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倚如醉（gl)》久罗

10、第十章

　　锦州城紧邻帝京，繁华为虎原四城之首，自然亦是朝泉的商事大城。只要看到城中大道均是以青石板铺就，便可窥得其繁荣一斑——要知道，朝泉全境能用石板铺路的城加起来一只手就数得完。
　　玉英府就坐落在城中青石大道旁，门前两尊石敢当威风凛凛，衬着朱门铜环，更显出门楣上先皇御赐金匾的分量，“玉英府”三个金漆大字，毫不掩饰地散发出炫耀之气。
　　孔府三代以来均以贩售古玩珍宝为主，因此跟孔家做生意的均系豪门大户、仕宦高官；及至孔翎打理生意后，更是名动皇宫，先皇因孔家献上的一只上古血玉奔马而龙心大悦，钦赐“玉英”府名，孔府借机将此名号打出商圈，终于成为全国古玩行的龙头。
　　只是人们并不知道，献上血玉奔马的是孔府当家孔鹤鸣，但真正寻到它的却是亲赴西境辛苦奔波的孔翎。孔翎虽名动虎原，但人们都把她看成依靠舅舅的家业和教导四处露脸显本事，好寻个如意郎君的千金——朝泉可不像传说中的中原，女子若没点本事，根本嫁不出去——再加上她那连嫁九次的经历，人们谈起她不免更带了些八卦的意味，而那些真正尝过她手段的老狐狸生怕丢面子，也不敢在人前说她的厉害，渐渐的，虎原第一商的名头反成了半真半假。

　　“谁呀？”老管家拉开大门，看见门外的人微微一愣，“姑娘是？”
　　摘下面纱，那张艳绝虎原的容颜让管家顿时一个踉跄，随即拔步就朝厅堂奔去。
　　“既是世伯吩咐，小侄定当不负所托。”厅堂之上，华衣公子躬身为礼，笑容自信而不张狂，有礼而不卑屈。
　　“那就有劳贤侄了……”孔鹤鸣话音未落，管家就一头撞了进来，让他不满地一皱眉，“怎的如此失礼？”
　　“老、老、老爷！小、小姐……翎小姐回来了！”老管家虽然气喘吁吁，却仍尽忠职守地汇报了情况。
　　孔鹤鸣一下从椅上站起，也看见了那个一步步走进大门的女子。
　　孔翎一身素衣白裙，长发并未绾髻戴簪，只用一条白色丝带系在颈后，全身上下没有一件珠玉首饰，脸上更无一点脂粉花黄，背后却负着一口长剑。
　　这分明是孝服的打扮！
　　“小翎你……”还没说什么，孔鹤鸣便发现孔翎根本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就直奔后堂。他脸色一沉，使个眼色，管家立即带了几个家丁追上去。孔鹤鸣转身面对华衣公子，面上又有了笑意，“贤侄莫怪，小翎是被我宠坏了。”
　　甫见孔翎便觉得胸中顿塞的华衣公子终于回过神来，抖开折扇，呼吸渐渐顺畅，“果然……名不虚传。”在帝京听闻“克夫千金”时，他还当是夸大之辞，若非孔鹤鸣与父亲有过几次交往，他本不愿来掺和这事。现今一见，方明白世上真有“倾城之色”。
　　艳若夏花，偏又冷若冬雪。这样的花儿纵有再多的刺也值得出手摘下！他在朝泉境内游历数年，见过的美丽女子不知凡几，却没有一个让他扬起这样强烈的征服欲望。
　　这样的女子，方才配得上他！

