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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新筑 ...

  •   取消了夏令时后,芝加哥和新筑的时差被确定为了14个小时。我在深夜起航,到达时依然是深夜,十二个小时的飞行,最终却遗失了整整一昼夜的时光,很微妙的感觉。
      深夜的航班意外满员,各色人种聚集在同一个空间里,像一个小型的世界大会。
      很早以前,那时候新筑还不是弃都,芝加哥与新筑是可以直航的。如今自治的新筑依然繁盛,南来北往的客商带着财富去那里挥霍,无数的信息在那里中转,那座城市从来没有卸下金融中心的光环。然而空中的通行却变得不那么通便了。
      新筑成了一座高强围起的堡垒要塞,不容许任何来自空中的窥探。
      我们必须先到达华夏独委会的中心城“蓉州”,从那里转乘“油管子弹”去往新筑。
      “油管子弹”不是官方的叫法,实际这是一种在隧道状透明轨道上运行的次音速磁悬列车。因为速度太快了,从隧道外头看,就像一发发高速子弹在轨道上穿梭来去,于是年轻人们便给它起了个别称。
      我却一直觉得这交通工具实际是个胶囊,包裹我们,封闭一切视听,在到达目的地前生命所有的可能都交托给短小的三节车厢,在“城市”这个大型生物的肠道中蠕动。作为药消化还是成为粪便排泄,真是不好说。
      “你的想象力和用词怎么可以这么恶心?!”
      自从听过我对“油管子弹”的感受,“白眉”就拒绝乘坐芝加哥引以为傲的初代胶囊磁悬列车去任何地方。他宁愿开着自己骚包的粉色百年甲壳虫限量版老爷车穿街走巷,然后在中央大道上堵成狗。
      “您可以过关了,先生!”安检员低沉的男中音将我游离的思绪唤回,“欢迎来到新筑,祝您旅途愉快!”
      旅途?呵,是吧!如今我对于这座城市来说,不过是个外来的过客罢了。所以就连此刻脸上的自嘲也只会被当成礼节性的微笑吧!
      我背着硕大的旅行双肩包迈过安检口,真正踏上了新筑的土地。走出车站大楼,抬头仰望,天空是一如既往的黑暗,没有星光来点缀。不熄的霓虹将陆地照亮,仿佛我们脚踩的才是星辰大海,头顶悬挂的是衰微的大地。
      “去丁香路‘海盗客栈’。”
      关上出租车的门,报上目的地,我仰身靠进后排座椅中,拒绝再说一句话。
      并非累了,我只是,想好好看看窗外的夜景。
      我的故乡,我的根源,无数次出现在梦里又远离,此刻我将记忆与现实的印象重叠,在不变与改变的发现中悲喜着。
      “先生哪里来啊?”
      怎么看我都像个旅行者,所以司机的问题很直接。大多数出租车司机都是聊天爱好者,他们明知乘客的抗拒,却还是会不厌其烦地搭讪。仔细想想,这份职业的寂寞度其实跟杀手差不多。我们观察人,迎来送往,区别或许只是他们手里接住了生,我们手里送出了死。很滑稽的惺惺相惜!
      “芝加哥。”
      我的回答没有任何情绪。
      司机笑了。
      “那是个很大的城市呀!和新筑很像。”
      “唔!”我眼望着窗外应得心不在焉。刚刚从眼前擦过的,是市中心自由广场上的方尖碑,镇魂之柱!
      “四千九百七十万华夏币,”车子在司机的轻喃中稳稳左拐跑向高架的上匝道,“那是当时新筑城里所有的财富,是民生啊!”
      他开始复述教科书中记录的历史。他不知道我也曾是这大都会里苟延残喘的一员子民,关于它的过往我都记得,用我过目不忘的左眼印刻在脑海中。
      无论是自由广场上的民募,还是剑川为了阻止敌舰入侵而沉下的绵延十里的舰船,或者当年的雷达如今的电视塔下堆积起的劳工们的累累白骨,这里的哀荣和抗争,血泪和着人民内心呼喝的雄壮,都成了新筑的骄傲和信仰!
