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迷梦一场》法驾道引

8、五四前夕

　　一番争权夺利后，总理段祺瑞和代理总统冯国璋双双下台，退居幕后。擅长协调，惯于左右逢源的徐世昌在皖系军阀的支持下被选为民国大总统，他上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开启南北和谈，打算消除战争。

　　枯守紫禁城的胤禛，也收到这位新任大总统的信函，要他准许其出任总统。看到这封信，胤禛有些好笑：自己明明已经是毫无威胁的逊帝，这人竟然还来这一套！虽说此举可以讨好部分前清遗臣，可终究落了身份，他也不怕因此被攻讦？再联想这人上台种种举动，只怕是想四面讨好，结果却是四处不讨好，这面面俱到的水平，离当年那个人可是差了不止一筹！那个人，可真是不好对付啊！
　　不过，这俩人本性都是一致的，虽然有一定的能力，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注定只能风光一时，不能风光一世。这么个人上台，他的日子应该会比之前轻松一些。想到这里，胤禛露出一丝笑容，爽快的同意的徐世昌的请求，在他的信函上进行了批复。
　　不出胤禛的预料，消息传出，京城很快就起了流言，讽刺总统徐世昌：“以清太傅而仕民国，早已可见其人！”好在徐大总统脸皮厚，对此毫不在意，流言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施政和生活。
　　北京城迎来短暂的平静岁月，一场轰轰烈烈的思想解放运动正在逐步的发展中，很多后来的风云人物汇聚北京，随处可见他们活跃的身影。《新青年》的逐步发展和影响扩大，白话文运动的兴起，渐渐的改变了人们的生活。

　　与此同时，徐世昌的举动也让一部分尚未死心的遗臣再度活跃，刚刚消停不久的复辟行动再度火热起来。胤禛倒是借此见了不少人，对京城的情况更加的了解。不过，这些人报喜不报忧的行为，还是引起了胤禛的警惕，他不觉得盼望复辟的人有很多，这些人显然没有吸取上次张勋复辟的教训，继续将他当小孩子糊弄。
　　但是他困于深宫之中，出行不易，想要接触全面的情况实在很难。虽然经常让小太监去买报纸回来看，但是报纸的言论自相矛盾的也很多，不能作为参考。大多数有识之士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胤禛无从知晓，他得到的，是过滤之后的信息。
　　能够入宫的人，多少都有思旧的心思，胤禛只能从这些人身上看到暮气，得不到多少帮助。
　　他也试图传召过有名如蔡元培，□□等人，无一例外的被拒绝，时代不同了，读书人根本就不将皇帝放在眼里了。
　　能够进宫的文化人，最有名的也不过是辜鸿铭，那人邋遢的模样，胤禛一见就不喜，很快就将人打发走了，也没能聊出什么来。至于专攻美学的王国维，那就是一个纯粹的读书人，胤禛的政治理想对方根本就不感兴趣，两人也没多少共同语言。

　　看着身边来来回回的老人，胤禛终于忍不住，在几位师傅授课的时候，不断的表达，想与青年学生交流的愿望。陈宝琛梁鼎芬朱益藩对胤禛的要求很是头疼，虽然给他引见了几位宗室的少年，但显然不能满足皇帝的要求。
　　皇帝想见的是普通的学生，比如如今在北京大学读书的那些人。可是这几位却不敢将全国思想最前锐的人领入皇宫，怕带坏了皇帝。之前召见辜鸿铭，王国维等人已然提心吊胆了，那些愣头青……，光是想想几位师傅就是一头的冷汗。
　　皇帝的要求越来越强烈，推脱也越来越困难，带进去充数的人不是被黑脸的皇帝吓着不敢说话，就是言谈惹得皇帝勃然大怒，被骂得哭着回来。皇上如今越来越不好糊弄了，这是几位师傅一致的心声。
　　胤禛也很烦恼，几位师傅引见的，多是宗室少年，接受的是传统教育，观点和父辈们一样，已然不适合这个时期。偶尔有两个平民，也对皇室敬畏之极，见到他就不敢说话。报纸上的消息和身边人的观念，差距是越来越大，实际情况究竟怎么样？他非常困惑。

