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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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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上,少女看着帝后,欢欣的笑容还未曾展开,便那样凝固在了脸上。
她用手捂住了肚子,只一瞬间,面上便褪尽了血色。
“好疼……”她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却感觉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
在彻底晕倒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心爱之人担忧与关切的轮廓,还有一声声的呼唤。她用尽全力想触碰一下他的面容,却终成化一片混沌。
“后来,他便离开了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只留下一封书信。”说到这里,她似不胜孤冷一般,几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
就像一个身处梦魇中的人,在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光明之时,终于掀开强自镇定的薄纱,露出恐惧到濒临崩溃的样子。
顿了一会,她才平静下来,道:“信上说,我之所以会与你逢场作戏,不过因为你是帝君之女,而且在修道一途天资极高。如此天骄女子,才配得上我蓁浩然。”
这一句,可以说是狂妄之极,也伤人之极——该是多么心狠绝情之人,才能说出此等话,来伤害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她继续道:“信上还说,有着纯阴之体的人,几乎都无法活过三千岁,所以,你对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所以,这几月之好,还请公主莫要太过当真。”
姑射山之巅,瑶仙妫迎着风,一步步走到悬崖边。她背对着我,消瘦的身形看起来弱不禁风,只有雪白羽裙猎猎作响,在寒风中肆意飞扬。
“那封信的最后一句,是我穷尽一生,都忘不了的噩梦。”
还请公主莫要太过当真,莫要当真……
看到这里,她的脑中嗡的一下,而后终于泪如雨下。
“不——”大病初愈后,她看到那封信,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悲痛欲绝。她说,“我要去找他,亲口听他对我说。”
就在那些侍女不知所措时,帝后走了进来,抱住她,柔柔的道:“傻孩子,不要难过了。魔族之人生性弑杀残忍冷血无情,你是天界最高贵的公主,你要拿出应有的气度,何必对一个魔族念念不忘呢?”
她埋首无帝后柔软的怀中,泪如泉涌,低低的抽泣道:“可是我不甘心,我想亲口问问他,为何如此践踏我的感情。”
“可是,早在你昏迷之时,他便已经回到了魔族。天条规定,仙魔交界,任何人不得私自逾越。若没有技压群魔的本事,过了交界处,便离死不远矣。以你的法力……”帝后不忍再说,她却是听的明白。
那时候,她万念俱灰,将自己关锁于房中,不允许任何人亲近。她在房中部下了四十八道结界,若有人想强行破开,她便会与之一同毁灭。如此的决绝惨烈。
整整三个月,她颓废了三个月,也在这三个月中,想清楚了很多。
是了,母后说的对,她不该这样,如此不堪一击,只会平白让那人耻笑。
第九十九日,当帝后终于按捺不住,欲将事实真相告诉她的时候,房门终于大开。
少女久不见阳光的脸庞苍白的近乎透明,再也没有了以往的俏皮,她的眼神空洞的犹如行尸走肉。那种眼神,头一次,让帝后感到了害怕。
“我要去幽冥之地磨砺自身,不达上仙,绝不出关。”她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却平静的不起一丝涟漪。
只有拥有强大的实力,才能保护自己的尊严不被践踏。身份,地位,盛名,都似浮光幻灭。借他人之势,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那怎么可以!”帝后惊呼一声,道,“那个地方,危机重重,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你真的想好了吗?”好大的仙音传来,东华帝君浩瀚无边的法相巨身出现在天边,高高在上的俯视着所有人,道,“在那里,你仙界贵女的身份毫无用处。你若遇到危险,纵然父皇麾下有百万牛耳,也是鞭长莫及。所以,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你真的决定了吗?”
她正要点头,却听一声棒喝当头罩下:“不悔吗!”