      可是政客们终于遗弃了它,像丢掉一块用脏了洗不干净的抹布,完全不顾那些污渍其实都是鲜血干涸后结成的黑色的痂。
      十年了!我离开这个革命之地十年了。如今管辖这里的人被尊为“新筑三佬”,都是这片土地上最土著的传人。
      “这不是去丁香路的方向。”
      我失误了!过于沉湎回忆,竟没有注意观察沿途。没有久别后的沧海桑田,如今的卫星地图可以轻易让我在芝加哥的电脑上看清新筑的全貌,我当然熟记去丁香路的每一条道路。
      后视镜中可见眼望前方的司机在笑,年轻的脸庞上映满调皮。
      我明白了。
      “我还以为自己顺利通过了安检。”
      司机眨了眨眼睛:“你是通过安检啦!碳纤维包裹金刚石的材料可以应付任何金属探测器,不过我们早在那之前就知道闻名遐迩的‘影画师’先生要入境啊!”
      我暗暗扣住袖中所谓可以应付任何金属探测器的长钉,不动声色问他:“你的所属?”
      感觉他似乎看了眼我的手,随后依然笑得彬彬有礼。
      “我姓原,原望!”
      我知道一个让全新筑的人都能闻之色变的“原”姓之人——三佬之一,地下社会的总把头,原彻!
      我松开了手指。
      “你们盯住了‘鹫骐’!”
      汽车开始减速了。
      “姚哲和铁桥都是新筑人啊!”
      “我知道。口音很容易辨认。”
      “那你知道他们在成为恐怖分子之前,还曾经是我哥的校友同级生吗?”
      车子悄然滑进一条闹中取静的支路,树盖如冠,遮天蔽日,连路灯光都显得朦魅。
      路两侧全是高强围起的私宅,幽静而神秘。这里的大门前甚至没有显示门牌号的铭牌,每一栋宅院都是一个口口相传的失乐园。
      政客街——小时候我们这样称呼这条小路。在成为弃都前,这里住的都是位高权重的大臣,和外邦的政治避难者。
      这是条断头路,尽头的黑漆铁门无声张开了巨口,等待着我们投入进去。
      “我是被软禁了吗?”
      车门打开,原望和善的笑脸浮在我头顶,看不出丝毫恶意。
      “我只是个司机呀!”年轻的使者接过我的双肩包扔给身后的侍从,引着我迈入灯火辉煌的宅邸,“决定你命运的人稍后才会出场。你要小心应付哦!”
      穿过空旷的底楼大厅,楼梯下有一扇厚重的木门已然打开。原望领着我进去,却是一间偌大的私人酒吧。
      我在原望的示意下径直走进去,随意挑了吧台前的转椅坐好。
      “这不是个谈判的好地方。”
      “我知道,你不喝酒。”原望推上酒吧的门,去往左侧的另一扇小门前,“失陪一会儿!”
      这一晚上的意外和不明已经够多了,我宁愿一个人待会儿,于是挥手恭送。
      原望居然礼节性欠了欠身,才拧开小门的把手退了出去。豪门公子啊——我这样想着,百无聊赖地叹了声。
      出师未捷,这就是此刻我最深的感慨。
      尽管知道作为一个杀手,还是各个联邦都挂名通缉的要犯,不可能完全掩藏住身份和行踪。然而如此清楚准确地被人锁定,还是让在芝加哥逍遥了五年的我很意外。
      盖伊不是白痴,芝加哥警局的情报网下也不是一群酒囊饭袋。可他们从没有触到有关“天刑队”的任何核心关键,甚至连我们的成员可能从事的职业都没有头绪。我们的每一次行动都像在逗着警察和当局玩儿一样,嚣张跋扈,又有一种小孩子恶作剧般的志得意满。
      今晚以前,我深深相信这世上没人能捉住我们。没有!
      而此刻,我也深深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挂着提线又蹦又跳的傀儡小丑!
      “哼,蠢货!”
      我咒骂司碧德。当然是他的错,毕竟这单买卖是他接的,让我回新筑也是他的主意,一切都是他的判断失误,他太自负轻敌了。
      还有该死的“白眉”——
      “回到一切的原点,战胜它,不然你只能做一个杀手!”
      战胜你大爷!我现在就是瓮中之鳖,连杀手的本职都完成不了,反而成了猎物。
      不该去见姚哲的!不该去给亚德里安报仇的!不该走进快餐店的!
      宿命啊!我早该意识到当生活偏离原来的秩序,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会掀起一场蝴蝶风暴!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真混蛋啊!谁码的酒柜?为什么两瓶红酒中间放了一瓶白兰地?

