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却多情（上）：神界篇》君子以泽

52、第十六章 情根枫语

　　尚烟调整好仪态，不动声色，优雅镇定，接着从神学之道，谈到德乐之为，继而议情礼之行，论天安之数……若说声音也有姿色，那她的声音便是国色；若是说气质也有味道，那她的气质便是天香。哪怕不听她演讲的内容，只看她站在佛莲台上，已令无数人心驰神往，意乱情迷。最后，她进入了总结：“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师者授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学者习记问之学，不足以为神子3。无错岂言对错，无过岂言功过。无黑岂言黑白，无败岂言成败。”
　　听众席变得比方才安静了一些。尚烟继续有条有理道：“穷礼极乐而知韶华虚度，圭臬之徒也；穷高极低而知乾坤深厚，霸业之士也。思汝所思，行汝所欲，大成之势矣。神子大成则动之四时日月，而百化兴焉①。”说罢，她微微一笑，轻挥袖袍，飞下佛莲台。
　　这一番释典演讲的冲击性，全然体现在所有神君、祭酒、天官和老师的脸上。
　　“礼乐德义”一直是无量太学的校训，校方推荐来的高足弟子，竟还是个离经叛道的，令群众哗然不止。殊不知，此一策论文是紫修年少时写的，尚烟在孟子山读过，深感钦佩，便把大致内容记下，融会贯通，才有了今日之言。
　　这样一个圣洁的神女，思想如此出类拔萃，自然更讨学生们喜欢。
　　尚烟刚下佛莲台没多久，有人便按捺不住了。
　　只见一个男学生向她飞来，他衣着庄重华贵，神态威风凛凛，身后还跟了一群小弟小妹，一看便知绝非池中物。他道：“师妹，我快毕业了。待到学成后，便派人到刺史府提亲，不知师妹意下如何？”
　　尚烟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指了指自己：“我？”
　　“叶师妹，不是你是谁呢。”
　　“我们……认识吗？”
　　男学生冷笑一声，不言。但他的小弟狗腿得特别机灵，一个箭步上前，补充道：“师妹，这位是东方青帝家的公子。不需要认识了吧。”
　　哦，他爹是青帝，释迦天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难怪语气如此嚣张。尚烟道：“青帝公子，你为何想娶我？”
　　与她对视，青帝公子顿了一顿：“因为，我觉得你好看。”
　　尚烟想到当初自己家中遇难，还是多亏了他爹，说话也客气了几分：“多谢青帝公子谬赞，你也甚是好看。”
　　青帝公子喜道：“那不正好。你和我，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呃，这……对不起，我心有所属了。”
　　“我知道，你说的是七重天某村另一所高学来的那小子。他都从那地方来了，肚子里能装些什么墨水。况且，那小子只是烛龙养子，不论才貌门第，我哪样不如他？”
　　这“七重天某村另一所高学”便上指伽蓝学府，有典故。相传常羲成为了月神以后，九重天大部分课本都做出调整，记载：“常羲，月神，毕业于无量太学。”只有伽蓝学府课本写的是：“常羲，月神，毕业于佛陀耶一所高学。“从那以后，无量太学的学生都管自己母校叫“佛陀耶一所高学”，有自黑之意。而因为伽蓝城小，所以伽蓝学府变成了青帝公子口中的“七重天某村另一所高学”。算是两所顶级学府之间暗搓搓的较劲儿。
　　但比起黑称，更令尚烟意外的是，她和紫恒的事已传到青帝公子这了。她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那，你能不纳妾吗？”
　　“叶尚烟，老实讲，你是笑起来甚是好看，像个孩子般天真烂漫。但你确实也太孩子气了，其实比较适合当老二。”他所言“老二”既指二房，“为了你，我愿破例，让你当老大。可是要我不纳妾，恕我直言，我做不到。”
　　“你觉得我笑起来甚是好看？”尚烟笑了起来。她眉弯目秀，娇弱动人，加之肤色白皙，透着些粉，便是三月桃花开，在她面前也黯然失色，看得青帝不由恍惚了须臾。
