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夭》小叉

14、绛夜

　　一阵冷风吹过，秦岚在原地瑟缩了一下。
　　她像是突然回过神似的，来回看看除了她之外再也没有一个人的林间小道，才慢慢朝宿舍走去。
　　走路的时候牵动背部肌肉，将一阵阵疼痛反馈给大脑，但是当秦岚下意识抬手，都已经快要摸自己后背的时候，手却突然僵住，然后又垂了下来。
　　对……对了。
　　秦岚觉得自己必须要想点什么，不能让自己的思绪出现空档，否则一定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刚才那个是邱慕。
　　对于一个单身女性来说，不管本身条件怎么样，如果有一个长得帅的男同事一直很照顾自己，就算没点什么粉红色的想法，心底深处总难免有点小得意的。只是当她突然发现，这人不仅擅自修改了她的记忆，还把她当做诱饵的时候，男人长得再帅都没用了，更何况，她还被……
　　秦岚脚下一顿，刻意忽视记忆里的某些片段。
　　就是她被咬开了喉咙。
　　那时候她真的恨到“死也不会放过他”的程度。但是这种怨恨在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没死的话，一切好说。
　　但是她不怨恨归不怨恨，却不代表完全没事发生过。邱慕骗她，让她做诱饵的事实依然存在，无论如何都是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但是这个对不起她的人，今天又把她救了。救也就救了，她当一笔勾销互不拖欠，但他那是什么眼神？
　　居然把她当空气一样。
　　心底隐隐地明白自己根本完全没有在生气，但是思绪里，却又觉得自己应该生气。
　　走到宿舍门口，秦岚停下脚步，然后伸手进口袋，掏出身份认证卡，贴上门把手。“咔哒”一声，门锁打开，自动开了条缝。
　　秦岚走进一片黑暗里。
　　现代化的设施完全隐藏在家具的角落里，全部通过声控开关。秦岚也是试验过几回才发现的。否则如果没有盥洗设备，没有照明灯光，即使宿舍里的家具再值钱她也住不下去。
　　她不出声，灯光不会亮起。而此时天色虽然全黑，时间却还是黄昏，所以窗外江对岸也只不过稀稀落落亮起几盏灯而已。
　　完全没有去想为什么自己在这种环境下还能看见的秦岚，只是长长地舒了口气，顺手关上门，然后朝大床边走去。
　　“呼……痛！”她坐在床上，朝后一倒，然后触电般地弹坐起来。
　　后背一片火辣辣地痛。
　　对了，是刚才……
　　秦岚抿了抿唇。
　　刚才被那个“什么”推倒在地的时候弄伤的。
　　那个……
　　“什么”。
　　即使那个“什么”还没有在她的脑海里呈现出完全的身形，只是朝那个方向去想，秦岚就觉得心脏一阵紧缩。
　　“呵……呵。”
　　秦岚强迫自己咧开嘴笑一声，虽然她只能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一片紧张。但是当她无意中一转头的时候，却浑身一僵。
　　书桌上有妆奁，盖子的内侧是梳妆镜，秦岚图方便就一直开着盖子。
　　而此刻……
　　玻璃镜子里有一个黑魆魆的人影。
　　这是当然的，没有开灯整个房间都是暗的。但是，那个人影却有……
　　一只发亮的眼睛。
　　暗幽幽的，青绿色的，发光的眼睛。
　　秦岚伸出手，挡住她的左眼，镜子里发亮的眼睛也随之消失。她只要一放下手，镜子里又出现那只眼睛。
　　她从小到大那些奇奇怪怪的预感。
　　她曾经救治过一只尾巴分叉的黑猫，而那只黑猫就跟咬死她的黑豹一模一样。
　　她的眼睛就像数码相机一样，能无限倍地放大所有看到的一切。
　　她被咬破喉咙后，不生不死的那段时间里看见的场景。
　　一旦冲突她刻意的桎梏后，所有的画面疯狂地涌现出来，每一个都在嘲笑着她的自欺欺人和掩耳盗铃。
　　不是的……
　　不是的。
　　不是的！
　　她是一个正常人。
　　她是一个正常人！
　　秦岚在心里拼命地喊叫。她猛地站起来，用力把妆奁砸到地上，然后像疯了似的冲出了门口。
　　她慌不择路地一路狂奔，像无头苍蝇一样拼命朝前跑，直跑到她脚下一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然后噗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鼻梁那里传来一阵剧痛，嘴里一阵混合着泥土和血腥的味道。但是秦岚却突然失去了甚至站起来的勇气。她静静趴伏在那里，就好像她不动，那些令人恐慌的问题就不会再朝她扑过来一样。
　　“喂，你没事吧？”
