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狐杀》糸色shelling

1、第 1 章

　　那是这一世第一次见到他，如今他已是九尾妖狐，妖身幻化，通体金光耀眼，九尾活灵活现。昆仑山颠，磐石之上，与那月影徘徊，美得不可方物。书上有云，九尾狐，声似婴儿啼哭，于以诱惑取人心肺，杀人如麻。书说妖狐修为不易，百年修为换一条狐尾，那九尾定有一千年，他，很寂寞吧。
　　“音无弦。”
　　声音冷冷清清，沁入心脾，只是三个字，他的名字，已是天上地下，无弦之音，宛如银河九歌，竟落入这凡间。
　　“我不杀你，你走吧。”
　　玉碎的声音再次响起，绯红狐眼宝石般清明通透，看不出端倪，只是那美丽的眼睛早已不若往昔的狂妄冷傲却又不失稚气，如今的音无弦心无旁骛，再也不会有弱点。方青昭摇了摇头，稳了稳腰间的千杀杵，那末端悬着的五色降妖甁感应到庞大妖气，忽明忽暗地闪着五色彩光嗡嗡做响。
　　方青昭仰望皓月下的绝美妖狐，那可还是他的无弦？是的，他是！打从在蓬莱仙岛那一战，他便知道他就是自己三世轮回都在找的音无弦。他追了他整整三世又怎会认错。
　　“方青昭，你本是修仙之人，却执念太深无法了却牵绊，非要落得三世轮回的下场，你可知若能放下，你早已羽化飞天，列入仙班了。”
　　“说我执念太深，音无弦你又如何？当初为困白若不惜将他打回原形，最后却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仙鹤林身上。”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好一个那又如何，方青昭看着依然狐身依然冷若冰霜心无旁骛的音无弦，尽是苦涩。
　　“我的执念因你而起，只要你把师兄魂魄交出，让我送他入了轮回，再跟我回九宫洗妖池褪去妖身，我定会祝你修行。”回忆起音无弦当年还是修仙小狐时的场景，只能说造化弄人。好在音无弦的身上并无血腥秽气，可见这千年是他吸取日月精华修炼而来的，若是回了九宫，洗妖池也不会让他受太多苦。
　　“因我而起？方青昭，不要太抬高自己。”音无弦好像笑了，狐眼微眯，此话却是要跟方青昭划清了界限。
　　“若不是白若，我怎会杀仙鹤林？白若因他而死，不杀他我岂能安稳？本想着白若死了，那个仙鹤林爱他就送下去给白若作伴，可他却因白若是入了妖道就定了白若的罪，用定海神针刺了白若尸骨叫他魂飞魄散！”说着说着音无弦终于变了些神情，有了些情感，方青昭还以为这一世再也看不到他动情了。“白若魂飞魄散不得轮回，那个仙鹤林凭什么就能入六道轮回？！”
　　他早就告诫过白若不要跟那个没有半点生气的仙鹤林走的太近，即便他们拜在九宫门下修行，也是人狐殊途，修得人身又如何，那自命清高的仙鹤林会爱一个只有两百年修为的小小白狐？
　　音无弦合上眼，吐气如兰却已是千年，回忆在眼前却已然昨日。他的胞弟白若自小单纯，任见了谁都亲切可掬，两人生在这仙山脚下吸食日月精华日夜修炼，经太上老君点化才拜入九宫山，九宫门下潜心修道，只想着除却凡尘狐火，早日成仙，却不想白若竟爱上刚刚接任九宫掌门之位的仙鹤林。白若说这是命，是劫，他不懂，狐与人本是殊途，而仙鹤林早已成仙，又岂会爱他？
　　音无弦看了眼满面愁容的方青昭，这个傻道士，他真当自己是救世菩萨不成？追了他一千年，三世轮回却依然放不下执念修仙，何苦。
　　“我已入了妖道，早与仙界断了关系，而你入轮回三世我也不再是你徒儿，世人称九尾狐出天下必有大劫，我看你还是早早成仙再来找我，不然这一世恐怕你又要白费了。”
　　“无弦，还我师兄魂魄，跟我回九宫，我们一起想办法找回白若送他入轮回。”
　　“执迷不悟。”
　　“你放弃修仙修成妖狐，如今九大门派天上地下无不想方设法捉拿九尾妖狐，你我一世师徒，我不能看着你杀人堕入魔道！”