　　见尚烟又笑了，青帝红着脸道：“不错。”
　　“可是我觉得，”尚烟继续甜甜笑着，“你看起来甚是好笑。”
　　她转过身去，狂翻白眼，一溜烟便飞远了。
　　经过一片枫树林，尚烟看见了树下的紫恒，远远对他挥了挥手：“紫恒！”
　　“烟烟。”紫只站在那里，已是颜如舜华，玉树临风。
　　尚烟心情也明亮起来。因此，不管有多少人看他们俩，她似乎什么也都看不到了，只有眼前的少年。她道：“你竟然真的来了，我好开心啊。”
　　紫恒一直凝视着她，直至她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他才匆促别开视线，轻声道：“烟烟，你容貌恢复了。”
　　“是呀。”提及容貌，尚烟可开心了，随即原形毕露，捧了捧鬓发，得瑟道，“如何，美吗？”
　　“好美。”
　　他答得如此恳切，她反倒害臊了，清了清嗓子：“你来了，为何不通知我一声？”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不过见有人和你说话，便没过来。”
　　“哦，其实你应该过来的，我好溜之大吉。”
　　“可是……”紫恒看了看她飞来的方向，见青帝公子气得直跺脚，疑惑道，“那不是青帝的儿子？我听到他说，要向你提亲。”
　　“天啊，别说了，他真是有病。”尚烟气得直捶头，“我也够倒霉的，开学第一天，便遇到这种脑子不正常的家伙。”
　　“可是……”紫恒顿了顿，道，“他父亲毕竟是青帝。烟烟，这可不是寻常神族。”
　　“那又如何？他若敢到我们家提亲，我一个日扬圣斩把他劈出去，我看他还敢不敢靠近我。”
　　紫恒笑出声来：“烟烟，你好凶。”
　　“哦，你又不喜欢我凶了？”
　　“不，你怎样都是美的。凶起来也很美。”紫恒观察了她一会儿，轻声道，“烟烟，今天演讲你说了好久，可感到累了？”
　　“嗯，有一点点。”其实因为这演讲，她前一夜几乎没睡着。现在何止是累？是非常累。
　　“那，我送你回宿舍休息？”
　　“不要。”她使劲儿摇头。
　　“你需要休息了。”
　　“不要。”尚烟踢了踢地面的花瓣，看上去有些不悦，但更多的是对紫恒的依恋之情，“我不睡。”
　　她一点也不想睡。那么多年没见了，好不容易重逢，她只想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紫恒叹了一口气：“不要让我那么担心，好不好？”
　　“可是……可是……”尚烟有些动摇了。
　　“而且，”紫恒声音放低了一些，却因此显得更柔情动人，“你看周围，好多人在看我们。你现在可是风云人物，若不想被人误会，还是别跟我说太多话。”
　　“你怕被人误会吗？”
　　“我当然不怕。”紫恒小声道，态度却很坚决，“但是，比起我的感受，烟烟的感受更重要。”
　　紫恒实在太温柔谦逊了，令尚烟都有些心疼。她想了想，道：“那这样，我肚子有点饿了。你先陪我吃点东西，再送我回去，好不好？”
　　“好。”
　　二人走了几步，尚烟又道：“对了，明天晚上你有空吗？陪我在学府里逛逛，好吗？”
　　“好。”
　　“后天晚上呢？”
　　“有空。”
　　“大后天晚上呢？”
　　“烟烟，只要你想见我，我随时都有空。”
　　“这你说的哦。”尚烟灿烂地笑起来，“以后每天都陪我。”
　　“好。”

　　无量太学中，女子宿舍楼修建得最高，每道门都接有回廊。回廊临空而设，在云中逶迤穿行，一直往下，在夜里如青黑云纹长袍上的丝线，明亮曲折，精妙绝伦。
　　翌日夜，尚烟顺着回廊往下走，远远看见下方岔路处，人来人往，紫恒修长的背影靠着阑干。一个妆容艳丽的师姐绕到他面前，捏着嗓子道：“这位师弟……我想问问你，佛陀耶书宫在何处？”但有备而来的模样，显然不是真心想问路的。
　　“朝那个方向，飞两百……”紫恒转过身来，指向尚烟身后的某一处，却刚好看见了尚烟。一时间，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全然忘了后文。
　　艳丽师姐也察觉不对，也回头望去。但见明月之下，回廊之上，美人锦袍如烟，云鬓如雾，眉目之间，释放着日月星辰不及的美丽；浅笑之间，流淌着桃花流水不及的情种。她不动声色，已灿烂过了此夜全佛陀耶的月华。