      原望回来的时候我刚好背完整篇《出师表》,正在折随身带的手帕。全黑的纯棉,“白眉”送我的,他说这样脏了也看不见,可以帮助我得到平静。
      “这个你应该会喜欢。”
      看着搁在眼前的一大杯牛奶,我不禁心怀感激。
      一晚上了,我真的很渴。
      随后我看清了原望的装扮。换下了出租车司机的黑色上衣制服,摘下白手套,面前的原望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外罩黑色西装背心,同色的领结,腰上系着围裙,一条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裤配小羊皮绅士鞋,俨然一名专业调酒师。
      这让我想到了“白眉”。
      他是个制服控,对任何需要穿制服的行业都怀有莫名好感。甚至选择当医生,也仅仅是因为这职业比军人更安全、比工人更高薪、比政客更受人尊敬,实在是所有制服工种里性价比最高的一行了。
      如果他见过原望,相信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因为除了他这个cosplay狂人,原望是我见过第二个能把各种制服都驾驭得十分出色的人。那不是单纯身材上的妥帖,而是不同的制服他都能配合释放出不同的气质。就像在火车站前乘上出租车,我丝毫没有怀疑过这个司机是个冒牌货。一如此刻,我深信面前的人就是个技法熟练的调酒师,手中能调配出治愈人心的醇酿来。
      真正的间谍都是无名的最佳演员,过着别人的生活,却能维护住初心不变节。
      ——司碧德这样教我们融入生活,让我们当自己是间谍。可比起原望,我终究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果然和资料上描述的一样。”原望走进吧台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将白兰地从酒架抽出来,重新排列,“我小时候最讨厌背古文了。”
      我瞥他一眼:“我也不是喜欢才背的。何况我记得的并不多。”
      “你是C+,做到这一切一点儿都不难。”
      “你很羡慕C+?”
      “有时候。”他耸耸肩,笑起来居然有些天真,“比如说考试不及格,还有摔跤蹭破皮的时候。你看,我家就我一个不是C+,我学习比不上姐姐,打架比不上大哥,很窝囊啊!”
      我垂下眼:“其实C+也不是那么好的。他们只是衰老得慢些,受伤后细胞的修复能力更好些,却并非不老不死,也不会比普通人更有智慧。我们曾经杀死过一个120岁的C+,他外表看上去只有五十岁,精神矍铄样貌堂堂,很受年轻女孩的追捧。可结果仅仅是一名被收买的欢场交际花,轻易就把毒液直接注射进他心脏里。所以C+又怎么样?杀死他们其实十分容易!”
      很奇怪,这晚上我的话有些多,多得我自己都感到不安。
      原望撇了撇嘴,笑得很玩味:“你说他们,好像你不是C+似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未显露出来,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是,我也是。”
      “所以如果现在我攻击你的话,一定会输的吧?”
      挟风带劲的巴掌停在我脸侧三公分的距离,掌心正对着一枚黑色的长钉尖端,如果他没有及时收住,此刻掌心已经被长钉扎透了。
      我抬眼,依然做得神情冷然。
      “你是很好的演员,但不是最好的杀手,所以你最后依然没有办法掩盖杀意。”
      原望点点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影画师’总是能悄无声息近距离扑杀目标。”年轻人的指尖捏住一羽蛾虫的翅膀。它方才一直落在我肩头,静静地。
      “我一直以为最好的杀手是能掩藏住杀意,我错了!最好的杀手是压根没有杀意。你不是在杀戮,而只是在机械操作,好像流水线上拧螺丝一样。”
      我从他手里接过蛾虫,任其安然落在我指端。
      “你说得太抽象了。我只是怜悯,因为生命的卑微。”
      “再卑微的生命也会呼叫呐喊。”
      “是啊!”我将蛾子放到吧台上,指尖轻轻拨开它的翅膀,抚过柔软的躯体,“但因其卑微,即便声嘶力竭又有谁能听到?”
