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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三章 文章山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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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芷姗的眼泪起了作用。尚烟无奈道:“你想比什么?”
“戏子玩的曲儿我也不会,咱们来对对子。”
这下轮到尚烟心虚了。她文笔不赖,但对对子肯定斗不过韶宇。因为,在万宗法城的对联比赛中,共工韶宇曾拿过第三。这下,是把看家功夫都拿出来折腾她了。
尚烟道:“所以,是一打俩?”
“我不欺负你,让你再与人组个队,什么人都可以,和我一个人比。”韶宇胸有成竹道,“是我来一打俩。”
尚烟看了一圈四周,目光在小紫公子身上停了一下,见他目光似乎暗示着什么,但很快打消了邀请他的念头。再是花魁,也是兔儿爷,兔儿爷怎能跟水神的公子比?还是不要自取其辱。观察了半天,她也没挑出个人来,只道:“你出对吧。”
韶宇挑了挑眉:“你要单挑?”
“嗯。”
“确定?”
“你烦不烦,开始。”
察觉到尚烟对自己很不耐烦,韶宇心中不快,抿一口酒,踱了几步,看一眼窗外零落的李子树,道:“李何如烟落。”
这上联自是在暗讽尚烟。若不考虑双关,这一句很好对。但这句若是不能在隐含层面上反击韶宇,那便不算佳对了。尚烟生性爱自由,在吟诗作赋领域同样如此,自由发挥常出其不意,应制水平却差强人意。而接对讲究快狠准,便像比武接招拆招,“反击”远高于“意境”,又不似写诗,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再一气呵成。想到此处,她难免感到有些紧张。可是,越是紧张,脑子里越是一团浆糊。
眼见尚烟开始为难,芷姗也不哭了,睁大泪汪汪的眼睛,坐等好戏连台。
火火小声道:“烟烟,你何故又发呆了?快对呀。李何如烟落。快对呀。”
尚烟本在整理思绪,被火火这么一闹,压力更大,更乱了。
烟落、烟落……想想对方名字有个“韶”,有个“宇”,可是要将此二字放入下联中呢?可这俩字都不似“烟”那般好对啊。
救命,根本来不及!
“对不出来了?”柔儿哂笑,“适才写的诗,当真都是提前背好的吧。”
火火道:“提前你个头,你没看到她们玩填词接龙,我们烟烟接得多快?!”
“那为何对个如此简单的对子都不成?”
韶宇对尚烟拱了拱手,道:“李何如烟落——我这上联已经出了。尚烟姑娘,请。”
尚烟还处在一团浆糊中,暴躁万分,只想大喊一声,让他们别催了,却听见一个清明疏冷的声音响起:“男子不弱欺。”
众人向声音方向望去。小紫公子出现在了韶宇、尚烟的后方。他抱着胳膊,斜倚在大红柱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是时素练悬空,泻月入堂,少年身形清瘦修长,亦被描摹出一层银色轮廓。他肤色素净,翠色更彰显了玉貌乌发,青春年华。
因为韶宇等人来时,已错过了花魁比赛的前一半,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看见突然杀出来的小紫公子,他先是迷惑,后反应过来对方在骂他,恼羞成怒道:“这位兄台,你倒是说说,我如何欺负弱小了?”
小紫公子笑道:“那是阁下听岔了。我说的是‘楠自不弱栖’。楠木的楠。”
柳先生捻须道:“‘楠’对‘李’,‘自’对‘何’,‘栖’对‘落’,相当工整啊。”
话音刚落,人群窃窃私语,啧啧称奇,甚至有姑娘低声说“骂得好”。
韶宇吃了闷亏,心里堵得慌。若说对尚烟,他还有一丝怜香惜玉,那么,对这不知道何处钻出来的小白脸,他可一点也不想客气了,登时对小紫公子心生怨恨。他整顿衣衫,面对小紫公子,拱了拱手,朗声道:“碧阳水,九百里,波粼粼水浅浅,阁下是何方神圣?”
