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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双城(二) ...

  •   每个人暴跳如雷的表现方式不尽相同,落在鹫骐头目姚哲身上,那么必然会有一间独立封闭的场所,以及满室被砸成破烂的家具摆设。
      出于了解,铁桥并没有去阻止更不去安抚,他只是抱臂靠在墙上,默默看着姚哲像头发情的公牛一样在屋子里横冲直撞,把能触摸到的一切都毁得彻彻底底。终于她好像是意识到已经砸无可砸了,抬头看见墙边还站着一个完好无损的铁桥,勾脚踢起一块碎凳脚扬手抄住,想都没想就朝着铁桥大力掷过去。
      铁桥姿势都没换,甚至都没看那凶器一眼,稍稍偏了下头,凳脚擦着他鬓角撞在墙壁上又弹落在地,没能伤他分毫。
      而姚哲已经大踏步地走过来,气势汹汹揪起铁桥前襟咬牙嘶吼:“我要毙了包亚君!”
      铁桥本来就比姚哲高出起码两个头,被抓着衣领也不过是把头抬了抬,依旧居高临下俯视着姚哲。
      “如果你想,可以亲自动手。”铁桥淡得近乎麻木,“别的人恐怕不会听从这道命令。”
      姚哲扬手就是一巴掌:“没有人可以背叛我!”
      铁桥双臂低垂,没有反击的意思。这一巴掌他也完全没有回避,连句反驳的话都不说,任打任骂。
      独角戏唱得索然,姚哲撤了几步,手指点在铁桥鼻前,喝令他:“滚!”
      铁桥舔了舔嘴角内侧的破皮,平静地问她:“滚的距离是多少?出了这个房间?回嘉峪关?还是彻底离开你?”
      姚哲刹那错愕,旋即咆哮:“简琥!”
      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被人喊过本名了,似乎总在怒不可遏之时才会被姚哲连名带姓地叫出来,但铁桥几乎不会惹姚哲生气。应该说相识二十年,从同学到朋友最后成为如今的肱骨亲随,铁桥与姚哲的关系越来越紧密,但地位却似乎越来越低,从平等变为下属,变成了一个影子。经历如此巨大转变的二十年里,铁桥一次都没有违背过姚哲。即使她说要建立一个对抗政府的非法武装组织,即使离开父母亲人陪她浪迹戈壁大漠。
      大多数时候铁桥自己都快忘了原来的名字,只用这个绰号行走世间,著名也无名。
      今天是怎么了?因为那声出离愤怒的“滚”?抑或因为生平头一次挨了女人的打?
      ——莫名气恼的情绪背后,有着当事人自己都梳理不清的理由。
      唯有那股深深的悲伤,明明白白铺满了铁桥的心头。
      “脾气发完了么?”铁桥没有滚,离开墙壁站好了,简单整了整衣领,转而去到门边,“该出发了。”
      姚哲在他身后歇斯底里地尖叫:“我哪儿都不去!”
      铁桥站下,深呼吸,转过身。
      “你的意思,计划取消?”
      姚哲抓起一个不明物体扔过来:“你他妈的跟谁说话?”
      铁桥依然没有躲,或许他只是没看清,无论如何,这次他的额头被砸个正着。一阵猛烈的痛感过后,铁桥恍惚眼前有些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将视野画出一道赤红。
      脚边地上滴溜溜滚动着的,是一只木雕老鹰头。那艺术品原本就摆在窗边的办公桌上,于方才的暴力毁坏中被姚哲硬生生砸掉了头。
      身为C+,铁桥知道自己的伤口很快能好,但打击后的剧痛与眼前的眩晕依旧会发生。他没吭声,合了合眼,等着一切不适的感觉缓和。
      在看到东西砸中铁桥额角的一瞬间,姚哲立刻后悔了。她了解自己的暴躁永远只是一时的发泄,对铁桥种种迁怒也不过是太明白这个人绝对不会舍己而去。因为有恃无恐,于是无所顾忌。
      “你、我……”一个从出生开始就不懂得致歉的人,就连最亲密的伙伴都无法叫她放下自尊,“这么大个人了不知道躲开吗?”
      铁桥睁开一只眼睛望着姚哲,蓦地痴笑起来:“嘁,呵呵呵呵,”他用拇指刮去另一只睑上垂挂的血污,说得无奈,“明明是你说不许躲的啊!”
