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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诸事诡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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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月余,唐军终于到达了预定地点。大军歇下来,还未开始扎营。
王忠嗣通身盔甲,从战马上跃下地来。他眺望了一会儿远处终年不化的雪山,又环视一圈近处蜿蜒变化的深谷。
这个时候,近黄昏,天黑得说快也快,总还有些时辰。
夕阳余晖偏心地笼罩一方天地,西面雪山被映照得剔透玲珑,近在眼前的深重山谷,却越发沉闷逼人。
河西新城,这个地方王忠嗣并不陌生,却总感觉一份难言的神秘埋伏其中,叫人无法参透。只有战鼓擂起时,抛却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困惑,才显得心安。就这已足够了。
王忠嗣将小六留在原地扎帐篷,自己走到杜将军跟前请命,“将军,允我带五百骑先行打探虚实。”
此次领军主帅鄯州都督杜希望,玄宗跟前力挺王忠嗣复出。
“忠嗣,我方人马充足,敌寡我众,先不要冒险。”
“一为打探虚实,二来,我方将士多为北地豪爽男儿,性情激越,只怕不弄个切实心内难安;再一个,敌方主将坌达延,我与他交手多次,此时他必然料定我军立足未稳,不敢出击,乘他毫无准备之时获得的情报最为准确。”
杜希望略微沉吟,准了。
王忠嗣率领一波轻骑,沿着谷间一弯河流快速奔袭。吐蕃先锋部队正在两个峡谷转弯处戒备,以防唐军直面新城城池。
此处海拔三千米左右,河流、草场、峡谷、山脉层次排列,层间温差大,植被各又不同。
座下马匹在狭窄的道路上跑动,喘息声较平时沉重许多,将士们不得不轻抬身体减少战马负重,以免过早惊动敌人。
干燥的风迎面拂来,王忠嗣暗忖,三月内必须破城,否则夏季多雨时节来临,拔城不易也。
距离敌营越来越近,已经清楚望见营中做饭燃起的炊烟。
王忠嗣抬手,马静人噤声,招郭子仪上前,王将军吩咐,“我等正面挑衅吸引敌人,你带一队人马绕到后方,弄清楚做了多少人伙食,确认主帅是否坌达延。”
郭子仪领命,王忠嗣又向李光弼强调,“传令下去,此次只为打探虚实,天黑前必须回转,绝不可恋战!”
“是。”李光弼依言传令。
王忠嗣高举战刀,挥手间,数百劲骑挟疾风之势闯入吐蕃驻守营中。
果然如王将军所料,吐蕃军才收到消息不久,唐军两个峡谷开外安营扎寨,大家伙正等着炊事班开饭,吃饱喝足好好休息一晚,待明日大战。
岂料,一转眼,一群唐军居高临下扛着军刀骑着战马,厉眉眦目闯了进来。
吐蕃军手忙脚乱疏于应对,顿时,叫王忠嗣几百骑搅了个人仰马翻。
王忠嗣目的达到,召集队伍回转,临去前,给吐蕃主帅留了几句话,“坌达延老朋友,好久不见,王忠嗣特来打声招呼。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战场上见!”
坌达延被亲兵护在中间,站在主帐外破口大骂,“他妈的王忠嗣,你就是个王八羔子!老子香喷喷的晚饭被你掀翻了锅底,他娘的肚子空空谁睡得着?睡不着明日怎么打仗?你个狗/日的怎么不在东阳呆着呢?又跑过来干什么!!”
于是,唐军整装待发,不多日,三万军立破吐蕃先锋部队,直抵新城城下。
自去岁南入吐蕃两千里,断贡绝交以后,吐蕃屡次扣边,唐军西线护卫国土,正义之师得胜,乃人心所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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孑孑晨风中,岳琳已站了个把时辰。
她庆幸今日只用送葬,她和王忠嗣回京的时候,正好错过了为惠妃娘娘停灵哭丧。
不,如今该称呼一声“贞顺皇后”了。娘娘仙逝,皇上悲怆欲绝,追封惠妃为后。
惠妃活着的时候,一生都在追寻此道荣光,死后轻而易举得到了。这算含笑九泉吗?
皇帝陛下此举,对娘娘究竟情深意重,还是冷酷残忍呢?
