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江湖笑》青铜杜鹃

41、双龙戏珠（2）

　　缠斗难舍难分，亭中的碎谈，也愈聊愈高。一边在光中热络，一边于暗中激昂，似乎互争着高下，也好像互鼓着劲道。
　　晚风渐急，灯笼被拨摇着晃动，不定的灯光，搅动沉淀的酒气，两人的高扬兴致，被吹凉了几分温度。
　　邱兴生推开面前骨壳残骸，腾出一块干净地，支肘撑腮，笑熏熏道：“哎呦，有些醉咯。”
　　“这才几壶，你便醉啦？”林采波说着，又往他杯中倒酒。
　　“我酒量浅，你又不是不知。”
　　邱兴生虽这么说，仍举杯喝了口，“今天是洪旭不在，否则早叫他灌晕啦。”
　　酒下了肚，一个问题随甘辣的味道，忽然冒上心头，则又道：“诶我说，这回的戏本，你可准备妥了？”
　　这个问题，随着风飘散，送一部分进到长廊，被那二人接听，酣斗猝然止住，两身如一体般的，静成一团黑云。
　　是时，展昭的腿刚扫开白玉堂的足，而对方的掌刀恰劈至他脖颈。白玉堂闻声，收脚踏回檩上，展昭也就着姿势，同蹬在上边，本要挡架的手，在半路撤回，垂搭在两人腰间。同一时，白玉堂收回掌风，撑去前侧梁上，调整姿势侧首看往亭下。
　　亭中的林采波，正喝一碗甜羹，但听到这句，神色一苦，仿佛吞了一勺黄连。道：“哎呀，我同你一样，八字与纸墨不合。你叫我耍嘴皮可以，让我提笔编故事，岂不是上酷刑呢？”
　　邱兴生嘿嘿一笑，“这也是没法的事，上回他不满意我写的故事，这回不得轮上你。”
　　林采波抓起一个鸡腿，又放下，烦怨道：“这洪公子怎这般难伺候，园中的戏本不喜也算，使唤你我帮忙，也这么挑三拣四。既诸多要求，不如请个有学问的代笔。”
　　“看你说的，这事能随意叫人知的？”
　　邱兴生夾了口菜，说：“宣扬出去，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嗨，那园子里三层围的是绿林山贼，外三层垒的是达官显贵，就算出了事，也轮不着你我挑担。”
　　“话虽如此，但这些年你我家族，从那些贵胄手中，捞了多少肥油路子。这顶风靠山若是倒了，咱们不也得吞风喝雨。”
　　林采波默言，吸了口酒，嘘出口气，道：“对呀，你说的对。”
　　“所以了，你就顺着意思，编排一个出来。不就是按着他喜好么？他要多女多欢，他爱新奇刺激，你就全给他安排上，那准没错。”
　　白玉堂一眨不眨的眼睛，在听到这里时轻轻一颤，垂下眼皮转过头来。
　　他曾听语丝丝说起过“戏本”之事，也知那园中提供的乐子花样甚多。现听那二人所言，原来他们这回寻欢，预备着自带情节。本来，他为如何入园擒贼，而举棋不定，如今可好，不必再多做决夺。想着，邪邪一笑，抬起眼来。
　　恰时，展昭也凝神沉思，感觉旁边人一动，不自觉的转目，看见自己影子，正映进这双含笑眼眸。
　　未久之前，他刚与之对视一次。那会儿，它们射着恼意，在晦昧中如隔山海。这一会儿，却近在咫尺，两脉笑意在其中幽幽耀闪。
　　那眼睫一颤，浅白月光流动，扇起展昭沉宁的心沙，那种似曾相识之感，重又涌上心头。
　　白玉堂被这对墨瞳铆定，一时怔住。片刻后回神，才记起这个小偷。他刚刚沉思入神，完全没加理会，现在发觉到，此人与自己距离，近乎挨在一起，特别是那只贼手，已经蹭在他腰边。
　　未熄尽的火气，便又冒起了烟，举起一掌推打出去。展昭正值晃神，未施防备。醒觉时，掌心已触着衣领。赶忙身体一缩，向后方掠去，情急之下，忘了身处狭境，一截肘弯碰在屋檩，发出“咚”的一响。
　　“什么声音？”
　　邱兴生身子一震，握着筷子左右顾看。
　　林采波的脸，在光火中忽明忽暗，道：“我去瞧瞧。”
　　他的脚刚迈出亭子，长廊下一前一后，飞出两条黑影。一个踩在廊檐斜身而奔，只一瞬已转去院子另一角。一个纵跃跳进树丛，一起一荡间也浸没在夜幕之中。
　　林采波走出廊道，立在小径旁，四下仔细视寻，却一无所获。奇怪的转身，廊顶嗖的窜下一物。他吓一跳，垂首看去，原来是只花猫。猫儿似也惊到，对着他厉眼一瞪，才大摇大摆的走开。
　　“吁，原来是只野猫。”他抚抚胸口，重新回到亭下。
　　风拨开一团夜云，洒下一柱玉白月光，两道玄色闪电，从两处急掠而来，降在西厢的院墙之上。这两束人影，隔着几丈距离，站在云缝的两端，默然的互相注视。
　　片晌后，白玉堂先动了动，向对面人比了个拳，然后反身一记长越，再度扎进月帘之内，往更深远的地方飞驰远离。展昭又站了会儿，直到云层复再拉掩，才向着反方向踊身纵去。
　　夜尽，天明。一天微雨，一天放晴。晴日的午间，街头热闹如阳，人丛似光斑繁多。忽然，一阵马蹄声远远逼近，人形斑圈被惊的激闪，全慌张的四散开去，让出位置给予一辆横行马车。
　　马车在家酒楼们前停住，跳下来两个人。
　　一人道：“采波，请。”
　　一人回：“兴生，请。”
　　而后，携手走进大门。
　　人流又渐渐汇拢，恢复了如常的流速。街对面的巷口，闪出来一个人。这人一身青墨，戴一顶竹笠，穿过人流，也走到酒楼跟前。
　　“客官，进来喝杯小酒吧！”
　　小二的热情，比他的脚步更快，还来不及答应，已被邀进了门。
　　展昭环目一圈，并未找见那两人身影。便举步上楼，到了二层。眼刚一溜，即见林邱两个坐在北侧靠窗的位子，于是自己在对边寻了个座，叫了一份酒菜。
　　那对朋友，昨天一直窝在别院，没有特别动作。今天，驱车来到此处，除了吃酒饮食，不知还有什么安排。算算时间，与那洪旭汇合，应当就在这两日间。他需得赶在几人前往游园春前，拿到那样东西。
　　一边啜着酒，一边暗暗思量，偶尔瞟目过去，窥察二人行止。楼内人声喧哗，客流纷来纷去，他匿形其中自不会惹眼，也引不动他们稍微的注意。
　　“客官，您的菜！”
　　小二高喊着走来，将盘子置在他面前，又飞快向后行去，替其他客人送菜收盆。展昭提起瓷壶，刚要倒酒，听得楼下传来一个迎客声。
　　“公子爷请，您要往哪边坐？”
　　“今个儿太阳挂高，公子我心情也高，自然是要坐的高。”
　　被迎进的客人，有一把好嗓子，清亮悦耳，又润如泉珠。这话声落下，随即哒哒哒一阵上楼的步音。展昭倒着酒，随意抬抬眼皮，去瞥登上的来人。这一眼，休止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