看着将军出征,竟连送都出不得门。更别提皇上定好出征前二人完婚之事了。
虽说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但此刻岳琳心中已信了大半。
难怪王忠嗣那厮开不了口,美男计整得姐妹反目,争风吃醋,要死要活。一个提起来就哭,一个追着就去了,他好意思说嘛他!
此时的王忠嗣正在将军府中调派暗卫,“去!盯着岳府。有任何动静立即汇报。”
若让他知晓岳琳把他看作那等四处招摇的公孔雀,只怕要气得暗吐几口血。
最想知道的事情弄明白了,岳琳心中一时也烦得很,这件事很棘手啊。皇上赐的婚,自己害了姐姐,又去追姐夫,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啊。岳琳这丫头也太能折腾了。
那位大娘子还在哭哭啼啼,岳琳也不耐烦应付她,一屁股坐到脚后跟上,对她主仆二人说了一句,“哦,知道了。”就低着脑袋想法子去了。
这回连婢女都被她无赖的态度搞崩溃了,一同哭起来。奈何这人根本不应,只有和大娘子互相搀扶着,边哭边回院子去了。
这一幕王忠嗣的暗卫倒没看到,他摸黑落到岳府房顶上时,看到的是岳家二娘子孤零零瘫倒在祖宗牌位前,人事不知,那凄惨的样子别提多可怜了。
原来岳琳从京城一路躲躲藏藏风餐露宿,又做了亏心事心中担惊受怕;到了营里见到心上人,并不如想象中对自己和颜悦色,情意绵绵;扎营环境艰难,回程又一路煎熬,身子早就虚得一塌糊涂。
回来撑着这么一跪,却在得知真相后又添一种心思,一时抵抗不住,就晕了过去。
正当这名暗卫打算下去探探情况时,一个小人儿的到来阻挡了他。
岳家小郎君听说好久不见的二姐姐回来了,偷偷摸到后头欲找二姐姐玩耍,二姐姐最是花样多。过来一看,二姐姐倒在地上怎么叫都不醒,顿时感到出事了,扯着喉咙就嚎起来,“二姐姐死了,二姐姐死了,呜呜……”
暗卫:“……”
小郎君一嚎,把家里其他人全惊动了,七手八脚将二娘子抬回房,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参汤又是请大夫,还要照看吓坏的小郎君,岳府一晚上不得安宁。
暗卫思索这情况吧,自己也不好再掺合,只能先回了将军再说。
这头将军一听他们家小郎喊岳琳死了,虽笃定不至于此,仍是白着脸冲出去牵马,大半夜就想往岳府奔。
奔到一半才发觉这是完全不能行滴,只能打转回来。一整晚也不知是坐是躺,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坊间开市,买了几样奢侈玩意儿就往岳府去了。
店里掌柜们可乐坏了,将军一回来,连生意都更上一层楼啊。
到了岳府门前,顾不上看时辰,王忠嗣就敲开了门。
门房一看,将军来了!哇哦,必须尽快禀报老郎君。于是,岳太史折腾一晚,连醒神茶还没来得及喝,又出来应酬王将军。
大娘子自从前被岳琳下了药搞得不成人形而又康复之后,还是头一次有机会再见将军。把婢女们使得团团转,挑衣服的挑衣服,梳头的梳头,上妆的上妆。
这个时代,男女大防在整个封建史中,算是颇宽松的。毕竟,你皇亲国戚都做不好榜样,拿什么管束老百姓嘛。
于是,当王将军将手中那些他自己都不知道买了什么的礼品敬上给岳太史,嘴里假惺惺扯什么对令爱照顾不周特来请罪时,大娘子岳裳终于风姿绰约地站到了将军面前。
她盈盈下拜,羞涩行了一礼,“裳儿见过将军。”说完是热泪盈眶,她只瞧了将军一眼,就低下头去。心中欢喜,我家将军越发丰神俊朗了。
“大娘子不必多礼。”
将军这时候哪有心思欣赏她这弱风扶柳之姿,免了她的礼心里开始琢磨,琳儿必是已得知真相,也不知心中怨不怨我;她脾气急躁,最怕麻烦,还不知要糟心成什么样;也不知现在身子如何,可有醒了,我现在若是求太史见上一面,也不知他同意与否……
只能说,将军,你想太多了。
当将军提出要探视岳琳时,岳太史并未表现出太过讶异,只说,“也好,裳儿也去看看你妹妹,领将军同去吧。”
岳太史一辈子以文立身,可你这等粗线条真的好吗?您不知您两个女儿和这位将军已成三角之势很尴尬好吗?
王忠嗣亦不是个心细的,他丝毫不以为意,非常自若地随大娘子往内院里去。
还没进岳琳院子呢,就听到她唉声叹气大呼小叫,“娟儿啊,就不要再灌你娘子我了,我不病死就要被你涨死了。”
王忠嗣听她胡天胡地什么死不死的挂在嘴边,顿时眉头狠狠纠起来。
一路留意他神情的大娘子一看,内心一喜,迸发点希望。心想,果然,琳儿,他是不喜的。
倒!