　　音无弦愣了，方青昭啊方青昭，即使一千年他都不曾看懂他，只当他是个为师兄报酬的糊涂道士。当年的方青昭明明已有仙体之身，虽没有仙级却已是不老之躯，可为何就是放不下呢？难道就凭一个仙鹤林就能让他如此折磨自己吗？
　　“你说我执念太深，却从未想过修道成仙要了却七情六欲方能渡天劫，你怪师兄无情，毁了白若三魂七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师兄既已是仙，他又多少感情留给爱人？白若就算是死也会生生世世追随师兄，你以为师兄真的会好过吗？”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起风了，风吹乱了方青昭的头发，俊朗外表一如往昔，眉眼间正义凛然只是少了当初的吊儿郎当，正经得让人陌生。属于九宫的白色道服随风翩翩飞舞，一身仙风道骨，音无弦看他，一时竟迷了眼失了神。
　　“无弦，你已有千年妖力，杀我轻而易举，可是白若已死，你也生无可恋，即使毁了仙鹤林魂魄也换不回白若，你又何苦执着？”
　　方青昭一步步逼近，音无弦一时失神竟与他咫尺之遥。
　　方青昭抚摸他柔软的皮毛，轻巧温柔，仿佛一个不注意就会伤到他一般。他有多久没有见过方青昭了？一百年，还是三百年？他明白自己放弃修仙并非只因白若，当初杀了仙鹤林就丢了仙格，谁道他根本杀不了已入仙班的仙鹤林，不仅被方青昭捉了进洗妖池二十年，二十年后，仙鹤林又把白若尸骨刺得魂飞魄散，白若狐珠在他体内消散，一气之下就化做妖狐永不修仙。
　　“我问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曾说全天下你都不信，就连你自己都不信，却信我一人，问我可知为何，我当时不答，却在你化妖之后放弃仙体宁愿凡身老化，接受这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之苦，如今你仍问我。”吻悉数落在音无弦的狐眼四周，风般轻柔，满是怜爱。他望了眼红色狐眼，那里不在波澜不惊，露出的疑问和不解让他又想起了当年的小狐，罢了，罢了。“音无弦，若没有你，我便没了七情六欲，才可安心成仙。”
　　方青昭的话让音无弦心口重重一创，他再也无法心无旁骛，再也无法冷若冰霜，那悬在心头的种种回忆一瞬间幻化改变，没有白若没有仙鹤林，只剩他与方青昭。
　　那是第一世，方青昭是他和白若的师傅，带他与白若游览九宫，那时白若喜欢缠着仙鹤林，而方青昭喜欢缠着他。他喜清净，本来兽体修仙不易，一有差池就会妖化，失了仙格，所以他极少与人接触，只求潜心修炼不枉仙祖点化。而他方青昭虽说是他的师父却从未教导，随便扔了几本九宫的内经心法就不管了，没事还总来吵他清净，带他吃喝玩乐，他不理会，方青昭就坐在一旁，就那么盯着，斜歪个身子时不时的问句，无弦，你狐身是什么样的啊。
　　百年过后仙鹤林接任掌门大典，方青昭因吊儿郎当的样子，原掌门玄希真人也懒得管他，但就这么两个徒儿也没偏向于谁，给了特权执掌长云，长安，长仙三殿，连带掌管洗妖池。
　　可就在这时白若突然对他说自己不修仙了，只做小狐伴随仙鹤林左右，他问，白若就说这是他的命他的劫数，渡过成仙，不过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不要修仙。他不信，谁都不能让他的胞弟死，无论是谁。于是几次争执最终他将白若打伤，唤出狐珠护于自己体内，让白若只能以狐形示人。他本以为这样就能保住白若，毕竟狐形并不耽误修行只是会苦了些，但没想到白若却一意孤行，靠着自身灵力幻化成妖去找仙鹤林，最后死在了自己所爱之人的剑下。
　　他找仙鹤林理论，却道执念太深狐已成妖唯有诛杀，他这才知道是因自己强行夺了白若狐珠，导致白若一时冲动化了狐妖又因执念应了天劫堕入魔道，只为能和仙鹤林在一起。
　　音无弦不信，他全天下谁都不信，白若死了，他连自己都不信，还能信谁。于是持剑刺了仙鹤林，从此不再修仙。