　　头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然后她的肩膀就被一只手大力抓住，然后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
　　周围虽然没有灯光，却有一个将熄未熄的火堆，还有一个看上去似乎应该不超过三十岁的男人。
　　男人的样貌只能算是清俊，但是看着却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而那双纯然红色的眼睛虽然从理智上应该觉得诡异的，秦岚却在看见的第一个瞬间就觉得很温暖。
　　“还好吗？”男人拉着她，让她坐在地上，“女孩子的脸，脏脏的就不好看了。”他拉起袖子，像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灰土。
　　那几乎可以称为温柔的动作，让秦岚没来由地鼻子一酸。
　　“好了，干干净净的就漂亮啦。”男人笑眯眯地对着她，然后安抚小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走路要小心，别跑得太快了。”男人语调温柔，就像对着一个刚刚学走路的孩子。
　　仿佛甘甜又温暖的泉水，冲开了冻僵她的迷雾。心一旦回暖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秦岚就觉得很委屈。
　　为什么她就该遇上这些事？
　　为什么会有野兽咬断她的脖子？
　　她千辛万苦才离开山城，找到展览馆这份工作，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岚归，还被强制成为学生？
　　为什么这世上会有旱魃那种东西存在？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
　　她的眼睛会像野兽一样发光？
　　淤积了一段时间的情绪像是闸口坏了的水坝一样汹涌起来，她从来不觉得辛苦的事，在看见这双红色的眼睛后，也一点一滴凝成心酸，然后化成液体冲出了她的眼眶。
　　“怎么哭了呢。”男人有一瞬间的手忙脚乱。
　　他试图用手去擦秦岚的眼泪，但是从来不哭的人，一旦哭起来就停不住。男人越是擦，秦岚的眼泪就越是流得凶，仿佛要把她24年间的委屈一次性都哭光了一样。到后来，为了防止哭到浑身发软的秦岚再摔下去，男人只好让秦岚靠在自己身上，像安抚一个婴儿似的拍着秦岚的背。
　　过了好久，秦岚才自己慢慢地停了下来。
　　这一通大哭之后，虽然头晕脑胀，但是心情却轻松了好多。只是秦岚一想到自己靠在个不认识的男人怀里，还把人家的衣袖衣襟都哭湿了，脸上就一阵发热。她坐在地上，恨不得把头埋到地底下去。
　　“饿了吧？”男人举了个黑乎乎的东西递过来，一脸温柔亲切的笑意，仿佛秦岚是与他熟识已久的朋友，而不是一个哭到眼睛都肿了的陌生人一样。
　　秦岚不好意思地默默接过。她咬了一小口。暖暖甜甜的地瓜，只一口下去就让秦岚觉得自己饿了。
　　“好吃吗？”男人又笑了笑，“不过有点烤过头了呢。”
　　是因为她刚才一直哭，男人烤的地瓜才焦了吗？
　　秦岚又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再度脸红，“那个……对不起……”
　　“我肚子饿的时候也很难过，”男人自己也剥了个地瓜，“吃饱了就好了。”
　　“刚才……谢谢。”秦岚吃光了整只地瓜后，才讷讷道，“我叫秦岚。”干坐着好像很尴尬，秦岚只能没话找话说，先报了自己的名字。
　　“岚？”只是男人显然起了兴趣，“山风岚？”
　　“是。”秦岚因为他陡然提高的嗓音一怔，然后才点了点头。
　　“岚是个好名字。”男人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眼神一径地温柔了下去，“我喜欢的人，名字里也有这个字。”
　　这本来就是个看着很舒服的人，这一下子因为眼神和声音都泛起温柔，更加吸引目光。秦岚几乎看得一呆，到她反应过来脸上又是一红，“她，她一定很漂亮吧。”
　　“或许吧，我记不清了。”男人反而一怔，他想了想，随后皱起了眉。
　　记不清？
　　难道，已经不在了吗？
　　一边暗悔自己说错了话，又怕那个人真的已经不在人世，提起来让人伤心，秦岚一时呆在原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却不想那边又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
　　“我都有一千五百多年没见过他了……”
　　一……
　　一千五百年？