“不悔。” 她毫不犹豫的点头,平身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说。这一句,比立下毒誓还要来的深刻。
“危险永远与际遇并存,女儿去意已决,望父王母后成全。”
帝君法相身盈满天地,那一双巨大的眼眸中盛满了欣慰,千年不变的脸上缓缓绽开了一个笑容,道:“好。”
天后在一旁静静地站着,美眸中闪烁着点点晶莹的光芒。看着两人仓促的做下决定,只好无奈叹道:“女儿长大了,是时候该展翅高飞了。”
她在心里暗暗念了一声,不要怪母后,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当时,她只顾沉浸在自己那血淋淋的充满心伤与泪水的世界之中,没有注意到天后的异样。
这一去,便是万载。
“总有一天,我要踏平魔界,向他讨一个说法。”雪白仙衣随风飞扬,在离开仙界的刹那,隐隐带出这样一句。
出关之时,她满身染血,却能够将一身杀气完全隐藏,返璞归真,大道至简。
所有人都说,帝君之女年纪轻轻便有了这么高的成就,将来必是三界之中最强的几人之一。
从前倾慕她的几个俊杰现在只能远远仰慕,再也不敢生出觊觎之心——从那个地方活着出来的人,就算是仙界巨头,也不敢小觑。
多年之后,她终于踏上了这片强者为尊的魔土,看着那一座座气势磅礴、巍峨雄浑的宫殿,她广袖一挥,大殿轰然坍塌。所过之处,真正的被夷为平地。
几道人影自废墟深处冲出,大喝道:“何人在我魔宫撒野?!”
她踩着五朵浮于半空,平静的道:“我要见蓁浩然,见不到他,我便血洗魔界。”
“你好大的口气,以为我魔族可欺吗?”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头面沉似水,当即断喝道。
另一人看向她身后的废墟,沉吟片刻,斟酌着说道:“我魔族,根本就无此一人……”
就在这时,他身旁的一个小童伏在他耳旁对他说了几句,只见他眼睛骤然睁大,像是猛的想起什么似得,道:“就是万年前那个天纵奇才么?”
“他早在万年前就已经死了。”
“不可能,他怎么会死?这万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想到变强之后可以将之手刃,才有力量更加拼命的杀人、屠兽、修道——你现在告诉我,他已经死了,那我万年来的苦苦修炼,究竟算什么!”她怒极反笑,道,“魔族之人,果然是谎话连篇。既然你们一心求死,我便成全你们。”
她催动内力,顿时杀气盈天,浩荡八方。
不到半刻间,方圆百里的草木被尽数绞成齑粉,巨大的宫殿被连根拔起,在空中破碎,坠落,幻灭。更有无数魔人丧生于这无孔不入的杀气之下。
“你为何不信?”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他的死已是魔界公开的事实。盗取魔族至宝太阳石,他是自己回来请罪的,魔王亲自下令裁决,以业火焚烧了七天七夜,连骨灰都没有剩下……可惜了他在修道一途语无伦比的天赋啊。”
“不——”她捂住双耳,长啸一声,催动内力,释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强悍气息,如欲灭世。
经过一番撼天动地的生死噩战后,她杀尽了魔族高手,同时也筋疲力竭,跌落于尘埃中。
无边的废墟中,她踉踉跄跄,步履蹒跚的走向魔界的撑天擎之柱,像是终于被击垮了一般,摔倒在地,眼中流下了两行清泪。
巨大的撑天之柱高达九万丈,上面刻有各种上古神兽,象征着魔族长盛不衰的气运。在它的最底下,有几行用鲜血写就的字。就是那几行字,终于击垮了她的所有意志——
“帝后说,只有纯阳石能救她,所以我一定要为她得到,纵然万劫不复。”
“偷了纯阳石,我就是魔族的叛徒,我甘受惩罚。”
“不知道妫儿的病好了没有,我好想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看她。”
“妫儿,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我终究没能实现当初许你的诺言,千年万载,永不分离。”
经历了这么多年,那血还在向外散发光芒。可见写下这些字的人心里有多么执着的信念和深重的遗憾,即使历经万载,沧海桑田,也无法将之磨灭。
那发光的血在触及她的泪的时候竟然奇迹般的暗淡下去,就像回光返照的人终于了却了心头的执念,这才心满意足的阖上了眼睛。
“原来,我才是那个背信弃义的人……”她颤抖着手抚摸上那早已干涸的血迹,喃喃地说道,就像昔日的情郎还在眼前,温柔的看着她。
回到仙界之后,她将自撑天之柱上削下来的那一块沾有他的血迹的白玉石扔到帝后面前,道:“若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还想瞒我多久呢?十万年,还是一辈子?”
不待帝后对她解释,她便绝然的转过身去,道:“我要离开仙界,这个地方,时刻提醒着我,自己的生命是用蓁郎的血换来的。 ”
她讲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是背对着我的。我无法看到她的表情是怎样的,却听到一声似液体溅地的声音。那是——神女之泪吗?
我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她的痛不欲生。因为,痛失爱人的感受,我也曾经历过,甚至,比她更加深知其味。毕竟,恨总比爱让人容易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