　　方青昭道是自己教导无方，害掌门师兄遇害重伤，自行卸去执掌三殿之权，带他在洗妖池一呆就是二十年。可的二十年后恢复仙身的仙鹤林，算准白若与他今生不能轻易了断，竟带走白若尸骨，用定海神针毁了白若三魂七魄，永世不能轮回。
　　音无弦自知以他能耐是无法替白若报仇，所以冲破结界，从此堕入妖道回昆仑山修成九尾。
　　他依稀记得冲出结界之时，方青昭所说的话，恨和爱你信哪个？他摇了摇头，反问方青昭，“全天下我谁都不信，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二十年我却信了你，你可知为何？”方青昭不答，他叹了叹气便化作狐形离开九宫。
　　他不懂方青昭为何不答，也不知道之后的五百年为何没有再见到过他，他总是自问为何信他，又为何不来找他……为何？他不懂，只知接下来的五百年，他偶然下山时听闻九宫方青昭因私自放了孽徒狐妖，自愿舍去仙体老死在长仙殿内，那，是他们师徒曾经居住修炼的地方。
　　后来他又听说，方青昭转世于九宫，做了看守洗妖池的无阶道士，依然是掌门的仙鹤林劝他修行，方青昭却一意孤行守着洗妖池一生，临死前方青昭找到昆仑山的他，已经修为五尾的他没有人形相见，方青昭看他笑了。“无弦，等你修为九尾，也是我们再次相见之日，若你还未想清楚，我便不再顾及师徒之情，狐杀以敬天下。”
　　他自然不懂，如今更加不懂，一千年，方青昭为何愿追他三世，却只是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他虽有千年修为，人世间的情感还是似懂非懂，就像他不懂白若，不懂仙鹤林，不懂方青昭。罢了，毁了仙鹤林魂魄，他也算了却心愿，之后什么修仙修妖都与他无关，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门派仙人，想杀他，就凭本事吧。
　　“千年之前我没办法杀仙鹤林，故而修炼千年只为九尾出世，用这天地赐予的妖力杀了仙鹤林。方青昭，如果不是你，我恐怕不会出了纰漏让仙鹤林的魂魄飞往蓬莱仙岛的灵仙塔中，也依然不会跑到蓬莱仙岛去夺魂魄，你既然已经追到这里，要么现在逃走，要么就别怪我杀了你。”
　　抚摸的手被反抓，音无弦已退了狐身一席和方青昭一样的九宫道服穿在身上，接近透明的淡金长发垂于脚边，整个人尘埃不染，泛着淡淡金黄。
　　当初约定的相见，方青昭感慨万千，他知道音无弦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他为何三世追随，第一世除却仙体只为不愿舍弃七情六欲忘记他的无弦。第二世留守九宫只为用自己的□□凡身来替音无弦赎罪，渡劫，他也知道要给无弦完成修为的时间。然而第三世……九尾出世，定有大劫，不夺回仙鹤林的魂魄，难平天下人心。
　　“无弦，你有没有想过，仙鹤林为何会死在你手里？”
　　见音无弦眉头微微锁起，方青昭负手，仰天叹息。“他已厌倦思念的日子，厌倦一个人的日子。”
　　“你……说什么？”
　　“无弦，你如今虽已修成九尾妖狐，但要杀仙鹤林也不是什么信手捏来的事，若不是他早有此意，你真以为你可以轻而易举的在九宫杀他？”
　　音无弦忽觉一阵眩晕，挥开方青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连话都忘了说，身上金黄光晕也跟着越来越不稳定的气息忽大忽小。
　　“你看，仙鹤林因仙道不得不杀了入魔的白若，又因不想白若受轮回之苦索性断他轮回，今日他再也无法承受无尽的思念，算准了你修成九尾之日就是取他性命之时，才毫无戒备的在九宫山等你。”
　　“胡说！如果仙鹤林早有心这般，他又为何不自行了断，早早下了冥界去陪白若留在弥留？你骗我！我不信！”
　　“你不是不信，你是想不明白，无弦，就像你想不明白我为何三世追你，所以你也不会明白我有多爱你。”