　　“我的名字是‘绛夜’。”男人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秦岚的目瞪口呆，微微弯起唇角温温地笑着，“绛红的绛，夜晚的夜。”
　　秦岚胡乱点了点头，心里却一片乱。
　　通常情况下大概只能朝精神病院患者联想的词句，因为她最近的经历，所以有了第二种可能性。
　　这个人也是……
　　一瞬间，当想到这个看上去清俊温柔的男人有可能也是像旱魃那样的怪物，秦岚只觉得心里冒出一阵阵凉气。
　　“秦岚？”或许是秦岚注视着绛夜的眼神太怪，绛夜转过脸来看着她，微微挑起眉。
　　宛如红宝石一样通透清澈，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温暖。越看，秦岚就越觉得绛夜实在与旱魃那种样子联系不起来。
　　秦岚小心翼翼地问，“绛夜是书院的……人吗？”她忍不住，在“人”字上咬了重音。
　　“你是，”绛夜略一怔后，反复看了她几眼，然后恍然，“新来的资格生。”说完，他皱了下眉。
　　显然知道些什么内情的语句，让秦岚开始急切起来。这一回的绛夜，显然跟那个给她送身份认证卡的人不同，或许他这里可以问出些什么。秦岚急匆匆地说：“我才刚来没几天，有人跟我说我是资格生，要强制入学。”
　　绛夜再次打量秦岚，这一回仔细得多。他仿佛触摸什么似的将手悬在她脸的前面，好一会才收回去。
　　然后秦岚看见一张微微讶异的脸，她心一紧，“我……”
　　“你很好。”绛夜似乎是明白她在紧张什么，只是简单一句后又问道，“书院里没有人跟你从头解释？”
　　秦岚点了点头，声音有点闷，“他们说现在人手紧张……”
　　“是吗。”他没有直接回答秦岚的问题，他朝她安抚似的一笑，“秦岚相信这个世上有妖怪吗？”
　　秦岚一窒。
　　往常一个毫无特别的词汇，现在却具有令秦岚浑身发冷的力量。她努力稳定自己的心情，才轻轻点了下头。
　　“是吗，那就简单多了。”绛夜慢悠悠地说着，被夜色浸透的嗓音里有了种奇妙的韵味，他专注地看着秦岚的眼睛，仿佛透出一股能安抚人心的暖意，“这个世上有喜欢吃人的妖怪，也有懒惰的妖怪。有恨不得杀光妖怪的人，也有喜欢妖怪的人。”
　　秦岚不得不点头。
　　“一千年多前，那些立志要铲除天下妖怪的人联合起来建立了这个岚归书院，专为寻找那些有资质的孩子。”
　　就是为了杀死妖怪而收拢有资质的孩子加以训练吗？
　　但是，她今天下午遇到的……
　　“一盘散沙的妖怪被岚归书院的人逼得没了活路，于是妖怪们想出了一种办法。”绛夜抬起头，仰望着夜空，好像在回忆当时的情况，“他们与书院的人生下混血的孩子。”
　　秦岚瞠目。
　　“混血的孩子越来越多，而这世上毕竟也是有亲近人类的妖怪，所以在三百年后，书院与妖怪和解了。”
　　“然后，书院里……”秦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就开始有人类和妖怪共存？”
　　绛夜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微微笑着。
　　“但是，但是我看到一句话，‘资格生必须在一个月内获得资格’。”稍稍被安抚的秦岚只因为一句话又着急起来。她的惶惶不安，也有一部分来自于这句话。总觉得超过期限，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你的话，不需要担心的。”绛夜伸手轻轻摸了摸秦岚的头发，笑得很是温柔，“晚上冷，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那是当然的。还没开春呢，夜里当然冷。只是秦岚一想到要跟绛夜分开，心里就觉得一阵阵地不舍得。
　　曾经的秦岚会考虑很多。她会质疑自己的感觉，她会下意识掩藏自己的情绪，但是在跟绛夜谈过之后，总觉得以前紧紧箍住她的东西松开了一点。
　　这个世上，是有妖怪的不是吗？
　　绛夜虽然没明说，但秦岚也能猜到自己不是那么平凡人类。或者是有“资格”的那种人，又或者根本她的某个祖先就是一个妖怪。
　　秦岚还是秦岚，跟绛夜谈之后的秦岚，只是更了解了自己一点而已。而既然她并非那么普通的一个人，或许她就该更信赖她的“感觉”。
　　她对绛夜依依不舍，所以她就可以说：“绛夜，我还可以再来找你吗？”
　　绛夜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讶，他瞪大了那双眼睛，然后轻笑起来。
　　“那是当然。”

作者有话说

　　关于绛夜，有一个短篇的，不介意看耽美的大人请移步：绛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