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猫会飞》左末

3、第三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是一首歌咏初冬的古歌，那个山羊胡子老头评其有一唱三叹之妙，妙不妙狄伦不知道，但是他晓得，要是这个时候只想得起来这种酸词他的小命就是大大不妙了。

　　深吸一口气，力贯丹田，闭上眼睛大喊：“救命啊～～～妈啊～～”他可是堂堂的诚王爷，打猎被老虎吃了又要被三哥骂丢脸了。

　　那老虎本在绕着狄伦靠的树兜圈子，他这一叫，老虎竟然趴了下来，一副我等你叫完的样子。狄伦虽然一身锦衣，上面镶金带玉的好不华丽，然而此时天寒地冻的，加上他出了一身冷汗，这回子冷汗结成了冰，贴在身上更冷了。狄伦眼见周围越来越暗，抬头看看那老虎，奇怪的是，它不扑过来，一副踌躇极了的样子。

　　人虎对峙，不知过了多久狄伦露在外面的手指起初觉冷得刺痛，现在完全没了知觉，他想试着移动下腿，只有麻麻的感觉，完了，这下就算想跑也跑不了。

　　事到如今，再迟钝的人也知道小命危险了，狄伦盯着老虎，动也不敢动，起初想着也许五弟发现自己失踪会来找，但是眼见着树林里光线越来越暗，身体越来越冷，老虎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绿光，狄伦蹬大了眼睛，好冷好饿好害怕，哪里，这是哪里，又黑又冷，为什么没有人来，对了，父王在罚我，因为我背不出历代先王的谥号，因为我还没有学会骑马，二哥呢？他在哪里？开门，开门，不对，父王死了啊，我已经是王爷了吗？再没有人可以关我了，为什么，还在这里，还是这么冷？慢慢，有咸味流进嘴里：“二哥，救我……二哥……”

　　忽然间，像回应他的哭声，恍惚有许多人声传来：“诚王爷……诚王爷……”接着出现星点火光，慢慢变成火龙，为首一人，映着火光白衣白马拉弓而来。

　　虎也听到了人声，长哮一声，呼地站起来，后爪蹬地，向狄伦扑了过来，想是已不能再等。总算狄伦命大，手足并用，居然瞬间趴上了树，但是还是躲得慢了，被虎抓伤了小腿，一只鞋子也被抓下，半条腿都是血，他背后也似乎被树枝挂到。同时听到虎的嘶叫，然后是重物倒地声，等他定了定神，回头忘下去，只见一白衣人左手持弓，右手挽缰，骑马俏生生地立在树下，离他几步处是虎尸，一箭穿心，所谓百步穿杨亦不过如此。白衣人将弓箭抛给赶来的士兵，抬头，薄唇扬起，他说：“跳下来，我接你。”

　　周围是纷乱的士兵，举着火把，对着虎尸大呼小叫，五弟也骑马急急赶来，狄伦抓着树干，浑身不可控制地发抖，腿好痛，身上好冷，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树下那人白衣翩然，眼睛像冬夜的星星，士兵在嘲笑这个无能的诚王爷，五弟在嘟囔着这下可以交差了，纷乱的人群，寒冷的夜晚，只有他，不笑，无怒，白衣皎然，他不是二哥，然而他说：“跳下来，我接你。”

　　很多年以后，当狄伦坐在帘幕重重的深宫里，吃宫女豆腐或者被宫女吃豆腐的时候，他总会想起那个冬天，那棵树，树下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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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事太监站在路边，一边挑脚一边叹气，如今这皇家饭真是难吃啊，这新君即位，年轻人就是劲头足，一会子重修宫殿、一会子围猎，把些个大臣折腾要命，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大冷天还得等那个呆王爷，也是，这么大一人了，说不见了就不见，这不，大夥儿都得陪他吹东北风。正嘀咕呢，眼见一骑奔来，马上坐着面色发紫的诚王爷和一白袍公子，主事太监忙迎过去，满脸笑容，“我的祖宗啊，您可回来了，皇上正……”忽地看见诚王的小腿，上面虽然简单包扎，但一路奔跑大片大片的血迹浸了过来，染在白衣白马上格外显眼。

　　“不得了了，快来人哪，诚王爷受伤了。”主事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夜空。一下子，等候多时的众人都向这边望过来，立在车辇旁的睿亲王更是焦急，正要赶过去，忽地从车帘中伸出一只手，大而苍白，拉住了他，明黄色的衣袖压在紫色的衣服上格外刺眼。

　　那手只是轻轻牵住了他的衣襟，软软垂下，了无声息。睿亲王看着这只手，竟然不敢移动半步。

　　同时，车辇旁的小太监清了清嗓子，说：“皇上宣诚亲王觐见。”

