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江湖笑》青铜杜鹃

37、登云豹

　　青青田地，水色云宇。
　　一片浅浅春光中，走来三个人影。
　　一道蓝影深些，被个孩童拖拉，疾步而行。一抹蓝影淡些，提着个竹篮，行色舒闲，隔着段路，尾随于后。
　　沈碧涛望着前方二人，踩着急缓不变的步子，将孩子一路述讲的话，细细分理。
　　孩子姓何，住在呛口镇何家村。母亲姓秦，同镇水磨村人。四年前，一个死了爹，一个守了寡，是以生活艰涩，困于生计。
　　幸在，邻和友睦，常也施援扶助。只是这秦椒娘生性刚毅，不愿总无故受人恩惠，因而大多拒之门外，自己苦做辛劳，维持家计。
　　两月前，一陌生男子登门，说自己为过路贩商。货车因雨被困田边泥泞，一车衣帽衫履翻了满地，望借工具人手解困，事后自有报酬。椒娘本就心肠热，何况还有劳酬待后，二话不说借物随行相助，这一去便再未回来。
　　其子何伦丧父又失母，一身无助跑遍街道巷陌，一双泪目查遍前村后乡，可是哪还有母亲温柔身影？
　　后来某一日，他在院中哭泣，竟又来一陌生男子登户。但这一位却不为求助，而是来向他献计，说能帮其寻回母亲。这一计策，则是要他于闹市“卖糖寻母”，等候一个叫展昭的人前来购买。
　　如此，自己今天才会出了那一场霉头。
　　他绕过一棵青草，心想：这孩子没了母亲，椒娘生死不明，都叫人揪心。然而，那神秘献计之人，也不得不让人在意。若此人出于好心，为何不自己直接相帮，非要以这种方法，令展昭出面，岂非多此一举？
　　他吃着疑，踢开一颗石子，小石头跑跳着朝展昭追去。沈碧涛看着那人背影，暗忖这展南侠自身不凡，结识的人，碰遇的事也很离奇，好是有趣。
　　心内念头不停，但前面二人的脚步，却倏地停下。他从乱绪中回神，看见阻下他们的，是一圈篱笆院墙。
　　“猫大人，沈大哥，我家到啦！”
　　何伦欢叫着，正欲推门，没想竹门竟自己吱呀一下从内打开。这一瞬，三人三颗心，一同吊起，还以为是椒娘不觅自归。哪知，曝在门后的，不是美娇娘，而是个糙爷们。这三颗心，又齐齐落到了底。
　　不过，沈碧涛沉底的心，却忽有一诧。因为这糙男子并不陌生，竟是一张熟面孔。他盯着认了片霎，猛然一下惊觉。好家伙，这人不就是登云豹，鲍昀吗！
　　他这里大为惊愕，豹子云那边也是一面惊恐。但他那双豹子眼看的却非自己，而是展昭。
　　就见他看看展昭，再瞧瞧何伦，接着瞅瞅二者互牵的手，最后又定回展昭脸上。一只手颤巍巍指过去，另只手上的紫色野花束啪嗒掉下。
　　花儿散满地之时，他的面容也崩溃，颤声说：“小轮子，他他他……他是你新爹吗？呜呜呜……”
　　沈碧涛还来不及反应，鲍昀已蹲下身捂脸痛哭。
　　“呜呜呜，为什么？”
　　“呜呜呜，为什么又不是我？”
　　……
　　他身量魁伟，即使蹲着也如塔般。此下却哭哭啼啼，娇弱抖颤做雨打芭蕉状。叫得观者，无不汗毛直竖。
　　小轮子沉默看了许久，才放开展昭的手走过去。
　　“豹子叔，你来啦。”
　　他拍拍鲍昀肩膀，“我娘都没了，哪里配新爹去。”
　　鲍昀哭声戛然止住，双掌打开，泪容半隐半现，拖着鼻音问：“什么？你娘没了？我青椒妹妹她……她过世了？”
　　嘭！
　　塔样的身躯，再承受不住打击，白眼一翻塌然倒地。
　　“醒醒！豹子叔，醒来醒来！”
　　农宅内，传出一串稚嫩童声，伴着清脆的掌脸音响。何伦两只小手，连番拍着鲍昀双颊，可粗厚脸皮，哪惧这微末小力，始终不动如山。