岳琳院里一共也没几个小婢,里头伺候一个娟儿,外头还有个花儿看院子。花儿看到传闻中的两大主角前来踢馆,一溜烟跑进去警示二娘子去了。
不得不夸二娘子赐名花儿的这位傻丫头,很是忠心。
岳琳听说王忠嗣还敢来,病都气好了大半。
让娟儿把她搀起歪在床头,背后多垫几个垫子增加气势。
王忠嗣进屋就见她小脸越发瘦削,眼睛下面都是乌青,他特意观察了一下,还好,只是没睡好,没有红肿,想来是未哭过。
又瞄她锁骨格外突出,真是弱不胜衣的样子,王忠嗣几步跨到她跟前,恨不得搂在怀里,又想起自己还没那资格,只得喃喃道,“你身子如何?”
岳琳冷笑着睨视他,愤愤不平,“王忠嗣,你还敢来?”
“我……”
旁边几个女人听她直呼大将军名讳,训斥黄口小儿一样,都惊呆了。更神奇的是,将军在她跟前唯唯诺诺,竟是丝毫不介意。
“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我昨晚要不跪晕了,现在指不定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呃。这话把两个人都说愣了。
岳琳想,真能回去?王忠嗣却是刚刚意识到,若她出什么事是不是就真的像来时那样,莫名其妙自己就再也见不着了。
如此想法刚一冒头,将军就拒绝再想下去。心里哪里好受得了。再看她一副倔脾气的样子,将军也火了。
要知道,王忠嗣如今在外头也是万人追捧叱咤风云,京城娇娘们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心里有火这会儿又兜不住,冲岳琳厉声道:
“回去?你还要回哪儿去?”一指娟儿,“把药给她喝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去哪儿?”
岳琳反抗,“不喝!”
娟儿战战兢兢端着药,两头不是,娘子是自家娘子,可将军发起火来,吓死个人哪。
王忠嗣一把从娟儿手里夺来药碗,作势就要上前,“你愿不愿意都得喝!”
王将军终是同岳琳相处时日还短,否则他会明白,这就是一只只能顺毛摸的货。
岳琳手臂一挥,啪!一碗药哐当砸到地上,把旁边大娘子特意打扮的裙子都给溅脏了。
岳裳此时心思就不在此,她一向知道自己妹妹是个撒泼的主,却绝料想不到,在她视为神祗的将军面前,她能泼到这个地步。
“我不喝!”
王忠嗣盯着地上摔得粉碎的药碗,一句话也说不出。当下脑中空空,也不知想些什么。
半饷,回过神来,终是明白不能再冲她发火,遂放柔了声音同她说,“我告不告诉你又如何?皇上已收回议婚,此事已了结了。”
哼!岳琳气得把脸转向里边儿。
一旁的岳裳闻言,却犹如晴天霹雳。哭也不敢放肆哭,走又舍不得走,捂着嘴恨不得也晕一晕才好。
将军又道,“之前说身子弱,我带了药来,让下人伺候你喝。腿上跪伤了吗?”
岳琳这才转头瞧他一眼,“行了行了,我自己知道的。不过……”
话锋一转,岳琳眸光四下扫过,王忠嗣这才记起屋内还有旁人。
娟儿是个有眼色的,把地上破碗快速收拾了,关门送客,“大娘子,奴婢扶您回去歇着。”
岳裳哀怨地望了王忠嗣一眼,又一次边哭边回了自己院子。
房内只剩他二人,岳琳还在抱怨,“你说你,干什么不好非要招惹人家姐妹两个。”
“胡说!”王忠嗣要不是太黑,脸上就要被看出红得发烫了。
“你说皇帝给你和我姐姐赐的婚又不作数了?这圣旨还能作废的呀?”
“并未赐婚,口头同老师议定而已。昨日已见过皇上,确实作罢了。”王忠嗣有心多解释几句,又瞧她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哪里还说得出口。
“我背着这么个名声,日后很不方便啊……”岳琳小心思转着,也只有这时才对王将军有好脸,“我爹看来是要关我了,你说这事儿有没有法子解决?”
一天喝几碗药还起不来身的人想得倒长远。
“我会想法子的,你不要多想,先把身子养好。”王忠嗣哄着。
“恩,我知道。”
“不要再任性,好好把药喝了。养好身子才是首要。”王忠嗣不放心,又嘱咐一遍。
“是的是的,知道了。”啰嗦!
“……”
该说的也说完了,王忠嗣站着不动就那么望着她。
他不动岳琳也不动。等了半天,“你还不走?”
“……”
王忠嗣被气得内伤,丢下一句“好生歇着”,脚底生风大步跨出门去。
怎的如此没心没肺,不解风情!
将军哪,有情才能解风情,这丫混吃等死的队伍,根本未代入呢,你指望她有心肝?
胜利还很远,将军努力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