再爱,李隆基也不过弥补平生一抹亏欠罢了。
这个时候,还有人乘机拍马屁,请求以皇后待遇给惠妃发丧入陵。
皇帝思索再三,没有应准。
一个宠妃,三个亲生儿子,岳琳不晓得,皇帝心里,孰轻孰重。
惠妃的死因是个全天下不可说的秘密。
三王含冤而逝,惠妃终日惶惶,心虚不能度日。在宫里头不是拜菩萨,就是跳大神,搞得乌烟瘴气也不得安宁。
心病还须心药医,以命抵命,惠妃娘娘九泉之下也就安神了。
做了亏心事,惠妃是被自个儿吓死的。
所以说,人,胆子不够大,千万别干对不起良心的事。
天还没亮,岳琳就起了身,进宫跪了又拜,拜完还得哭上一哭。排着队折腾一轮,才被赶到宫外御道两边候着。
皇帝和惠妃的子女们再一次悲痛告别,而后由重臣扛幡布打头开道,所谓“重臣”,以李林甫宰相马首是瞻。
然后挑选好的一班八八六十四个英俊挺拔的壮汉,依照先后顺序,三班轮番抬着惠妃娘娘的梓棺,四平八稳行在御道上。途中有预先建造的亭台专供治丧人马休整。抬棺的人里头,打头阵的自有姿容不俗的驸马杨洄。
最后才是她们这群臣妇,坐着轿子跟在浩浩荡荡出殡的队伍末尾,这个时候,你夫君的权势地位才真真得到了体现。
王忠嗣赶去战场以前,受诏进过一回宫,据他回来说,为岳琳请了诰命,皇帝不允,一切等他出征回京再行定夺。
岳琳不服气,更不上当,她说,“阿嗣,你发现没有,皇帝老喜欢捏着我的名声要挟你。你可千万别上当,在前线给我悠着点,我儿子都给你生了,还在乎那点虚名?”
这些话大逆不道,关起门来,王忠嗣也由着她。
因此,岳琳兜在今日这条队伍的末尾,前头皇帝的影子都见不着。一回头,却瞧见了自家父亲母亲。岳琳连忙把头缩进轿子里。
重回岳府之前,岳琳打算先去忠王府见见岳裳。先到姐姐跟前讨点主意,以免回了岳府又被罚跪祠堂啊。
李瑁满府上下皆需为惠妃守孝,忠王却不用。
忠王妃是一个端庄而又聪明的女人,她一见岳琳即知其来意,客套话没有多说,爽快地令丫头引她去了岳裳的院子。
前程往事俱已。你不想起它时,它似云烟飘散;可它若要触动你,不过一声回响,一副画面,一个背影而已。
岳裳脑后盘起了一枚蝶髻,发髻中央斜插一柄透青玉簪,玉簪末端垂下几缕玲珑玉珠,珠子随岳裳摆首间轻轻晃动。
岳裳的身形雍容了许多,不似从前背影纤瘦。
岳琳仍然一眼就认得她,从后头唤了一声,“岳裳。”
岳裳放下手中绣品,回过头来。
岳琳呆住了。
“……姐姐你,……怀孕了?”
“怎么?儿子都三岁了,还不兴我怀个孩儿?”岳裳笑着起身,毫无重逢的生疏,搞得就像自家妹子往来窜个门似的。
姐妹俩屏退众人,讲起体己话。
“何时进的王府?”岳琳问她。
“你走后不到一年。”
“岳裳,爹爹怎么会同意……?”
“同意什么,我做妾?”岳裳补完她未出口的话。
岳琳默认了。
岳裳笑睨着她,说,“你可别忘了,你同王将军算私奔,无媒苟合知道吗?比起你,我这算得了什么?”
“岳裳你真是……”阔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这口舌之争,岳琳算是弄不过她了。
“你在这府里,还行吗?”岳琳又问她。
“还好。”
“忠王妃好相处?”
“谈不上吧,王爷过后院来的少,王妃儿子也有了,我这也算不得个什么。”岳裳语气淡淡。
岳琳仍旧嘱咐她,“你现在有身子了,还是多小心。改明儿我列个单子,什么能吃不能吃,你自己注意些。要不,我现在给你掐把脉?”
“行了,别忙活了。这里是王府,王府岳琳!不是你那没几个人的将军府啊,搞得多有经验似的。”
岳琳:“……”
“我出去一趟,岳裳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整个儿一刁蛮小妾,不刺我几句你不舒服是吧?”
岳裳冲她笑,“行了,你倒是稳妥多了,找个空儿回家看看去吧。”
提起这茬儿,岳琳直摇头。
“这会儿倒没胆子了。”
“爹爹很气我吧?”
“那倒没有。”
“真没有?”
“恩。”
“那咱们两个一起回去一趟?”
“你倒是方便,我得问过王爷王妃才行。”
“岳裳,说起这个,你听你们家王爷聊过皇上再立太子的事吗?”
岳裳蹙眉望到岳琳脸上,“你要干什么?岳琳,你别胡来!”
岳琳失笑,“我能做什么?姐姐,我不过随便问问。”又说,“你从没想过这事?岳裳,忠王若是做了太子,你肚里孩子以后可不是庶出,那是将来的皇子!”
岳裳闻言一怔。
“姐姐,你多留意这回事吧。”岳琳点到为止。
这日岳琳由王妃韦氏亲自送出府来。
方至前庭,迎面走来一飘逸男子。他身着绿衫锦袍,行容潇洒,举步间奕奕有风。
岳琳同他打了个照面,才知,这意气风发的俏郎君竟是忠王妃同胞亲哥哥韦坚。
韦坚一听,此乃王忠嗣将军夫人,举止越发友善,直言待王将军凯旋回京,定当登门拜访。
岳琳同未来太子的大舅子谦虚几句,只愿今日称心笑意能换来日满面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