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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痛饮狂歌 ...


  •   这辆马车几乎要从窝在街角的两人面前掠过。却在最后关头,及时刹住了车,正好停了下来。
      王忠嗣与岳琳一致转头,目光皆存有几分敌意。
      随即,马车侧帘被两根修长手指牵起,现出了车中人久违的面容。

      望见这副容颜,王忠嗣凌冽的神色更加难看起来。
      岳琳表情变幻,不敢置信的惊与喜,在她眸中交杂:李白这个时候,已然进京了啊。

      与李白同车的是李适之,寒冬腊月,他见王忠嗣夫妻二人没有乘车,就在寒冰之中瑟瑟凭风吹,他非常好心地问了一句,“将军可需我们送一程?”
      李尚书的善意还未完全释放,王忠嗣接话很快,他干干脆脆拒绝了李适之的提议。

      李白隔着窗棱,眸光落在王忠嗣身后,他轻轻开口唤人,声音在这个湿冷的夜中,格外温朗,他叫了一声,“岳琳。”
      这两个字自他唇间逸出,始料不及的紧张羞涩,齐齐涌入岳琳的身体。她从王忠嗣背后探出一个脑袋,静静往旁边迈了一步,“李……李郎君。”

      小心翼翼的温柔。
      听在王忠嗣耳中,深觉此乃不堪忍受的刺痛。王忠嗣脸上的色彩,在这漆黑的冬夜里,几轮转换,精彩纷呈。
      他不加掩饰的敌意,令车内的李白感知得特别明显,李白稍微转了几下眼眸,并不是很介意,他径直问岳琳说,“这位是……?”
      我的男人。这是岳琳直觉之中的第一个答案。当四个字正欲脱口而出时,岳琳转念想了想,暗自摇头。不行啊,这么说,是不是显得有点粗鲁啊;我的夫君?这样讲,好像又有些肉麻做作。

      “他,他是我的……”
      岳琳搜肠刮肚,费劲地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了一个自认很有格调的形容,大神面前,自家男人该称“外子”才对嘛。
      她反复犹豫,回话自有那么点儿耽搁,打翻了醋坛子的王将军越发酸意泛滥。心想,在李白跟前,你连我是你什么人都说不出口?
      王忠嗣抢在岳琳前头,等不及开口,语调抑扬起伏,“她是我~夫人,我~儿子的亲娘!”两个“我”字,绕了好几圈弧度,强调得再清楚不过。
      李白听了,没什么表示。他点点头说,“岳娘子,他日登门拜访。”然后一示意,载着大神的马车哐当哐当,嚣张得开走了。

      李白一走,岳琳幡然醒悟,方才的表现,又一次失了态。
      只见王将军粗暴转身,将她一推,重又压制回墙上。失去了激情的墙壁,早已凉得渗人。
      岳琳冻得一缩,抬眼冷冰瞧着他。

      “怎么,在这李白面前,连我是你什么人都讲不出?”
      “你是我男人!”
      “刚才怎么不说?”王忠嗣忿道。
      “不被你抢在前头了吗?”
      王忠嗣对这个女人简直无语,被我抢了先?在我开口以前,“他是我男人”,一句话五个字,她有足够时间讲它个八遍十遍。可她偏偏不说!
      王忠嗣气得胸膛一起一伏,恶气喘得凶猛,郁结于胸。岳琳想胡拢过去都不成。

      “不跟你说过他是什么人吗,怎么老吃他的醋?”
      “他什么人?你今日说说清楚,他究竟什么人?”
      “他是我们自小读他诗的人,应试也考他诗的人。跟炼儿读孔孟不一个道理吗?你跟圣贤谪仙吃什么醋,他们都不是凡人。”

      “哼!岳琳,你把他看得太重!”
      “切!王忠嗣,你自己小气!”
      岳琳拽住王忠嗣的前襟,攒了一把劲,竟然成功地与王忠嗣换了个位置,她自个儿都吃了一惊。
      她将王忠嗣反抵在墙壁上,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去够他的唇,想继续方才被打断的亲密。
      王忠嗣却偏转脑袋,高扬起头。
      “王忠嗣,你让不让亲?”
      “我数三下,不亲我走了。”
      “一,二……”
      “三”压根不数,岳琳甩开王忠嗣,调头就往回走。
      还没迈出两步,就被身后一股大力拽了回去,包裹在熟悉的气息之中,岳琳为之越发执迷。

      “他日登门拜访。”
      谁都以为,这句话,不过李白的客气之道。
      可没有过太久,李适之领着李白一道,当真踏进了王忠嗣将军府的大门。

      那个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飘了一天的阴雨,赶在入夜前,终于雨霁风停。夕阳毫不吝啬,散落一席鎏金薄光,抚过兀兀终日,浸在霜雪中的这座巍城。