　　皇帝烦，几位师傅也烦，不是自己领进去的人呢不甚带坏了皇帝，就是担心领进去的人无法让皇帝满意。
　　这日，陈宝琛正在自家花厅打转，想着怎么推脱皇帝的要求。就听得仆人前来禀报：“门外来了一个少年，自称叫关予冬，说是来感谢您的，想见您一面，您看？”
　　“关予冬？”陈宝琛顿了一下，才想起这人是他答应资助的学生之一，可他不是还在读书么？怎么突然来了？想到这里，他吩咐：“叫他进来。”
　　没一会，一个青年进了屋子，恭敬的给他行了一个旧礼：“学生见过陈大人。”
　　陈宝琛一愣，自从民国之后，他很久没见到年轻人给他行旧礼了，面前的青年虽然是短发，但身着长衫，礼仪却标准之极，完全挑不出错来，比宫里那些见天给他行礼的太监还要标准。顿时，他脸上和缓许多：“你快起来。”
　　关予冬直起身，陈宝琛眼前一亮，面前的少年好一副容貌，气质也很出色，一看就让人心生欢喜。他有些发呆，没想到当初那个黄瘦的孩子长开竟然如此的出色。
　　关予冬见他不说话，也不尴尬，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到花厅的桌上：“学生此来，是感谢大人的。如果没有大人的相助，学生就要失学了。些许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大人收下。学生这就告辞，不打扰大人了。”
　　说着，就要往外走，陈宝琛连忙喊道：“等等，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坐下喝杯茶吧。”说着，指了指下方的座位。
　　关予冬谢过之后，这才入座。
　　陈宝琛好奇的打开纸包，被一堆袁大头晃花了眼睛，粗粗一看，不下两百块。六七年来，他资助对方的，不超过一百银元，如今对方竟然送他这么多，这这这……。半晌之后，他才能发出声音：“小关，你这是什么意思？”
　　关予冬站起身来，恭敬回道：“不过些许谢礼，还请大人见谅。”
　　“你不是还在读书么，哪儿来这么多钱？”陈宝琛惊讶的问。
　　“大人放心，这是我前日在琉璃厂无意中淘到一个乾隆年的钗子，转手卖掉所得。”青年不卑不亢的解释道。
　　“我倒是不知道，如今乾隆年的钗子如此金贵了？”陈宝琛冷声道。
　　“这钗子不是凡品，乃孝圣宪太后日常所用，后被乾隆皇帝封存，做工精良，保存完好，故此昂贵。”关予冬解释道。
　　宫中的东西！陈宝琛沉默，最近不时有太监偷取宫中宝物盗卖的消息，看来是这个孩子捡了一个大漏。想通之后，他开口：“想不到你竟是好眼光，连太后的钗子都认得出来。”
　　“大人谬赞了，小的不过懂些皮毛而已，运气。”关予冬谦虚道。
　　“有能力才能有运气，年少有为啊。”陈宝琛随口夸赞一句。心中却在盘算，皇帝那边催逼得紧，可是不懂规矩的又不能送进去，宗室贵族教出来的都一个模子，皇帝又不喜欢。面前这位，规矩不错，知恩图报，心眼活络，多教一下，说不定可行。
　　陈宝琛见面前青年低头恭敬的样子，心中更是喜欢，挽了青年的手，携到座位上：“小关，坐，我们聊聊。”
　　“谢大人。”关予冬低头道谢。
　　“别这么拘谨，我记得，你还在读书？”陈宝琛问道。
　　“是的，我是还在北京大学念书。”
　　“学什么的？”
　　“我是地质学系的，选修英文学部分内容。”
　　“很不错，不错。”陈宝琛拈须微笑。
　　“大人夸奖了，学生也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关予冬低头答道。
　　“平日参加课余活动么？”
　　“功课忙，加了俭学会，新闻学研究会，不过都没什么时间去，只是挂了个名头。”
　　“你的礼仪倒是很周全，谁教的？”
　　“母亲，她是正白旗的，老人家都在意这些，我也只是学了个皮毛。”
　　……
　　两人聊得愉快，关予冬的家世和思想逐渐呈现在陈宝琛的面前。陈宝琛很满意，最后，他终于提出要求，要关予冬进宫一趟。
　　关予冬沉默了一会之后，很爽快的答应陈宝琛的要求，表明能被皇帝召见，这是自己的荣幸。
　　陈宝琛更是高兴，接着就跟他交代了一大堆的东西，关予冬都一一答应下来。一桩心事解决，陈宝琛终于放松下来，殷勤的挽留对方吃饭。
　　对方临走的时候，陈宝琛还将对方的谢礼还给了他，再三叮嘱别忘了时间。

　　至始至终，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一直低头恭顺无比的青年唇畔那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更没有看到，青年眼底的复杂情绪，有怀念，愤恨、怜悯……，多年不见，我的皇上，您如今感觉怎么样！臣很想念您！很想见您一面！

　　三日后，胤禛在毓庆宫书房单独召见了关予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