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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困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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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秋儿端了温水敲门,半响没回应,不由暗暗嘀咕,小姐从无睡懒觉的习惯,怎么今天她这瞌睡虫都醒了,小姐还没起床?
又唤了几声,她不安起来,撞开门直闯进去。只见小姐眼睛红肿,呆呆地盯着帷帐顶,下唇都咬出血了。她吓得手一软,水盆落地,“小姐,你怎么了?生病了是不是?秋儿马上去告诉夫人和公子。”
“啊?!”她吃了一惊,脸色煞白地回过头来,“不要!”
出了这种事,爹娘和哥哥知道了还不气死?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我没事,只是昨晚……做了恶梦。”
“是这样吗?那好,我马上再去打盆温水来。”秋儿松了口气,匆忙擦干地上水渍,去准备给小姐梳洗。
她摸出发钗正准备插进颈部,突然脚步声响,秋儿又奔了回来,她慌忙将发钗收起:“又做什么?”
“小姐,昨天好像听公子说想带你去秋游,怕你天天呆在府里闷坏了。小姐,要不要去嘛?”
“你怎么总想着出去玩啊?好吧,你随他去吧,我有点不舒服。”
秋儿噘了噘嘴,“小姐不去,那秋儿也没必要去了。”
一整天,先是二夫人陪她聊天,后来是哥哥邀她赏画论诗,又下了半天棋,她神思恍惚地应付着,使得他们疑惑不已,把老爷都叫来了,看着双鬓斑白的父亲,听着他的嘘寒问暖,她黯然泪下。
终于熬到了深夜,外间响起秋儿轻微的鼾声,她悄悄摸出梳妆台柜中的一把水果刀。这是她白天好不容易趁秋儿不注意时藏下的。刚拿在手中,身后响起轻轻的一声惊叹。
她怆惶转身,只见昨晚那少年星辰般晶晶亮的眼睛里溢满惊讶,然后就是笑意,她咬牙将水果刀刺地去,他以一副好奇又姨玩的眼神盯着向自己刺来的利刃,动都不晓得动一下。
真是又邪气又莫名其妙的家伙!
她反而被吓住了,惊慌地后退一步,反手刺向自己。
“我偷偷观察你好久了,”少年捉住她的手腕,夺了刀子,“你真要寻死么?还背着你的家人?”
“我令家族蒙羞,不能再让他们知道真相而伤心了。”
“哥哥不是一母所生,娘是后娘,你还在乎伤不伤他们的心?”
“他们对我很好。”
“不是亲娘还能对你好?想不通,哈!算了,关我什么事!”少年轻轻推开她,坐在梳妆台一角,信手抛弄着各种化妆品和首饰,“奇怪,我从来不见同一个女人第二次,居然会回头来看你,真是中了邪。”
“你是采花大盗?”
“采花大次算什么?”少年漫不经心地撇撇嘴,眼角却有水珠滴落,他慌忙拭去,从桌角滑下来,“你别再自杀啊,我走了。”
“你哭了?”
“哪有?”他眼睛一瞪。
“有心事?”
“没有!”少年突然烦躁起来,“你烦不烦呀?”
就在她一眨眼的功夫,他已不见了。
刚才是在作梦么?
她瘫坐在床边,望向被少年抛在桌上的水果刀,已然没了轻生的念头,只是在想这奇奇怪怪的少年,不知为何,对他的恨意和惧意已全然消了,
他是谁?何以来无影去无踪的?而且处处透着怪异?
又到了晚上,她托腮坐在梳妆台边,瞧着云破月来花弄影发呆,忽然那个少年隔着窗子对她微微一笑,趴在窗台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莫名的心里一慌,立刻移开视线。
“我可以进来么?”
“你不是习惯于擅自进入别人的卧室吗?”
“那……不一样。”他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下头,到了她身边,绕着她左转右转上看下看。
她吓得跳起来,“干么?”
“看你有没有拿匕首啊剪刀啊什么吓唬人的东西,你还这么年轻,死了太可惜。”
“可恶!”轻轻踹了他一脚,她偷偷打量着他,“拿这种口气说话,好像你有多老似的。”看他一脸稚气和古怪,分明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同龄人嘛!
“别忘了,我是妖怪。我做坏事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呢。”
“什么坏事?”
“就是,就是……”他忽然支吾起来,不知为何,现在觉着那些随兴而为的事有些说不出口了,“唔……我能不能不回答?那些事女孩子最好不要听。”
她终于意识到他所指何意了,脸色刹时惨白,低下头来,死死地绞弄着衣角。
“你别哭啊。”他手足无措了,“我知道自己早晚是要死的,因为我不想和他们争,也不想和他们斗。等死的过程那么漫长,总得找些乐子打发时间吧。于是,我就每晚溜出来……唉,自己想想也真无趣,这辈子很……可笑,是吧?也许像我娘那样,才是错的选择。”
冰凉的液体滴进她的发间,她猛地抬起头来:“你怎么了?”
“我这两天怎么回事,神经质似的。”他侧过身掩饰住尴尬,东瞅瞅西瞧瞧,见着一幅未完工的刺绣,笑道:“送给我好不好?”
“还没好呢。”她想了想,“你想要?那我现在就绣给你看。”
“好呀。”他趴在桌边支着下巴瞧着他,忽然说:“你的眼睛很好。”
“我又没老,当然看得清了。”
“我是说很漂亮。”飞快地在她的眼睛上一吻,他迅速后退,倒向她的床上,“我先借睡一下好吧?有点困了。”
“嗯。”过了一会,她回头望过去,不由失笑。原来他睡觉像小孩子一样不老实,被子都踢掉地上去了。捡起来帮他盖好,瞧着他紧皱眉头,似乎很烦恼的样子,暗暗叹气,莫非他有不开心的事?
叹气声惊醒了他,他怪叫:“你偷窥我?”
“你要死啊!”她恼羞地扭转身子,不妨被他伸手一带,倒向他怀中,挣了几下挣不脱,她也就不徒劳了,何况心里亦并不如先前那样计厌他。
温存过后,枕着她的手臂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他像耍赖的小孩一样腻在她怀中,小声说:“你知不知道,我好像喜欢你了……别误会,只是那么一点点而已……”
她脸上一红,扭过头去不理他。
“真的啊。长这么大,我身边的人,父……父亲,哥哥们,和父亲名下的女子们,我都不喜欢,尤其是我的亲娘。她丢下我不管,为他去死,我……恨她……她那么轻轻一剑横过去,就断绝了我生命中惟一的温暖……”
她静静地听着,过了片刻,没听到下文,忍不住悄悄侧过头看他,原来他早已睡着了,脸上依旧是深切的忧郁。
夜风中传来更夫的声响,五更了!
少年突然坐起身,望着窗外,有点急了,“我必须回去了。送你一个东西,伸手过来。”
张口吐出一颗圆溜溜拇指般大的莹白珠子,散发着奇异的光晕,她惊讶地问:“好像不是珍珠啊。”
“珍珠可有含在口里的吗?是……护身符。”他轻轻一笑,轻轻地在她的掌心揉动,直到珠子渐渐渗入皮肤之内,只在掌心留下一个淡淡的白色圆痕。
“护身符?没听说过有这么奇怪的护身符呀。”
“可以保护你,姑且这么叫它吧。”少年的脸上似乎渗出密密的汗,脚步都有点虚浮了,她正想问他怎么回事,他已到了窗边,叹着气说:“我还想再来。”
“那……我等你。”
少年取了桌上的手帕就要离去,她惊叫起来:“还没完工呢。”
“我等不及了。”依依不舍地再度瞧了她一眼,他化作轻烟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