　　“来，让一让。”
　　沈碧涛一旁灌着凉水，实在看不下去，拉开孩子，将口中未咽下的凉汤，一股脑全送给那张老皮。
　　光线下，彩沫飞溅，老皮沾了水点，瞬时焕起生机，眼皮战战，总算开了条缝。
　　可瞧清眼前一大一小，均不是心中所念，又哎呦一记哀嚎，阖目瘫废，再做假死模样。
　　“啧，没办法了。”
　　展昭终于坐不住，从凳上移到床上。一手拎起鲍昀衣领，一手握拳狠力砸去。只听咯一下，豹子云人中上，挂下两条红线。两颗豹目腾然睁圆，什么青椒妹妹，新爹旧情敌，全举家移迁九霄云外，只留金星绕梁。
　　他一人被三人牵着，安置在桌边椅上，等展昭将事由讲说了一遍，才如梦初醒，死而复生的大叫：“喂小子，你说我青椒妹子没死？”
　　展昭道：“她还活着，不过处境堪忧。”
　　“活着就好！”
　　鲍昀虎拳咣的敲在桌面，“敢卷我辣椒妹儿，老鲍掀翻他窝底板儿！”
　　动作太大，鼻血不住滴答，他这才发觉，擦抹着自语：“嘿，老子鼻子怎莫破了？”
　　沈碧涛旁面瞅着，嫌弃撇嘴，轻声说：“都是脑中水，盛不住溢的。”
　　“诶？？”
　　他声虽小，竟也全给鲍昀耳朵收取，那牛眼瞪过来，诧道：“这……你不是小画郎吗？你怎莫也在这儿？”
　　好个白痴！
　　沈碧涛暗骂一句，明吼一声，“你瞎的？才发现我呢？”
　　“嘿嘿。”
　　鲍昀抓抓头，又看向展昭，“诶小子，你又是哪位？”
　　被问者心内无语，口中却照答：“展昭。”
　　“嘿——？”
　　鲍昀长惊一声，张嘴呆住。
　　展昭瞧他愣模样，甚觉好笑，又心生感慨。这两人，都为当年连华堂是非中的见睹者。三年时光已逝，可三年前的人，却忽于近日间，一个一个莫名汇合。好似某些早已编排好的戏码，终于到了上演时分。
　　另边，沈碧涛不愿同鲍昀多费唇舌，只与展昭道：“展大侠，依你所讲，这椒娘也极有可能被卷去了‘游园春’，此园恶行嚣张，竟掠劫民女于白日之下，这幕后操手必不简单。不知，你可有眉目？”
　　展昭将蝎纹铜牌取出，二人吊首去看。辨得后，一者迷惑，一者飙怒。
　　鲍昀抢言道：“他奶奶的，老子认得，这是双蝎寨狗牌！好哇，这帮螫虫儿竟敢卷走青椒妹，爷爷这就上他们地头浇火油去，炸一锅好的！”
　　他拔身欲走，被沈画郎一把按回，但不与他辩，仍和展昭言：“双蝎寨一个小小土匪窝子，可铺不出如此大的网。我想，其中的根子，怕还在深土之下。”
　　“沈大侠言之有理。”
　　展昭道：“在下也如是做想。然则，目下线索有限，这根须么，还需继续摸索。”
　　两人正说着话，房门咔的打开，何伦端一托盘进屋，将刚刚烧的茶水，一一分给三人。
　　他笑呵呵道：“茶水时间到啦，几位老爷歇会儿再聊呢。”
　　小孩儿嘴里喊着老爷们，可眼睛瞧的唯有展昭。后者心念一动，忙揭开面前茶碗。
　　左手边的鲍昀，已咂了口茶味。右手边的沈碧涛，还在优雅吹着茶香。但他这一杯，无有茶味，无有茶香，只有一只纸叠的小猫，在认真的把他瞧。
　　展昭面不改色捞出，神情淡若拆开，几列隽逸字墨，腾入眼目。
　　这回，依旧地名，为几个村落的名字。显然，与此次一样，她早一步做了查访。这样一步步提示，不必说也可想，即为了叫他知晓，而后前往查证。
　　然则，若目的单纯如此，她大可以现身，无需多费周章。猜来，她既下此举，定别有思度，但个中意思为何，他却苦思无果。只知这一路，自己是做定那随钩而上的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