　　千年的告白，从方青昭口中配着苦涩说出，音无弦瞪大双眼，心里揪着的疼。爱，他吗？他踉跄摇头，白若为爱而死，依他所说仙鹤林也为爱而死，可爱到底是什么？他不懂爱，当初为修仙，如今……真的只是为了报仇吗？
　　方青昭上前，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感情，一把抱住低落的音无弦，说不尽的爱恨情长。一千年，竟是这么远，这么近。“无弦，全天下你不信，你自己也不信却信我一人，只因你也同白若一样，都是只傻狐啊。放了师兄的魂魄吧，我带你回九宫，回长仙殿，我愿陪你进洗妖池，无论是五百年还是一千年，我们都不再分开了。”
　　“那你愿意成仙？”
　　“成了仙就没了七情六欲，会变得和师兄一样痛苦。”
　　“我不想你痛苦。”
　　“无弦？”
　　忽然，音无弦声音冷清，他低着头摇了摇，果然世间没有完美一说，情也好，爱也好，若不能长相厮守何来快活？方青昭啊方青昭，你追我三世，可曾想过我等了你一千年。
　　音无弦扬起手，水蓝魂魄浮空而出，那正是仙鹤林的魂魄。
　　“无弦，你不能做傻事！我说过，你若还不明白，我定诛杀！”
　　“那就杀了我吧。”
　　不知道是谁的手，紧紧的握着那把千杀杵，降妖甁嗡嗡做动荡不安。血顺着千杀杵染了音无弦的手，身上光辉一点点的被降妖甁吸了进去。
　　“师父，世间的情爱我不懂，想了心会疼，头会痛，就像我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执念于此，千年都不曾改变。原来我只是想见到你，想你羽化成仙，我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不是就一定要跟他在一起，而我却不想我爱的人遭到世人的指责，也不想他因我放弃太多，白若说这是命是劫数，如今我懂了。”
　　“无弦！”
　　“别说了，我不知道除了叫你师父还能用什么来形容我的心，仙鹤林的魂魄你拿回去吧，送他入轮回，九宫不能没有他，而你……我死你就可以安心成仙了。”
　　“滚蛋！傻无弦，你到底知不知道，就算成仙，没有你又有什么用！你真傻！你真傻！”
　　“原来执念深的人不是你，是我啊，呵呵，我懂了。”
　　方青昭紧紧的抱着变得越来越透明的音无弦，被千杀杵所伤之妖无人能救，上古神器只收妖血，音无弦被千杀杵所伤只剩死路一条。他恨自己为什么什么都做不到，难道是自己错了吗？早就算出会有这一天，所以千方百计的想要音无弦放下执念，可他临死虽想了明白却还是带着执念而死，到底是自己的错吗？修仙成佛，没有爱人相伴又有何用。
　　他忘不了仙鹤林思念白若的痛苦神情，那是身为仙的悲哀，长命百岁，仙风道骨，万人敬仰，却已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还不如做人快活。
　　渐渐消散的音无弦被降妖甁收了进去，五彩小瓶闪了闪终于安静了下来。他手里握着仙鹤林的魂魄苦笑。师兄啊师兄，你一心求死，可我最明白世世轮回的痛苦，见不到所爱之人轮回又有何意义……方青昭口中念着禁咒，手指被千杀杵划破，沾了些音无弦留在上面的妖血，对天书写封印，血印结成无形的禁锢了仙鹤林的魂魄，越收越小最后凭空消失。
　　“无弦，我们就在这昆仑山，不修仙，只做人，我等你转世，无论百年还是千年，我都等你。”
　　昆仑山，神仙修仙成道的地方，多少人慕名在这里修炼，即使受尽千辛万苦，渡过多少劫难，舍去所有只为成仙。有人常说山里住着一位老神仙，没事时会带着小徒弟在这昆仑山上出现，那老人总是佝偻着背，身着白色道袍，腰上挂着世间妖魔最怕的千杀杵，拄着拐杖在山上慢慢走，而在他前面的也总是有个水嫩小童，穿着和他一样的白色道服，头顶云冠，腰间五色降妖甁跟着他一蹦一跳清脆作响好不幸福快活，世人道，这般美好之景也只有神仙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