      姚哲心头一窒,眼前闪回少年时的学校草场。体育课上的躲避球游戏,分组对抗,铁桥站在姚哲的对面,目标清晰,命中却好难。体格的高大并未影响这个健壮男生行动上的灵敏,他就好像在羞辱对手一样,不跑不跳,每次就是抬抬腿歪歪头,最多再扭个腰,轻松回避了每一次来自姚哲这一方的皮球攻击。
      最后累得气喘吁吁又气急败坏的姚哲把球一夹,指着铁桥大声道:“不许躲,不然绝交!”
      同样年少的铁桥摊摊手:“玩个游戏你还耍赖啊?”
      姚哲瞪眼:“我讨厌失败,耍赖也要赢!”
      铁桥失笑:“你叫大家还怎么玩儿?”
      “打完了你,小爷不玩儿了!”
      “只是这样?”
      “就要这样!”
      铁桥叹了声,双手插兜闭上眼,淡然道:“来吧,我不躲!”
      皮球轻轻滚到铁桥脚边,碰在他鞋尖上。睁开眼看去,姚哲已经转身走向操场边的休息区。他撇嘴笑了下,与同学打了个招呼,便追了上去。
      那一次,姚哲没有拿球丢铁桥。这一次,她用一块烂木头打破了铁桥的头。
      一些事,真的变了!
      铁桥望着兀自震惊的姚哲,慢慢向后退。
      姚哲娥眉深蹙,不确定地唤他:“小铁?”
      铁桥轻轻摇了下头:“回来再说。走吧!”
      “不!”
      “清醒点,阿哲!”铁桥低吼,眸光里怒其不争,“分清楚主次。我们来芝加哥的首要目的是什么?你想让姚老独自去面对那些人吗?小天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你不能在斩断所有联盟之后还让他孤军奋战。这是你最后的孝与义了,别真成了臭不要脸的无赖!”
      一股战栗感从脚底爬上来,震得姚哲头皮发麻。她突然不认识眼前的男子了。二十年来,所有的狰狞都只是对外的,铁桥没有铁汉柔情,但至少对自己从不曾有过这般的色厉内荏。她也知道这个人所说都是客观正确的,若是之前,铁桥是她的心腹也是军师,适时的规劝总能让自己听进去。
      可姚哲竟也向着后方退去,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得更远。
      铁桥眼中有了怒意:“阿哲!”
      “我就不!”姚哲咬紧牙关,“谁都可以走,谁都可以背叛,大不了我杀了他们。只有你不可以。我不准你离开我!我不准你离开我的理想!”
      “所以我说了,等一切结束了,我们慢慢谈。现在你他妈的给我忘了它,我们走!”
      姚哲突然高兴起来,笑得有些病态:“哈哈,你骂我!”她几乎是冲到铁桥面前,雀跃极了,“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粗话嗳!骂我,哈哈,你骂我!”
      铁桥不说话了,木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脸,沉静得可怕。
      “我们改变一下约定好不好,小铁?”姚哲似个顽皮的孩子左右蹦跳,高束的发辫在脑后轻盈地摆来摆去,“我不要你木头人一样挨打,以后我骂人打人的时候你尽管躲开,我还允许你还手,欧,只要不打死我。”说到这里她还停下来眨眨眼,“但同时,永远不许提决裂,永远不能离开我。无论我气头上说出多么过分的话,你都不可以从我身边走开。我要你答应,一生一世都做我的近卫军师。死了都得埋我边上!”
      如果不是知道姚哲身体的特别病异,不是知道她一心想做个男人,此刻的场面或会被误会是一场霸道蛮横的告白吧!