　　穿过回廊、后院，孔翎推开祠堂大门，挥开飘飞的白纱帘，看向灵位上一个个刻着名字的骨灰盒。
　　朝泉兴火葬，人死之后以火焚尸，取出骨灰后将其撒去死者生前渴盼之处，可使死者顺利转世，来世平安欢喜。骨灰盒则留予后人祝祷，祈求后世平安。
　　目光粗粗扫了一圈，很快发现了那个极为精美的檀香木盒。色如红木，花纹繁丽，被摩挲得宛若玉质，周围还有一串黑玉珠紧紧环绕。
　　他竟然……用这等锁魂困魄之物让娘亲无法转世？！孔翎抬手一拉，黑玉珠碎裂一地，骨灰盒却安然落入她怀中。盒上的名字是：孔门之仪。
　　重量很明显。孔翎一点也不意外娘亲的骨灰仍在里面。他困着娘亲，得不到人，便连魂魄也不放过，要娘亲追不上已逝的爹爹，要他们死后也不得共度黄泉。
　　“小翎！”接到管家报信的孔鹤鸣闯了进来，气急败坏的脸孔完全失去了平日儒雅持重的表情，脸色阴森得令人不寒而栗，“你想干什么？把之仪给我放下！”
　　孔翎还是看也不看他，径自掏出准备好的布巾将骨灰盒包裹妥当背上了身，转身昂首，她终于开口：“我来带娘走。”逃离玉英府时没能带娘亲走，这次，她一定要让娘亲回到一直想去的地方，那个她无数次呓语着的，爹爹的村庄，她要让他们在泉下把断掉的姻缘结上！
　　“你敢！”孔鹤鸣双目充血，手里一把长剑已经对准了她，“给我放下之仪！”
　　孔翎没将他放在眼里。她的长剑在手却并未出鞘，只是不想以杀气惊扰了娘亲。将包裹紧了一紧，对上孔鹤鸣，一样的无畏无惧，“我今日，绝不放手。”
　　孔鹤鸣的剑气当即扫来，灵堂被轰得七零八落，却没有刺中已跃身院中的孔翎。她连续几个起落，却在前院被华衣公子扬扇拦下，身后的孔鹤鸣趁机追了上来。
　　“孔翎。”孔鹤鸣扬了扬声，不再叫她“小翎”而叫了全名，更添几许阴寒，“放下之仪。她是我孔门之人，你怎能做此不孝之事？”
　　孔翎回身，目光如雪，“我不想把话说白，‘舅舅’。”
　　他是她的舅舅，是娘亲的亲哥哥，却也是将娘亲一生摧毁得万劫不复的人。过去她不懂，但及笄那年被他许配出去，便终于明白。
　　他看娘亲的目光，就如同从小没见过她几次却不惜重金聘娶了她的表哥的目光，甚至比那还要深刻炽烈！所以，对任何人都温柔礼待的娘亲，唯独对他面无表情，避之不及。
　　她本想在结束了那场荒谬的婚事之后就带娘亲离开玉英府，却不料他为了迫使她出阁联姻，也为了强留住娘亲，竟不惜给娘亲吃下慢性毒药来作威胁。他成功了，胁迫着她为玉英府积聚大量财富，胁迫着她连嫁九回，也使得本就忧思体弱的娘亲缠绵病榻，无法成行，更逃不出庭院深深的玉英府。
　　孔鹤鸣眯起双眼，“既然知道，还不把之仪给我！”他的之仪，从小美丽温柔、单纯解语的之仪，只属于他一人的之仪，却看上了一个穷乡僻壤的私塾夫子并私定终身！绝不能原谅！就算死，他也不能让那个男人跟之仪再在一起，之仪的魂魄，只能在玉英府留驻，只能在他身边留驻！
　　随着话音，长剑尖啸一声，直扑孔翎面门！
　　娘亲，恕女儿惊扰！默祷一句，孔翎再无犹豫，拔剑出鞘，一剑便挥开孔鹤鸣，凝聚着冰寒之气的内力将他震得直撞上廊柱。孔翎转身欲走，却再次被华衣公子抬扇一拦。
　　“贤侄！拦下她！”孔鹤鸣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大喊，手里的剑早断成几截。
　　“小侄遵命。”华衣公子应承一声，手上折扇却是比话语更快地一展一挥，内力激扬，“孔姑娘，在下冒犯了。”
　　孔翎面无表情，“让开。”
　　“恕在下不能从命。”华衣公子微笑，眼中却闪动着势在必得的光芒，右手一晃，以扇作剑刺了上来！
　　亲自上阵，方能将她收服，看她刚才的那一剑，不是侍卫们能够应付的。亲手摘下这朵名花，才是他完全的胜利。
　　剑光飞转如流星，剑气纵横若飞云。冷厉的内力激扬，华衣公子硬接了十来个回合便觉吃力，一剑狠过一剑的攻势让他几乎要陷入绝境，明明时序深秋，他却觉得彷佛身坠三九冰窟！这是什么剑法？如此可怕。他一把铁扇纵横江湖数年，却从未遇到过这种对手，偏偏他知道，她还没有使出全力！
　　“你们还不上！”孔鹤鸣冲着护院大吼，冷笑一声，“不论她死活，将夫人的遗骨夺回来！”
　　华衣公子闻言顿时一愣，孔翎的剑瞬间逼近他的身边，旁边的几名黑衣侍卫眼见不妙，立即加入战局，及时救下了主子；而同时，十几名护院从孔翎身后突袭，直扑她身上的骨灰盒！
　　“等……”剑气的余力还震得他心血激荡。但他分明清楚，刚才……她确是手下收劲，将本来会直刺进他咽喉的剑缓了一缓，侍卫们才来得及救他出来！那些护院不能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