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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叔嫂同罪并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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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这还真是冲我来的。
孝悌之道。
幼童启蒙丛书之三《弟子规》里就说了“首孝悌,次谨信”。我这人文绉绉的大道理一知半解,这样浅显的小道理倒是知道的,不过我也从来没有遵守过。还在家时和后娘吵得天翻地覆是有的,欺负桂圆更是常事,但在梁家这个是个人都爱小题大做的地方却是不得了的大罪过了。
综上,我反省了下近日所为,竟没有一分半点能与孝悌二字沾上边。
我深吸两口气攥着梁少康的衣袖准备俯首认罪,说不定胖公公见我知错能改能少打两下。
岂料胖公公把手一挥道:“把二少爷叫来。”
我伸出一半的脚顿住了,不明所以地抬头,正对上婆婆那张板得苍蝇踩上去都要打滑的脸。这样子看来与我相关又无关了。
梁少谦垂着头一步三挨地进来了。与公公对视了一眼就把头扭到一边硬着脖子对峙,两人中间仿佛隔了座看不见的山似的。
他这样更把公公惹恼了。
胖公公将那十分贵重的手往桌子上一拍,把婆婆吓了一跳。他厉声道:“你还不知错,这些年的斯文书都白读了!”
梁少谦将脖子一抬嘴硬道:“我又没说错,那样的出身还不许人说了?”
这话一出口将公公气得吹胡子瞪眼。婆婆也慌了,急的对梁少谦道:“还不快住嘴。”
这样尴尬的场面让陈姨娘有些坐不住,站起来和稀泥一味道:“老爷消消气。”梁真真则扶着她母亲低着头一言不发,丝毫没有在我那里的精灵古怪。也对,她的精灵古怪不是靠着脸色显出来的。
我四下一打量,发现就我和梁少康二人没有动作,一副置身事外看戏的模样。梁少康与婆婆不合,不出面很正常,无可厚非。可是我就不行了,我能像梁少康一样到处跑以致于婆婆抓不到把柄吗?不能。所以我必须出面,至少不能在刚一到景阳就跟她杠上。
我上前一步道:“小叔还小,不懂事做错的地方自然是有的。公公何必这样置气,待小叔大些了就好了。”
公公听了消了些气,却把我盯着看。而那边梁少谦不依不饶地吵嚷着:“嫂嫂算计我时却没见的有这样的好心。”慌得婆婆与一众丫鬟奴仆用手去捂他的嘴。就连陈姨娘和梁真真也上前去拦,不过我却看见梁真真暗里趁乱偷偷拧了他两把。
他挣扎着叫道:“乡野村妇的,倒是有些算计。只这梁家还由不得你撒野。”
梁家自然是由不得我撒野的。我也不太想在梁家撒野,不过是把这里当做一间屋子来住着罢了。偏偏他要来撩拨我。如今却还振振有词把我说成了戏文里的恶妇,这样言辞犀利的骂了我一通。我这爱生气没气量顶爱小题大做的村妇,于情于理都要反击回去的。但现下公公把我盯着,再者他说的不错,我的确算计了他。所以我在反击与扮柔弱之间进退维谷。
就在此时峰回路转,也不知道梁少谦到底说了什么,把婆婆气得急了,一个巴掌就招呼了上去。我刚准备扮柔弱,被这响亮的耳光声一惊,真是流出来的泪都倒了回去。
陈姨娘吓了一跳,梁真真看了看自己的手终是意犹未尽的模样收了回去。
我悄悄去看梁少康,发现他镇定自若,正坐在梨花木椅上闲闲的喝茶。鸡飞狗跳中只有他事不关己,还抽出空来朝我挤眉弄眼一番,对我眼前的窘境视若无睹。
婆婆手里攥着帕子哽咽了几回,终于还是恨铁不成钢地坐了回去。
胖公公也终于把目光挪开了。我松一口气,随后发现自己手心后背都起了一层细汗。
梁少康是由他母亲捧着含着长大的,这一巴掌打得他失魂落魄,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胖公公哼了一声,道:“少谦跪下,旁的人都坐回去。”
这是正戏要开场了,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的喽啰自然只能退场。
我挨着梁少康坐下了,他对婆婆的目光视若无睹递了杯茶到我手里。先前出了一手的汗,这会儿暖暖正好。说实话,我还是有些没弄明白到底是要清算什么账,不过听梁少谦的说辞仿佛与我是有关的。
梁少谦不情不愿地跪下了,把那背打得挺直显然很不服气。
胖公公站起来,组织了好久的言语,道:“少谦,打你小时我就认为你聪慧机敏,对你寄望深厚。只盼你能学有所成光耀门楣。哪知你是‘小时了了’,如今越发不成器了。今日在街上的行为举止岂称君子?还有你刚才那模样,哪里有个大人的样子?你嫂嫂道你还小,却不知你嫂嫂也只比你大一岁!”