      不可否认姚哲是美丽的。中性的气质将她锻造成一柄坚韧的剑,比男人多了清丽,比女子多了刚毅,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糅合之美。即便在成为恐怖分子之后,种种场面上结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依旧不乏为她的姿容与魅力倾倒之人。当然这些人里既有男人,也有女人。
      可是姚哲从来不要他们。连言语都省略,姚哲直白地拒绝一切靠近自己一米内的暧昧,让每一份蠢动的情愫都猝死在萌芽状态。流言总是不明真相的揣度,世间并无许多人知道姚哲是石女。人们无法推测她究竟是自卑还是自恋,或者纯粹对情感的取向拿捏不准,才显得如此踌躇。唯有铁桥明白,这个裹在不完整女儿身里的男子汉志在天下,刻意隔绝了自己对男欢女爱的希求。
      宁负天下人的姚哲居然破天荒对自己说永远,说一生,铁桥只觉素来无波的心湖被人狠狠砸进一块陨石,激起泼天的浪。
      然而他终究是个克制的人,比演员更善于掩藏自己真实的情绪。用一次深呼吸压下动如擂鼓的激烈心跳,铁桥看似敷衍地点了下头,无谓道:“可以!”
      姚哲逼一句:“发誓!”
      铁桥睁大眼,用表情告诉她:“你疯了吗?”
      姚哲咧嘴笑:“发誓啊!发完誓我们就走啦!不发誓,就不走。让父亲和小天去死好了。我不在乎的。这世上死了谁我都不在乎,嘿嘿,我只要你!”
      铁桥不淡定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听起来像有病是不是?无所谓!鹫骐的头领有足够的资本心血来潮、言不由衷、出尔反尔。说不定还没走出这个门我就后悔了,那又怎样?我就要听你说。不许走,不许讨厌我,不许背叛我,全世界离开我都没有关系,只有小铁不行。在我说可以之前,绝对不行!”
      铁桥真的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奇怪的逻辑逼出神经病来了,姚哲的思维太过超越常理,简直是打破三观。而为了如此莫名其妙的想法,他们已经在这房间里无意义地浪费了十分钟。铁桥抬腕看了一下表,距离姚轲预定出席的晚宴开始还有三十四分钟。不考虑芝加哥的道路拥堵情况,他们还来得及赶上主办者的开场祝词。
      “就是这样?”
      铁桥终于妥协了。
      “只要这样!”
      姚哲脸上洋溢起胜利的笑容。
      “好吧!我发誓,在没有得到你许可的前提下,绝对不辞去在鹫骐的任何职务。不背叛你,不另择其主,终其一生都追随在你英明睿智的领导下,做牛做马。可以了吗?”
      姚哲伸出小指:“拉钩!”
      铁桥心里快吐血了,面上极尽克制着,也伸出小指与她勾了勾。如此一来,姚哲终于放心了,掸了掸衣袖高昂起头颅,踩着七寸钉的高跟鞋雄赳赳地走出了房间。
      站在走廊拉上房门的一刻,铁桥又看一眼废墟般惨淡的房间,摇头苦笑。

      虽然最后亲证自己的爱人与天刑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关联,但秘密官邸毕竟出了那样惊天动地的骚乱,作为警方派遣的特别保镖,盖伊始终觉得难辞其咎。加之避嫌,于是他自动请辞了余下几天的工作。
      意外的,竟没有得到批准。据局长阿尔伯气哼哼地表述:“老子才不想自己最得力的部下一而再地去送死呢!可政治部那群蛀虫说这关系到城市声誉和国际形象,必须让精英奋战在第一线。真操他妈他爸他全家的!”