      宵禁在年节期间,暂时取消。
      两位这个时候登门,乘夜豪饮狂欢的意味十分明白。
      岳琳抱出了去年夏天,埋入土地中的几坛自酿桂花酒。

      那个夏季,王忠嗣一再失约。不知归期几何。
      岳琳每日都盼,也许就在今天,那个人,披着满身沁血盔甲,带着惊天动静将跨进门来。
      日复一日,朝起夕落,从希望到绝望,最后也渐渐麻木了。

      那个时节,精巧的桂花挂满树,它们安稳地停在枝上,溢出馥馥清香。
      岳琳看在眼中,只觉桂花那样怡然自得的模样,默然端在高处,仿佛嘲讽自己,离了王忠嗣,那一颗终日漂浮的心。
      满院粲然烂漫,女主人却将自己活成了一粒尘埃,失去张扬的方向,寻不到角落容身。

      岳琳一场迁怒,脾气如狂风过境。
      她命人摧了满园浓香花朵,事后又后悔不已。只好碾花灌酒,覆膜深藏于罐中。
      只待来年,酒郁人归,共享几坛心事。

      多年以来,李白的大名已在这片国土中,广为传播。
      仰慕他才华的,有散布于州府的地方官,也有深宠于宫内的皇子公主。皇帝传他入宫,自然也是心折于他罕世的才学华彩。以世道民情问之,李白亦能侃侃而谈,见解深刻。

      可岳琳知道,李白挂着翰林的虚职,不过皇帝寻欢作乐一个新宠而已。赶着新鲜劲,逗一逗,纵然你有满腹经纶,舞文弄墨,恨不能一世之妙界,皇帝终究听不进耳,入不了心。说白了,你李白,在李隆基面前,不过侍奉其一的侍郎。甚至不如尔。

      王忠嗣不允许岳琳在李白跟前,太过亲近。岳琳就乖乖呆在王忠嗣身边,慢悠悠地品着手中的桂花酒,深静地望着面前的三人。
      王忠嗣与胡人交锋多年,这几坛桂花小酿,自然不在话下;李白酒量,传闻深不可测,岳琳安安然瞧着,眼见为实。而李适之,一向以爱喝敢喝著称,这两位大文豪,一通痛饮狂歌,在沉默的王将军面前,毫不拘谨,一面劝酒,一面自斟自酌。

      此时他们姿态狂放,满心舒畅,自认一片宏图,在他俩眼前,堪堪展卷。
      看得岳琳,只在几杯清黄的酸甜中,也被他们这一刻浓烈的期望熏得昏昏然头晕。

      王忠嗣横起一条胳膊,抱住她,问,“怎么了?”
      岳琳在他怀中摇头,这一夜,从头至尾,岳琳只对李白说了一句话,她说,“你自逍遥山水间,那又何苦进京趟这趟浑水?”
      然后岳琳朝着王忠嗣闹,“我不舒服,我头疼,抱我进去,我想先睡了……”

      王忠嗣打横将她往房中抱,身后传来两位诗人纵情开怀的大笑。
      岳琳躺到床上,口中仍然絮絮叨叨,王忠嗣生怕她不舒服,忙低头凑近耳朵去听,却听她一句接一句,上句不接下句,不断在念:
      “当君怀归日……春风不相识……”
      “深坐颦蛾眉……不知心恨谁……”
      “云生结海楼……万里送行舟……”
      “……”

      王忠嗣一口咬在她的唇上,几乎见血。这是有多心心念念,才能醉了睡了,依旧念念不忘。王忠嗣恨道,“岳琳你给我等着!一会儿回来收拾你!”

      将军回转酒案前,李白长身而立,举起银樽,敬了王将军一杯,“年节饮桂花,寓意人间长寿长久。我听闻将军即将出征,夫人有心,太白借夫人心意,祝愿王将军早日凯旋。”
      王忠嗣举杯与李白相碰,“李郎君,琳儿方才的话虽然莽撞,也不无道理,朝中的事,还需仔细斟酌。”
      王将军转而邀了尚书一杯,“李尚书乃陛下近臣,平日王某不好亲近,但尚书一心为国操劳,我等十分钦佩,岳丈岳太史亦是常常提及,称道不已。朝堂上人多事杂,尚书大人还需多多提防小心。”

      一夜酣饮,直至三更。王忠嗣亲自将两位塞进马车,由小六妥妥送回。
      将军回了房。
      第二日岳琳清醒过来,看着自己满身从胸口漫到腹间腿根,密密麻麻的淤青红痕,她回忆了一下,自己昨日的言行举止,气得在心内破口大骂,“他妈的王忠嗣,念几首诗怎么啦?怎么啦!你懂不懂什么叫应试教育啊!什么叫李白诗集啊!什么叫必考题啊……”

      此时,王忠嗣领着王震,正在院中舞刀弄棍,折腾出一身臭汗。
      听到动静,将军走到屋前,并没有推开房门,他的声音沉厚传到里间,“琳儿,西北有动静,我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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