      指尖用力压下,蛾虫一瞬成了泥浆,只有两片翅膀还显示出它存在过的证明。
      原望不再笑了,怔然地望着我指下的虫尸,眼神中的迷惑多过怜悯。
      我抖开黑色手帕擦干净手指,拭过吧台上虫尸的污渍,将手帕团起,搁在一旁的烟灰缸里,不再需要。
      突然地对战,开始得毫无征兆。黄油刀划过眼前,锋刃上的银色闪光美丽又冷彻。
      我后仰倒翻出去,落地时手上三枚长钉已经甩了出去。一枚被黄油刀打落,一枚擦着原望鬓角飞过,一枚直奔了顶上吊灯。
      我总喜欢在夜晚的室内让对手陷入黑暗,那时候我的右眼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
      “夜视功能的义眼吗?”原望意外身手敏捷,并不受明暗的局限,“搭配毫无杀意的进攻,这是你成功的第二个秘诀。”
      长钉抵上了黄油刀,我们贴近得可以将呼吸喷在彼此脸上。
      “你们是谁?”我很愤怒,“义眼的事连司碧德都不知道,那是十年前……”
      我突然住口,迅速跳开回到安全的距离与他对峙,心里暗暗为自己的失态懊恼万分。
      原望又开始笑了,令人讨厌的温和。
      “十年前啊?”他刻意思量的神情充满嘲弄,“那时候我还是个初中生呢!”
      十年前,我也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生不由己,死不由己。十年前,我的生活里充满了妈妈的眼泪。
      “这就是你们的谈判?抹杀我?”我双手扣住剩下所有的五枚长钉。来新筑是调查姚哲的底细不是杀人,我随身携带的武器并不多。
      “不不不,你误会了!”原望解下了领结,放开领口的扣子,“大哥给我的命令是热情友好地接待你,不过是我突然间很想跟你打一场。你会饶我不死吗?”
      开玩笑!纵然他不是C+,单凭格斗术也并不在我之下,该小心应付的是我才对。更何况我得意的武器所剩不多,而他真正擅长的武技也许还未施展。最棘手的,他似乎对黑暗的适应能力也很强,简直猫一样!
      缺少情报的较量,我已落了下乘。
      所以我只能先发制人。
      将力量全部灌注足端,脚踝的筋腱绷紧后释放,爆发惊人的弹跳力,我如一枚重型炮弹冲击过去。
      原望捕捉到我的行动却来不及躲开,只能凭全身的气力硬扛。
      然而撞击不是我最终的目的,诱使原望采取防御姿势才是我所求。我在半空硬生生旋转,翻滚着落向他身后。
      铛——
      黄油刀堪堪格住了黑色长钉,原望的样子十分滑稽。
      “喔唷,好险啊!”
      他居然用嘴叼着黄油刀,下腰仰头来化解攻向他后颈的这一击。
      我抬膝踢他后脑,他不避,反更压下腰来。双手在我膝头一撑,借力倒纵出去。我起身跟着跳,另一条腿翻上来直敲他面盘。
      他落地急急再翻,我连环踢腿追着他,一线迫击,直到他翻到了吧台后,而我的脚跟砸碎了吧台台面。
      “嘘——”原望吹响了口哨以示赞叹,“我的天,你太厉害了!”他抄起近旁的酒瓶朝我砸过来,一一碎在我的长钉之下。须臾,满室升腾起酒香。
      “你居然回避自己是C+的身份!”他趁着碎玻璃漫天飞舞的空档沿着房间墙壁迂回奔跑。
      “看看,我已经累死了呀!”他躲避到了门边,气喘吁吁。
      我以为他会开门逃跑,没想到他竟然按下了锁扣,将自己和我关在了密室里。
      “多么优秀的体格!速度和体能完全没有下降,远甚于常人的攻击力和判断力,我都忍不住嫉妒,可你为什么不想要呢?”青年的笑容突然充满恶意,“难道就因为它并非天生?”
      我感觉脑袋里头仿佛有沉重的钟鼓敲响,震得双耳嗡鸣。有不可遏制的烈火在心里燃烧着,热烈冲击而上充溢了大脑。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投掷出了所有的长钉,完全不管精准度,只是让它们朝着原望飞射。
      “哟哟,生气啦?这可不好呀!杀手有了情绪,会死的!”
      我不管!我只想那张笑脸上的嘴可以闭上,永远闭上!
      “你的妈妈呢,邓寄川?你真的爱她吗?”
      我居然完全碰不到原望了。他悠然自若躲过我每一次拳打脚踢,却完全放弃了武力上的反击:“为什么你会有强迫症呢?啊,是那些家伙!他们规定了你们每一天生活的秩序。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打针,几点去战斗,你们比机器人还精确地刻画时间,活得一板一眼。为了活下去,你们还真不容易呢!”
      “你住口——”
      我终于失去了控制,怒吼着合身撞了过去。我们抱在一起翻滚,有时我掐住他脖子,有时他扼住我咽喉。
      “难怪你不愿意回来。你恨新筑啊!这里夺走了妈妈,也夺走了你真正的生命!”