      纵然老局长骂人技术一流,也不能让盖伊轻松笑对接下来的任务了。他心里对姚轲已经起了疑心。关于这个蓉州首富此行的目的,关于他掌握的天刑队全员资料的来源,盖伊都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从警三十多年,在情报部门挂着密档,盖伊对阴谋诡计已经训练出了条件反射般的感知力。他太明白,越是显赫的身份背后越是隐藏着不可告人的黑幕。各种肮脏的交易,华服下的卑劣与猥琐,盖伊看见的太多,多到厌倦麻木。若是早上十年,他或许还会保有警察的正义感和使命感,愿意不惜生命去与权势斗争揭开真相。如今他就是一个痞子,躲在阿尔伯局长的庇护下心安理得地吃着官饷,在上层官僚的斗争中活得游刃有余。
      盖伊不想当英雄了!他有了克拉拉,他不想在过去的报应来临前再去以身犯险。尽情享受爱情,这是盖伊目前唯一热衷的事。
      走出局长办公室,透过办公区的窗户看见外头华灯初上。下班高峰的道路已经被塞上了满满的车流,不耐烦的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可整个办公区却显得空荡荡。
      已经连续多少年补不齐人手了?——这个问题让盖伊心头陡然生出凄凉。环顾偌大的空间,很多桌子空置了岂止三年五载。如今自己唯一的部下梅根也躺在了医院里,盖伊不知道这活泼的姑娘醒来后会不会酝酿着写一份辞职报告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他也不知道今晚走出这里,还有没有勇气再回来。
      临时的休整,盖伊今天不用出勤。听说华夏贵客晚上要去出席一次上流中的上流云集的宴会,盖伊庆幸自己不用忍受束缚的正装站在人群外目睹各种虚伪的交际。
      走下楼梯,路过鲁伊兹的前台,胖子兢兢业业地坐在老位置上值班,脑袋耷拉在胸前,不知道睡着多久了。盖伊没有吵醒他,径自走出了警察局的大门。
      微风卷着马路上的汽车尾气拂了一下盖伊,他抬头看了眼被霓虹灯喧宾夺主的黑暗天空,掏出上衣口袋的手持终端,打算给克拉拉打个电话。这时候,来电提示音却蜂鸣了起来。
      无法显示的号码,盖伊立即警觉起来。蹙眉想了一下,终于按下了通话键。
      “哈喽,警官先生,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特殊的口音外加永远朝气蓬勃的上扬语调,毫无疑问这个人是盖伊很熟悉的年轻医生海老原优一。当然,现在盖伊更愿意喊他“白眉”。
      “说实话,我很意外。”盖伊小心翼翼退回警察局大门,一步一步慢慢踩上去往局长办公室的阶梯,“你居然敢主动联络我,不会只是来寒暄的吧?”
      “当然不是啦!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现在在芝加哥。”
      盖伊肩头一震:“你回来了?”
      “对啊!回来找你嘛!”
      “我不明白。”
      “就是……嗳?你在爬楼梯吗?去找局长先生帮忙追踪信号是没用的哟!”电话那头的海老原听起来很顽皮,“这是个古董键盘机,没有GPS定位功能,而且我也在移动中。于是放弃找我吧!反正你很快就能见到我了。”
      盖伊惊讶:“你们想干什么?”
      “别乱想好吗?天刑队现在就是过街老鼠,亲爱的玛斯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呢!还有可爱的啾啾,都被你打成玉米棒了。我们需要警察叔叔的保护,所以出来见个面喝个茶吧,科斯塔警官!”
      “我怎么知道不是陷阱呢?”
      “就算是陷阱你也要来啊!不然克拉拉就要跟着妹妹一起离开可怕的芝加哥了。”
      盖伊停在楼梯口,双眼睁得巨大,直愣愣盯着站在办公室门口一脸疑惑的阿尔伯局长,全身僵硬。
      “你们,别伤害她!”
      海老原笑:“好奇怪,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能伤害克拉拉?就因为我们是刺客?”
      盖伊喉咙发紧:“说说你们的条件吧!”
      “没有条件,尊敬的警官!我告诉你了,我和你,天刑队和芝加哥最干净的警察,需要见一次面。你从别人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恰好,我们也有一些信息要交换给你。等你看过了之后,再来判断要不要放我们离开,可以吗?”
      “我无法相信你们。”
      “信任是相互的,比起你,我的伙伴们面临的处境才是真正的如履薄冰。我们也在冒险,而且比你的风险更大。杀死你,对让我们摆脱困境毫无意义,只会加重警方对我们的围剿。这是单方面的求和!别以为克拉拉是人质,她是啾啾的姐姐,我们不杀无辜的人。尤其是亲人。”
      盖伊怒吼:“可你们带走了她,逼我跟你们谈判。这就是绑架!”
      电话那头顿了顿,俄而响起另一个冷漠的声音:“见面地址会发到你的终端上,一个小时后见。你可以不来,也可以带着你的警队同僚们来,我不保证后果,因为我也不知道跟你见面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我记得亚德里安。如果你觉得我为那孩子做的还算正义的话,就来听听我们要告诉你的事实。言尽于此!”
      终端的耳机里只剩下嘟嘟的提示音,对方已挂断,毫无转圜,果断决绝。
      邓寄川,影画师,这个许多次在医院跟盖伊遇见,说话从不超过五个字的程序员,刚刚给盖伊下了最后通牒。
      此时的盖伊还不知道,这次见面,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别无选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双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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