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千劫》史笔千秋

10、第十章

　　蓦然间，好似有一道金光闪过，我的脑中先是一片刺痛，而后逐渐归于混沌。

　　最后那刻，我的眼前只剩下瑶仙沉那高大而模糊的轮廓，耳边隐隐的一句自问，似乎还伴随着浅浅的叹息，道：“莫非，这就是情的力量吗……”

　　这一觉，我睡的极不安稳。在梦中，我与——相识相恋，生死别离，千百年的恩怨痴缠，最后都化作了不甘的放手。

　　梦中，反反复复的出现他为我弹琴为我作诗的情景，还有之后，我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与她倾世之恋的种种片段。各种心念不断闪现，交织在一起，难分难解，缠绵悱恻，却又哀鸿遍野，从始至终，贯穿整个梦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终于从梦魇中逃出来。

　　“这里是哪儿？”醒来之后，我茫然四顾，却发现身处之地竟是如此的陌生。

　　空荡荡的大殿内，雕栏玉砌，金柱盘龙，轻纱摇曳，放眼望去，降红与明黄交相辉映，光影琉璃，耀眼生霞，宏丽无比。如此布局，足以见其主人之勃勃野心。

　　“我为何会在这里……”我轻揉着太阳穴，却蓦然想起起昏倒之前发生的一切。

　　“你在哪……”我挣扎着走下软踏，一步一步向外走去。行之门边之时，却双腿一软，跌倒在铺着软铺的地上。

　　就在这时，一阵窃窃私语声自门外传来——

　　“这位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进的了这沉霄殿，还睡在殿下的床榻之上。”

　　“是啊，主子是天界出了名的冷血，这次竟为一个女子破了这清规戒律……”

　　先前说话的那个声音将音调压的更低了一些，道：“若是我能得到如此殊荣，此生死也无憾了。”

　　“小丫头，你不要做梦了，谁不知道西方王母那个仪态万方的女儿觊觎主子良久了，你若是想死，大可去引诱主子，只要你别□□不成反惹一身灰。”

　　“那个西方天庭风姿无双的公主美则美矣，可惜啊，她不是殿下喜欢的那种……”

　　随后，便是一阵低低的笑声，大概是在为那最后一句话表示赞同。

　　我轻笑一声——原来，仙人也是爱嚼舌根的。

　　“你怎么在这里？”一道低沉的嗓音蓦的在我耳边想起，我抬头，看到她们口中议论的主角正向我生出手来。

　　“你正在生病，不要到处乱跑，我送你回去。”他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是脱口而出的话语中，却流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宠溺。

　　我将手放在他的手心，站起身，刚走出几步，却又是双腿一软，差点再次跌倒在地。

　　他双手一揽，不由分说的将我抱起，走向软榻。

　　他的体温冰冰凉凉的，可缩在他的怀中，我却感觉到了无限的暖意。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定定的看着他，有些忐忑的说，“又或者，你是他的什么人？”

　　“你应该问，他是我的什么人。”

　　他面色不变的将我放在床榻上，并体贴的为我盖上衾被，可是我的一颗心，却随着他的话渐渐沉了下去。

　　“确切的说，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与他，不分彼此。”

　　“此话何解？”我咽了口唾沫，发现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以至于四个字，竟问的如此艰难。

　　“当初，为了突破次神之境，我曾将自己体内的三缕情丝抽出一缕投放到下界，来代替我体验红尘千丈，爱恨情仇。”

　　这一句“次神”惊的我愣了一下——神与仙二字，浑言无别，歧言有异，可是在仙界中，却是天地之差。

　　“这缕情丝，化作一个性格独立的人，在人间界不停的轮回，来寻找我突破情劫所需要的那种情感。”

　　“你现在明白了吗？他不过是我留在下界的一缕青丝，是我身体里的一部分。”他背对着我，说出了一句让我永生难忘的话，就是这句话，将我心中重新燃气的星星之火彻底浇的点滴不剩。

　　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连这唯一的希望也不肯留给我，甚至，让我万年来的的心心念念都在他的口中变成了一个笑话。

　　“真是想不到啊，原来，冷血无情的二皇子也需要感情。”我惨笑一声，道，“那你当初为何还要去救我？”

　　南渊，对仙人来说，也是未知的。而未知的事物，往往是危险的。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又是为了什么？莫非我的身上，还有什么能被他利用的价值吗？

　　似是没有听出我的弦外之音，他轻叹一声，道：“这也正是我所疑惑的。没有想到那一缕情丝的的力量竟如此强大，能够短暂的控制我的心智。”