小紫公子依然靠在柱子上,动也没动,只张了张口,懒懒地道:“六界山,三千寻,峰寂寂峦深深,不才乃暗夜客人。”
四下再次寂静。
他回答的速度太快,快到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答完毕。直至火火激动道:“好快啊,对得妙极,妙极!”有一部分人才醒悟过来,这对子是已经对上了。
尚烟却有几分疑影在心:他原来声音如此动听,可为何唱歌又如此五音不全?而且,这声音,总感觉在何处听过……
韶宇心知这下遇到了对手,见对方外形看去与自己年龄相仿,又不像神族,想来实际年龄应该是比自己小很多的。若是输给这种小毛孩子,岂不是丢脸。他挺直了背脊,向小紫公子走了两步,全神贯注,冥思苦想。
虽不知小紫公子为何要帮自己,但尚烟可开心了,笑嘻嘻道:“共工公子,接着对呀。”
“春风夏风秋风冬风四季风,”韶宇厉色道,“便有云涌风起,万家风流,飞越穿行风云间。”
这个对子太长,有的人连听都没听清楚。若有听清楚的,则禁不住为小紫公子捏把冷汗。韶宇为自己的上联陶醉不已,但还没陶醉完,便见小紫公子已抬头看了看上方,不疾不徐道:“昨夜今夜明夜后夜七重夜,更兼天高夜沉,一代夜主,驰骋浩荡永夜里。”
尚烟目瞪口呆。
柔儿微微张嘴,下巴简直快掉到了桌子上。
这个下联,不仅接得漂亮,更重要的是,相当符合小紫公子的气质。他身上自带邪佞之气,宛如魔界新主现世,以“夜”概之,简直精绝。
观众的掌声快把玉风楼的顶都掀开来:
“霸气,霸气!这对子对得真霸气!”
“小紫公子,思如泉涌,才智过人!”
“奴家倒戈了,奴家要把票投给小紫公子!”
“好快啊。”柳先生也不由惊叹了。其实,对对子快的人,他见了很多,但对得快成这样,还工整成这样的,他还是打头一次见。
韶宇急道:“江海原无愁,为冷风垂泪。”
小紫公子抬头。明月正好皎洁清亮,为满山树梢染上了一层白霜,非雪胜似雪,非冬胜似冬。他望向那轮明月,他轻轻一笑:“苍天本不老,因明月白头。”
他的眉毛发甚浓,形却长而锋利,眉峰微挑,眉头和眉腰平日略往下压着,因此才有那一股浑然天成的邪气。这一笑,眉微抬,睫毛显得极长,眼眸中只透露出三分柔情,便已美到令人如饮醇酒,不觉自醉。可想而知,他若对哪个姑娘真说起情话,能直接要了别人的命。
至此,全场只剩下鼓掌声,欢呼声,群情沸腾。
而因着这句“因明月白头”,加上细听小紫公子的声音后,尚烟总算知道为何觉得他眼熟了。
别人喝彩奉承像炸药,将韶宇体内的火源都点炸了。他想,眼前这少年既然那么喜欢霸气的,那他来一个更霸气的,看少年怎么接。于是,韶宇提气一口气儿,朗声道:“气吞山河,谁与争冠!四面埋伏,威震八代!”
尚烟却走近小紫公子,盯着他的下颌线良久,又看看他的侧面,忽然击掌道:“天啊……你是、你是那个,那个戴——”“白狐面具的哥哥”尚未说出,小紫公子已飞速推她到柱上,捂住她的嘴。
“嘘。”他轻声道。
少年的脸靠得如此近,眼眸美丽,鼻梁挺秀,同时还带了一股淡淡的苍兰花香,尽数淹没了尚烟的五感。
这动作实在太大,引来了旁人的侧目,小紫公子察觉情况不妙,只能将计就计,松开捂住尚烟的手,转而改成拨弄她的头发。他凝视着尚烟,情眸眷恋,柔光无限:“胸满情累,唯汝齐眉。一言倾意,同心双飞。”
叫好声一波接一波。尚烟知道他是在接韶宇的对子,但还是心如擂鼓,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脚了。
借着烛光,小紫公子只见尚烟扎着堆云砌黑的长辫子,脸蛋泛着光华,秋水黑瞳弯弯,睫毛跟卷翘的黑色蝶翼似的,在雪白的眼睑上落下阴影。与尚烟对视的这个刹那,他也怔住了,睫毛快速抖了抖,本想再说几句,但过了半晌,也没能挤出一个字,只是把头偏向一侧,放开了她,耳根一片粉红。
尚烟羞得整张脸都红了。她赶紧躲回火火身边,火火却用胳膊肘子撞了撞她,露出一脸奸笑:“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不错哦,不错哦。没花半钱银子,便嫖到了头牌哦。”
“火火,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尚烟一掌拍在额头上。
韶宇气得脸都绿了,胜负欲被彻底激起。他来回走动几圈,绞尽脑汁,倏地抬头道:“烂堤钓浅木。”
火火道:“这个……不怎么难啊,我都可以对。他为何会想这么久?”
“这个你会吗?”尚烟好奇道。
“会啊。‘好坝抓深鱼’,听听,还很工整呢。”
尚烟摇头道:“这个上联,难点可不在于字句是否工整。你想想,‘烂堤钓浅木’这五个字,是带了五行的。”
“火、土、金、水、木……”火火击掌道,“果真如此!也就是说,下联也得带上五行啦?”
“不仅如此,这五行的顺序还是:火、土、金、水、木。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啊……这是相生关系!若是要对上这联,岂不是要用相克的关系?”
