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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我们白天出海去了,回到码头,大家都累了,有家的人回了家,我和穆兄弟依旧留在船上。

      我坐在我那张狭窄的小床上抱着惜朝,他的鱼尾巴垂落到木桶里。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这样抱着我,一动也没动。

      “大当家的,我想给你讲个故事。”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我“嗯”了一声,轻轻抚摸着他的发,听他说道:“在我的家乡,流传着一个传说,在传说中,人鱼爱上了一个渔夫,他为了那个渔夫留在人世间,最后,也为了那个渔夫而死去。有人说,人鱼总是会爱上渔夫的,有人告诉我,我们是为了渔夫而存在的,因为他们的业报、执念而存在。”

      “我是为了你而存在的。”我说,我吻了一下它的脖子,它似乎觉得很痒,推了推我的肩膀,问道:“是不是我变成了人,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呢?”

      我没有回答,心在刺痛,这个属于人的世界已经被战乱覆盖,每个人都活在飘零之中,我又怎么有资格要求他冒险和我在一起?

      我只是深深的吻住他,抚摸他,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把他烙印在自己的记忆里。

      三十晚上,我和穆兄弟在船上包了饺子,冬天的海上,总是格外寒冷,父亲托人给我送了棉被和炭火盆,有了这些东西,我们总算可以过冬。

      我的手艺不好,包的饺子掉了水皮就散架,倒是穆兄弟手里包出来的饺子,又圆又大,皮薄馅足。

      我们打开了船上所有的点灯,凑在一起吃着年夜饭,岸上传来舞狮的锣鼓声,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恰如黑天上的明星,这一夜也不会熄灭的。

      吃过了饭,我抱着惜朝来到甲板上,他问:“你不怕冷么?”

      我摇了摇头。

      还好这里是香港,我听说北方的大雪天,是会冻死人的。

      “等一会儿,带你看好玩的。”我对着他笑笑。

      他盯着岸上的街道,他还没有到那里去过,不过已经隔着窗看了太多次,香港九龙港的一切,对于他来说也已熟悉的很。

      突然,那里传来嗖的一声,一道光火升上天幕,绽放成绚烂的烟花,紧接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烟花接二连三地升了起来,那火光映亮了一片幽深的海,映亮了他碧绿色的眼睛。

      他好像特别喜欢烟火,直到岸边再也没有一点响声,才允许我把它抱回去。

      我们一起泡在热水中,在他那口很大浴盆里。

      “不论发生什么,我也会陪在你身边,哪怕是战火连天。直到你回到大海的那一天。”我说。

      我紧紧挨着他的身体,亲吻他的脸颊。他的脸渐渐发烫,似乎已习惯了,依偎着我的手臂。我在他脖颈上留下一串吻。

      他的大尾巴摆动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

      “等你变成人,我们就睡……”我几乎就要按耐不住,但是碍于它没法和我亲热,我只好再把攒聚在身体里一点就着的火苗硬生生憋回去。

      那天半夜,他悄悄来到了我的被窝里,他的身体是干燥的,上床之前,他擦干了自己身上的水。我那天睡得太实了,半夜里只是感觉到被窝里暖烘烘的,把它抱的很紧,第二天早上我一睁眼,发现他脸色惨白的缩在我怀里,全身都在发抖。

      我连忙把他抱进水里,“你怎么上床了?”

      “我……”它的脸从白又变成了红。

      “下次绝对不许,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的身子不能干啊。”

      “我只是想和你睡一晚而已。”他说完就一头扎进水里,不再看我。

      我愣了一愣,一声大笑,原来他理解的“睡”是这个意思。

      一九四一年,是我这辈子过的最幸福的一年,也是最痛苦的一年。不论富有、贫穷、饥寒交迫、受难还是飞黄腾达,不论是什么,都不会比他带给我的感受更强烈。

      我带他去了电影院看电影,我教会了他识别文字,他非常聪明,学的很快,我给他买了诗歌选集,他每一本都看的很认真。我带他去舞厅里听爵士音乐,他好像对音乐有种天赋似的,跟着曲调就可以哼唱。

      十一个月里我们每天、每晚在一起,没有一天的分离,就算我下船,也常常买来包车和他一起去,我把一条毛毯盖在他的鱼尾上,不让别人看到他的尾巴。

      一九四一年,我为了爱情,忽略了我的家庭我的责任,我年迈的父亲,一直在戚家老宅等着我归来。他的心愿是和我一起离开香港,全家赶赴美国。

      我不知道流连是否是对的,但是在那个时候,我始终没办法离开那艘船。如果人这辈子只可以疯狂一次,我只要这一次。

      后来我才知道,我父亲之所以做好了举家逃亡的准备,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一九四零年八月,英国参谋长委员会已经认为香港处境极其不利,建议将该地的驻军撤出。为了大英帝国的面子,当局尽力久守香港。

      也许是巧合,一九四一年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父亲终于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离开香港。

      街巷还是呈现出和平安祥和的气氛。没有人意识到战火就要笼罩整个香港,就连我父亲,也是在一种恐惧又充满怀疑的心境下做出离开家乡的选择。

      他的明智令他没有历经战乱,这对于已过五旬的老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那天的天色灰蒙蒙的,似乎随时可能下雨。我提着沉重的行李箱,送父亲来到码头上。

      他穿着一件黑灰色的呢子大衣,带着一顶英式檐帽,临走前对我道:“我已经托人在纽约置办了一栋房子,我们戚家的家产,有一大半也已转移到美国,我能留给你的,不过是九龙湾上的那些船,如果几年之内不会打仗,要守护好我们家的老宅。”

      我默默的点头,在记忆中我从没认真的聆听过他的教诲,他握住我的手,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顾性命也一定要留在香港,但是我之所以答应你留下,是因为那些渔民离不开你,你在这里,戚家人就算精忠报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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