　　“可是我并不后悔，因为这一次的遭遇，促使我成功的突破了瓶颈。”他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我，道，“为了感谢你，我愿意娶你为妻，与你结成道侣，并且我可以保证，此生此世，只娶你一人。即使有朝一日踏上绝巅，这句话依然有效……”

　　“我想你误会了，二殿下，我并不需要你的怜悯与施舍。”我流着泪摇头，打断他的话。

　　“是不是怜悯，修行到你这般境界，还看不透人心吗？”他反问我，道。

　　“若高深的修为真能让人看透一切，我又何须如此痛苦。”龙涎香发出的气息让我的思路为之清晰，我沉默了许久，才道，“你不要再说了，我与君，缘分已尽。”

　　“因为，你终究不是他。”

　　我心中的那个人，没有海到尽头天做岸，山登绝顶我为峰的野心，也没有后来居上，力压先辈的盖世修为，他有很多的不完美，但是至少他爱我，一心一意的爱着我。

　　许多年后，瑶仙妫离开姑射山，去追寻她口中的至高境界。临走之前，她将姑射山的传承留给了我。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不知不觉，他已经是万人敬仰的东华帝君。听说，在老帝君离世后不久，他便以雷霆手段和不可言说之理由将唯一可能成为他阻碍的大皇子斩于刃下，如愿以偿的踏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其手段之狠厉让众仙为之颤栗。

　　这样的结果，我早已料到。

　　就这样，天地间平静了许多年，直至四万年后。

　　那一日，东方的魔山周围，莫名其妙的死去了很多修者。有修为高深的仙人来看，说这是无比磅礴的煞气和怨气聚成的毒素飘散在空气中而造成的死亡。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彻底扼杀毒素的源头。

　　众仙惊骇，蓦然想起了四万年前曾发生的一件差点影响三界的大事。

　　那时，功参造化的魔族之主刚刚自修炼中醒来，却看到昔日生机勃勃的魔界已经变成了一片死地，那一座座的宫阙都被人推平，变成了一片废墟的场景。他当即震怒不已，打入了仙界，要万物之主给他一个说法。

　　知道真相的人都可以想象得到，想要和解，必要陪上瑶仙妫的性命。最终，在女儿的性命和天界的安危之间，帝君选择了前者。

　　可是他亦不想因一己私心而连累天下众生，于是独自一人与魔主定下了生死契约，在无人可天外之天大战数日。最终，他用生命做嫁，将魔主封印至天界神山之中。

　　从此，神山变成了魔山。

　　在那期间，天地间一片黑暗，直到乌云散开，第一缕晨曦出现在世间，众仙方才知道，帝君已殁。

　　几乎所有人都猜到了，这是魔主快要破开封印，出世的征兆。可是想要重新封印，就需要有仙人以死来祭奠封印。

　　而想要永久的封印，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以神级仙人的元神融入封印之中，去为帝君部下的封印加持。如此一来，就需要牺牲一位神级高手。可即使放眼整个仙界，达到神级的仙人也寥寥无几。而失去其中任何一个，都会使三界动荡。

　　就在所有人都愁眉不展的时候，我在众仙身后走出，平静的道：“你们还忘了一个人，早在万年前，我便已经突破了神境。所以，我也有献祭的资格。”

　　短暂的沉寂过后，众仙纷纷议论起来。我侧耳细听，大概不过是说我年寿太小，不可能会有此修为。

　　“那么——”片刻后，有人开口，高声问道，“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维持三界的秩序吗？”

　　“是的，我愿意。”我面无表情的说，“只要能够帮到帝君，吾虽死，亦无悔。”

　　“不可。”瑶仙沉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否决，道，“姑射不可一日无神女，我不能让你去牺牲。”

　　这句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实际上却是暗含私心的。是的，有他的这句话，我已经足够了。我只希望，我的死，能让他记住我，记住我的好。

　　“可是君上，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不是吗……以我之神魂，加持老帝君的封印，足以镇死魔主。况且，瑶仙妫对我有再造之恩，我这也算，结草相还了。”

　　我的话已经说到如此地步，他身为万物之主，若是再强加反对，便是弃天下苍生于不顾。

　　果然，他沉默了下去，不再说话。

　　我默念咒语，在众目睽睽之下，印出魂魄之力，飞向那座被黑雾缭绕的巍峨巨山。

　　融入封印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他接住我正在下坠的躯体。

　　我满足的闭上眼睛，忽然感觉自己好不争气——为何，到了这般境地，我还是无法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

　　我们都是彼此命定的劫，冥冥中有一根无形的线将我们牵连在一起，生与死也无法将之斩断，除非某一人形体消亡，精神永寂。

　　唯有如此，才能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