“嗯。或同样用相生关系。”
“这也太难想了吧。相克关系是怎么算的来着,水克火,火克金……”
火火还在自言自语,已听得小紫公子道:“锦杏垂游烟。”
全场一片寂静。
尚烟骤然抬头,看向小紫公子。
听到这句话,她第一反应并非他是否接上对子,而是……
锦杏垂游烟!
锦杏,难道不是指活杏屏风吗?
游烟,难道不是指尚南寺杏林里的游烟吗?
二者叠在一起,正是指她与紫修哥哥童年时的回忆啊!小紫、紫修,二人的名字如此相似,再加上紫色瞳仁是极少见的,而他们的眼睛都是紫色,巧合也太多了!
她听见心脏砰砰乱跳,只上前一步,想向小紫公子问个究竟,见他正巧也看向自己,眼睛却是黑色的。
她停住了脚步。
“天啊,这是什么奇对!”柳先生高声道,“‘锦杏’对‘烂堤’,‘垂’对‘钓’,‘游烟’对‘浅木’,对仗、格律都极工整,且这五个字,是按五行相克顺序金、木、土、水、火排列的,与共工公子的相生对应!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小紫公子,那藏在‘垂’字中的‘土’,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小紫公子淡淡一笑,未作答。人群中,许多人原听得云里雾里,也都跟着惊呼起来:
“对得好,对得太好了!”
“快,老子出万钱,谁来帮我请小紫公子把这对联写下,老子要把它挂在新买的豪宅门口!”
“好垂钓,真是千古一垂钓啊!”
“小紫公子真乃真才子,真男人!不行了,我爱了!”
“啊,小紫公子,奴家已经躺在游烟里了,快来垂钓奴家!”
往后夹着一些女子的浮言浪语,不堪入耳。
“这小紫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柔儿酸溜溜地道,“莫不成,也是哪里来的世家公子?”
茶博士道:“非也非也,小紫公子是我们快活楼的相公。”
“我道是谁,原来是个兔儿爷。”柔儿笑得不屑一顾。
“兔儿爷怎么了?”尚烟道,“莫不成对个对子,还要问出身?”
柔儿气得脸上还有些发红,道:“这些人流连在花街柳巷,楚馆秦楼,供人狎玩本是他们的本分;玩弄一些低俗文字游戏,也本是他们的看家法宝。若跟他们比卖笑,恐怕我们韶宇哥哥会输得更彻底呢。”
尚烟笑道:“你们韶宇哥哥,倒是很乐意用低俗文字击败我。”
“玩个游戏罢了,谁想击败你?!”韶宇恼羞成怒,“我制定的规矩,输了便认,罚酒便好,哪来那么多废话!芷姗妹妹,我们一人三杯,教他们还恁多废话!这梁子算是结下了!”言毕想去取杯,芷姗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站在原地不动。
柔儿拦着他:“韶宇哥哥,谁知道叶尚烟会搬个兔儿爷来作弊。你别人善被人欺,让他们有本事就武斗!”
火火道:“啧啧,你们这是要以神族之躯,殴打一个树灵族兔儿爷?害不害臊?”
柔儿道:“你们以己之所长,克他人之所短,何故我们便得受着?”
“不想输便不想输,直说好了嘛。”
芷姗道:“尚烟姐姐不也不想输?”
“啧,我们烟烟,可没你们不要——”火火那个“脸”字还没说出口,只听见小紫道:“怎么个武斗法?”
知道对方中计,柔儿得意道:“自然是比剑。”
在上界,许多人都知道,水神共工鹏鲲剑术炉火纯青,曾有“水域天第一剑”的美名,他的儿子亦颇有天赋。尚烟觉得他们欺人太甚,正想替小紫挡回去,小紫却道:“好。”
尚烟诧异道:“小紫哥哥,别啊。”
韶宇道:“有骨气。我让你三个回合。”
“不用。”小紫道,“我们只比一次,点到为止,可好?”
“这是你说的,可别后悔。”
“嗯。”
桃水相公走到小紫身边,低声道:“我们比赛虽要比武,但终究只是花架子。这少年是神族,你打不过他的。见好就收,何必自取其辱?”
小紫只是笑,没搭理他。
两人出了厅堂,在月下对峙。气氛一半凝重,一半活跃:凝重是因为人们都在替小紫担心,活跃是因为有人坐庄押注,让大家赌谁会赢。
结果可想而知,没人押小紫赢。而且,许多人都是双倍赌注,押共工韶宇赢。尚烟气不过,上前把自己所有的钱币都扔了出去:“我押小紫公子赢!”
“小姑娘,何必如此意气用事呢。”坐庄的一边惋惜,一边大大方方地把尚烟的钱都收下,“买定离手,买定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