　　马蹄声由远而近，缓步走近车辇，众人才看清一位公子，白衣白甲，一直飒爽，面若含笑，同骑的诚亲王脸色发紫，气色委靡，显然是惊吓过度，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腿一片血肉模糊。

　　“大胆，见了皇驾还不下马。”小太监厉声道。

　　白衣公子拱手为礼，未语先笑：“启禀皇上，微臣甲胄在身，不便下拜，请皇上恕罪。”众人都是一愣，因为这白衣人年纪尚轻，在朝中也是无名之辈，但是没想到他这么答话。

　　小太监侧身望向车辇，然后转身，道：“皇上问你姓名。”

　　“微臣风彻，臣父风左。”

　　众人又是一楞，风左乃是当朝名将，曾辅佐先帝南征北战，封虎弁将军，食万户，然其杀戮太过，多年无子，年近五十终有一子，是年也告老还乡，难怪这青年一举一动都有大将之风，虽眼梢眉角含笑，收放之间，却有威仪展现，果真是青年才俊，众人感叹不已。

　　只听得小太监朗声道：

　　“皇上说，你今日射白虎、救亲王，也做得虎弁将军。”

　　射白虎？不光是众大臣，连睿亲王向风彻望去。原来，本国素传天有四象，朱雀、青龙、白虎、玄武。得四象之一者为王，炫帝狄桐生时其母夜梦赤鸟入怀，后立于梧桐而去，是以先帝谓众臣说狄桐生就王相，并立为太子。

　　世谓两雄不并立，两贤不并称，四象固然是好，但若是两象同时出现世间，必定是纷乱的前兆，如今风彻射杀白虎确实是大功一件，难怪炫帝如此破格提升。

　　得众人瞩目的风彻慢慢抬起一只手，向后伸去，姿态优雅，然后，那只手落在了后脑勺上，“白虎？皇上，臣，臣不记得是射了白虎。”

　　众人倒地。

　　思王从车辇后走出，挥手道：“把虎尸抬上来。”几个士兵放下虎尸，在几十个火把下，只见那猛虎头大如斗，爪牙森森，最令人吃惊的就是那一身白色的皮毛。原来风彻在救诚王时，距离较远加上光线黯淡，并没有发现猛虎的毛色有异，倒是思王，在风彻等人为诚王处理伤口时提前回来复命，才注意到风彻射杀的居然是白虎。

　　“果真是白虎啊，想不到居然一箭射死神兽，比起当年的风老将军有过之无不及啊。”几个老臣议论纷纷。

　　“比起那个，臣以为，诚王爷的伤势似乎更让人担心。”风彻道，怀里的诚王缓缓醒来，正对着他的脸慢慢眨眼。

　　哈，大家习惯忽视他了，这么一提，大伙才想到，哦，我们似乎是要救诚王的，居然忘记了，不过，那白虎的毛色还真是特别啊。

　　“诚王还不见驾。”小太监道，显然皇帝也是才想起诚王来。

　　睿王低头，没看黄色帏幕后坐着的那个人，抬头看见火光下，面色灰白的诚王被风彻从马上小心放下，左腿鲜血淋漓，右脚触地的瞬间，站立不稳，猛地趴下，风彻做势欲扶却被思王拉住。

　　“三哥……”诚王自己挣扎着站起来，脸上还是傻笑。

　　炫帝素来不喜诚王，这是朝中人人都知道的秘密，从来只以为皇帝对他只是不太想得起来，如今看来，似乎有厌恶的因子，只是诚王自己愚钝不知罢了。

　　诚王跪下，双手着地道：“参见皇上。”

　　黄色的帏帐被一只白色大手掀起，那手轻轻抬了抬，无声无息。

　　“谢三哥，不，谢皇上。”诚王慢慢要站起来，这个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一物，在他衣服里，从背后蠕动到前胸，然后从衣领出伸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东西，接着，另一个稍大，圆圆的东西也挤了出来，火光下，那物伸伸爪子，头大大，脸圆圆，还有胡须。

　　这，这看上去象是只猫啊。

　　然后，那个东西转动脑袋，叫声清晰而娇媚。

　　喵乌～～～～～～～～～

　　可不是只猫嘛！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一群乌鸦飞过，大家大眼瞪小眼，奇了，打猎打了只猫？

　　一阵沉默。

　　然后

　　“哈哈哈哈，诚王还是这么有趣。”车辇中，有笑声传来，是炫帝，那个年轻的，寡言少语的皇帝，突然笑了起来。

　　“罢了罢了，你们都散了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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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良大坑，跳者勿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