　　尚烟飞到紫恒面前，悄声道：“那个……这么晚，会打扰你吗？”
　　紫恒摇摇头，只直痴痴地看着她。
　　艳丽师姐也看傻了。若是换了别的情敌，这师姐是万万不服的，但对象是叶尚烟，她无话可说，只得悄悄溜了。
　　岔路往北上是女子宿舍，往东是男子宿舍，往西是教学区，到这里，男子便不能再往上走。因此，在此相聚的，几乎都是依依惜别的情侣。师姐一走，气氛更加暧昧，尚烟不想面对紫恒过分痴迷的目光，拿出一张罗帕，递给他：“对了，这是送你的。”
　　紫恒把罗帕展开一看，上面刺绣着十六个字：
　　紫气连峰，恒竹万丛。
　　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紫恒道：“这是……？”
　　“好看吗？”
　　紫恒愣了愣，道：“这是……你送我的？”
　　“我才没这么好手艺呢。这是同学帮忙做的。不过，字是我想的。”
　　礼乐课上，老师让学生们书写宫商，以术推之，绣在罗帕上。然而，尚烟天生便少了那么几根贤惠筋，既提不起兴趣，又做不好，正在犯愁之际，芷姗在无量私学的好友递来了这张罗帕，上面还绣了一朵小小花印，形貌与尚烟额心的花印一模一样，让她应付老师的抽查。她便请对方又加了这十六个字。
　　紫恒道：“烟烟，你送我罗帕？”
　　“对啊。”
　　“……好。”他把罗帕握在手心，眼神飘忽，好似听到了郑重的承诺。尚烟有些不太明白缘由，但也没往心里去。
　　这时，一个抱着花篮子的姑娘一边唱着小曲儿，一边从云海中飞来，悬在阑干外，从篮中抽出一朵雪白的兰花，递给他们：“九天飞镜谁磨？伽蓝啼鹃，倚山折花。星海自天边来。云光相连，楼台相对，一半儿晚烟遮，一半儿皓月埋。师弟，买朵花给师妹吧，只要六钱。”
　　尚烟道：“师姐，我们不需要花，你找别人去吧。”
　　“啊，笑煞人也么哥，笑煞人也么哥，真是个痴人说情无寻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瞅着师弟这情意怕是……”
　　紫恒掏出钱币，递给她：“师姐辛苦了，这是多给你的。”
　　“多谢师弟。师弟何不把花为师妹戴上？”
　　紫恒替尚烟把花戴在头上。那卖花师姐总算满意，飘到别处骚扰其他人了。她刚一走远，尚烟便抬起头，笑道：“紫恒，你还真是好心……”话未说完，见紫恒望着自己，眼中有款款柔情。她心跳不已，脑子却不转了：“买她的花……”
　　她声音越来越小，因此清楚听见下方回廊处，一对情侣中的男子道：“师妹，你竟送我罗帕！”
　　女子道：“嗯……送你罗帕，便是定终身了……师兄，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尚烟看看下方，又看看紫恒，满眼不可置信：“天啊，我……不是，紫恒，我……我方才……”
　　“没事，烟烟，不用解释。”紫恒暖暖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不明罗帕之意。我不会误会的。但是，不管你送我什么，有何含义，我都甚是欣喜。”
　　尚烟却正色道：“能把罗帕还给我吗？”
　　紫恒微微一怔，想要强笑，但还是难□□露出受伤之色。他取出罗帕，还给了她。
　　尚烟充满歉意道：“对不起，我是真不知罗帕的含义。”
　　“没事。”紫恒微笑道。
　　“因为我的针线做得实在太差，所以才让别人代劳。”
　　“没事的。”紫恒笑着摇摇头，可他现在心里很难过，当真什么解释也不想听了。
　　尚烟悄声道：“我可以用别的礼物，代替一下吗？”
　　“什么礼物……”
　　紫恒疑惑说着，却见尚烟往上飞了一些，后垂下头，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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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改编自《礼记·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