      “混蛋——”很奇怪意识里全是一个个白衣口罩的高大身影,他们走来走去怎么也挥不去。
      我感觉眼泪模糊了视线。原望的双唇一直在翕动,可我再听不见他说出的任何一个音节。耳中只是自己在拼了命地喊:“你胡说!我爱这里,我想回来,我不要离开。妈妈还在这里啊,我不走!”
      枪声响了起来,阻断我所有的呐喊挣扎。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枪声,不知道谁开的枪、谁中了弹。我只觉得好累,白色的影子消失了,我累得睡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到了一个空空如也的房间,四壁皆白,甚至分不清门窗在哪里。我坐在房间中央,身下的折叠椅也是纯白的。脚下镜面似水,每一步踏过都激荡起小小的涟漪,而我居然不会沉入。
      “小川……”
      我惊惶四顾,见不到一个人。
      那个声音还在呼唤。
      “小川,小川……”
      是妈妈!我无比确定!
      “你在哪儿?”
      我向着虚无提问。
      “小川,你回来啦!”
      “妈妈,你在哪儿?”
      “傻孩子,你不该回来的。”
      “可是我想你,一直都在想。”
      “如果想念让你痛苦,那我宁愿你忘记。”
      “不,我不要忘记妈妈!”
      “忘了我吧,小川!这份能力是诅咒啊!你该放弃它。”
      我开始跪下乞求:“不要妈妈!我只剩下回忆了,不要让我无家可归,不要从我的记忆里走开,别丢下我!”
      “傻小川啊,”妈妈的声音渐渐飘渺远去,“我的傻孩子,傻孩子……”
      “妈妈?”我不停呼唤,“妈妈,妈妈——”
      再没有人回应我了,只剩了白色的孤独将我团团包围。

      睁开眼的瞬间我就知道房间里有别人,基因的优势让我在弄清楚自己是谁之前先感觉到了周围的危险。
      可是我不想知道那些人,不想弄清缘由。
      这个房间温暖舒适,身下的床铺软硬适中,恰到好处托住我整个疲惫的身躯。头顶天花板上涂饰的缠纹花枝透着古朴的华贵,和一室的橙色灯光相辅相成,让人觉得安逸。
      如果这里真是牢房,那我很愿意被关一辈子。
      “你比我预计的醒得早。”
      不认识的声音自房间那头传来。是个男人。慵懒占据我的四肢百骸,管他是谁,我理都不想理,也没兴趣爬起来看他一眼。
      “看样子药劲儿还没完全过去!”
      这个人讲话很硬,每一句都是肯定式,透着股强烈的不容置喙。
      这么一想,我忽然觉得脑袋里那团软绵绵的棉花变得轻薄了,思维的齿轮稍稍可以转动一下。于是我告诉自己,应该动动手脚,至少也该转一下头。
      陷在柔软的床榻里,我尝试缓缓扭动脖子,将头拨望向床的另一边。
      是写字台,靠着窗户摆放。窗帘是白底草绿印花的,图案是花草,亚麻布,很厚。
      我又转过去看另一边,樱桃木色的床头柜前头摆着一张原木靠背椅。座椅上是空的。视线顺着座椅后头的墙壁挪动过去,目力所及的极限,我看到了房门。
      看样子这是一间长方形的房间,门窗对开,那么床的对面应该就是墙了。如果刚才的声音不是我幻听,我坐起来应该就可以看到对面的人吧!
      如是想着,我终于努力坐了起来。这比我想象中困难得多!感觉大脑中枢发出的指令要好久才能传达到手臂上,我甚至需要先侧翻过身,借助床头柜才能把上半身撑起来。
      终于我看到了床对面的陈设。很简单,就只有一张复古的布艺长沙发,外加一盏落地灯。一个男人坐在沙发里头。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衣着随意得近乎邋遢,懒汉鞋的后跟鞋帮都快被踩平了。
      “早安!”男人起身走过来,两手揣在裤兜里,显得吊儿郎当。
      我看着他,思维还迟钝,没有给予回应。
      但是这个人的眉宇间有股熟悉的感觉,我确信,自己在哪儿见过他。就在最近。
      宽厚的大手伸了过来:“自我介绍,翙巢,原彻。”
      新筑三佬之一的大人物就这样不修边幅地站在我面前。呵,这趟旅程还真是让人与有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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