这话对我赞誉颇高,若不是眼下情景不对只怕我就要拱手道一句“过奖”了。我这人还是很谦虚的。
不过眼下我有些心虚,因为我实在当不得这褒奖。今日我算计梁少谦一回也是小孩子心性,若是手段高明些便不会这样简单了。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胖公公对我青眼有加,如今我算是有些明白为何了。他对幼童启蒙丛书之三也很有感悟。
他道:“你三岁时便能背《弟子规》。那开篇便是‘首孝悌,次谨信’。如今你大抵是忘了。孝字做得勉强,悌字不提也罢,惟有谨字。你可有谨言慎行?当街骂人的泼妇行径你也做得出?!你那言行举止可合乎你读书人的身份?!实在,有辱斯文!”
我看见除了生着闷气的婆婆外大家都是赞同的表情,也是心中亦然。转而庆幸了下我是与小人并驾齐驱的女子。子实在是个好人,将我从这些言辞激烈的声讨中解救了出来。
胖公公说得唾沫横飞,半晌终于到了尾声,最后低头问了梁少谦:“你可服?”
梁少康是个自小受良好教育的读书人,这样一顶顶大帽子压下来,那背再不弯就得折了。最后吐了一个:“服。”
胖公公点点头,踱了几步道:“那便请家法。”
听到家法二字我的心情起了又落。我本以为是我挨打的,谁料竟是小叔子挨打。一时间逃脱的侥幸与对往后的担忧一齐涌上心头。
婆婆惊慌失措,终于红了眼:“老爷……”却被公公一摆手阻止了;陈姨娘与梁真真二人很懂明哲保身于是把头扭开了;而梁少康十分平静,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只有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把这当一出大戏看得津津有味,以致于没留意到婆婆恶毒的目光。是以,我和婆婆的梁子总算是结下了。
管事的婆子双手奉了根足有小孩手臂粗细的藤条上来,据我目测,打一下得痛上一整天。我实在担忧未来的处境。
梁少康转脸看着我皱了皱眉突然抽出手上前一步。胖公公本要落下的藤条也停在半空中了,只听得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父亲,今日之事本不是少谦一人之错。”
我傻了,夫君你对我不是真爱么?还是说我这条沟渠你这么快便看厌了?这心也变得太快了啊。
梁真真在那头用眼睛盯着我猛瞧,皱皱眉后又冲我使眼色。我愣了愣怀着对那藤条的一腔敬畏之情站了出来,说话都有些结巴:“这个,公公,虽然这件事情是小叔挑起的,但我……”梁少康扯了扯我的袖子,我忙改口,“但媳妇二人也有不妥之处。长嫂如母,我却同小叔计较不休,还让他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故而,故而,故而媳妇也当领罚。”
梁少康扯我袖子的手终于停了,但他皱着眉,好似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胖公公将我们三人好一阵打量,又将手里的藤条掂量了又掂量,把我吓得脸色煞白。
最终他把藤条放回来管事手中,甚觉为难,就如此僵持了起来。
梁少谦跪在我旁边一个劲的斜我,我不甘示弱也冲他猛翻白眼。
过了好久,就在我都快要眼睛抽筋的时候,胖公公开口问我:“既如此,平安你自己说当如何罚?”
这个算是问对人了,想我与桂圆二人时常在玉屏山翻了天似的闹,受罚已是家常便饭。
我深知受罚这种事情最重便是棍棒,轻些便是棍棒可免,受苦却是必然。我眼神乱瞟,知道梁少谦是必然不能被打的,只能劳其筋骨了。瞧见陈姨娘将两只手放在茶杯上暖着,于是心生一计道:“挨打便免了,小叔还要上学堂耽误了学业就不好了。既说是不够谨慎的错,那么便让小叔去厨房洗上一天的碗碟,既熬打了身子,又可磨砺性子。”
我对我自己佩服得紧,这话实在具有艺术含量。
梁少谦诧异的看我一眼,似乎觉得我就这样轻松的放过了他,却不知道十月的凉水最是磨人。
公公把眉头轻轻皱出一条沟壑,道:“那便如此吧,平安你与少谦二人去厨房洗上一天碗碟。”
我怔了怔,这才想起先前说了一句“媳妇也当领罚”。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什么叫祸从口出?我这就是了。
然而孽已做下,恶果也只能自己尝。
不过婆婆并不满意,拉着公公道:“那么少康呢?”
言下之意是还要将他一起罚了,公公袒护得堂而皇之:“少康从明日起跟着我去各处商铺查账。再者他身子不好,不可重罚。”
我觉得这话很是熟悉。当初梁少康也同婆婆说过我身子骨不好,不可久跪来着。怎么公公你不记得这句话呢?
于是这事就这事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束了。回去的路上我同梁少康闹了许久的别扭,他拉着我的手道:“领罚的话可不是我说的。”
我看着他幸灾乐祸的表情没好气道:“我那是自作孽。”
他笑道:“跟着我一起看了这么久的兵书却不知道法不责众这句话。要知道我也被你拖累了。”
我翻了许久的白眼眼睛有些疼,于是斜他:“你哪里受了拖累了?”
他揽着我的腰道:“我明明应该在家娇妻在怀的,却偏偏要去看那些无聊的账本。”
我停住脚步奇怪地问他:“你难道不该对自己的家业上心吗?”
他盯着我笑问:“真想知道?那便附耳过来。”
我将信将疑把耳朵凑了过去,他却往上面啃了一口,又吹口气道:“不可说。”
我浑身上下一酥,赶紧走了。只听见他在后面闷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