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猫会飞》左末

27、第27章

　　瓢泼大雨浇在窗纸上，和着冷风，她努力在床上缩成一团。
　　三天了，自从炫帝驾崩那天就开始下了整整三天的大雨，一声炸雷，接着电光一闪，霍思宁把身体抱得更近，牙齿咯咯作响。
　　黑暗中，似乎藏有无数鬼魅窥探，有寒意从脊梁蜿蜒而上，熟悉的感觉，无端的，她想起门主要她入宫的那个晚上。
　　又是一声炸雷，正打在屋顶，霍思宁尖叫，跳了起来，猛地瞪大了眼睛。

　　黑暗中，有人闲闲站在窗前，周围地面尽湿，唯有他脚下的干燥，想是已经站了许久，那人见她站起，脚步移动，悠然靠近，在她面前五三步处停下。
　　熟悉的目光，霍思宁后退一步，道：“你、你是谁？”

　　一道闪电划过，那人皇袍玉带，轮廓深峭，他的声音淳厚华贵，语气却轻佻浮动，他说：

　　“我是当今皇帝狄伦，或者，霍姑娘更喜欢这个名字——煤球。”随即呵呵一笑，说：“所谓一顾倾城，梨花带雨大概就是霍姑娘如此吧。”

　　冷风从他背后扑来，霍思宁几乎站立不稳，“你，你不是被风大人杀了吗？”
　　那人低头去找蜡烛，叹道：“哎呀呀 ，你总这么笨可不行，死的那个门主是替死鬼思王，想我神功盖世，岂是说死就死的？”

　　“你始终就是诚王，那么，那晚我们在诚王府邸见到的那个人……”
　　“是假的，”他替她说出来，“我白天做傻王爷，晚上去当门主，不过为避免意外，离开王府的时候会用替身挡一挡。”
　　“其实我们去的那天王府的猫都认出了我，你看看，你连它都不如。”口中啧啧有声，极其惋惜的样子。

　　他找到了蜡烛，伸手点火，火光中，她看到了他的脸，头一次，她真正看到了他的脸，五官当然还是诚王的，只是他的眉毛不再像那晚般垂着，而是向上飞扬，拥有一个锐利的眉峰，他的眼睛里再无泪水和迷茫，映着烛光显得深邃而阴沉，轮廓一如炫帝般鲜明果敢，可能是因为过薄的嘴唇整个人凭空多了股狠辣之气。

　　炫帝是火的样子，灼热而耀眼，毁了自己也毁了别人。
　　睿王是水的样子，柔和而淡然，越想要握住就失去得越快。
　　他则是风，夹着沙，透着狠，扑面而来，让你以为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其实却是一片空无。

　　他拖了把椅子，状似亲密地坐下，拊掌道：“霍姑娘不嫌弃的话，容在下为你解开这个局，聊做深夜谈资。”初当皇帝的他并不介意使用“在下”、“我”这一类的自称。

　　霍思宁像看活鬼一样瞪着他，一语不发。他的嘴是很甜的，但何时杀人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今天，他特别多话。
　　“简单说，我想当皇帝，从小就想。可是我的母亲文妃不得宠，又死得早，父王时候自然毫无机会，只有等到炫帝继位，即使是这样，仍旧需要等，逼宫？我没兵权，不成；造反，更无成功把握；暗杀？除非我杀了炫帝、睿王和思王才有可能，不过这样的话，我也会被怀疑，不是吗？”

　　“只好培植黑脸门，用之收买京官以备后用，然而，这终究得宜之法。”

　　“直到那天遇见了你，想必你现在也该知道，你真正像的人不是霍妃，而是睿王狄逊，只是没有他的气质，正巧那些天闲来无事就陪你玩了一场，果然有所改观。”

　　“炫帝对睿王的感情，开始真的只是兄弟之情，你的出现，扭曲了这一切，他变得不择手段，而这，正是我要的。”
　　烛光下，他侃侃而谈，笑容亲切，霍思宁咬牙道：“你让我送藏獒图是再给他们上了道枷锁，对不对？”
　　狄伦不置可否，接着说：“这藏獒的驯化方法本没有错，但是，任何训练都会有一种情况——反噬，当受训者受到极度精神刺激就会噬主，睿王刺杀炫帝就是这种情况。”
　　“而你假装遇刺就是那个精神刺激？同时借此机会逼思王穿上门主的衣服，借风大人之手杀了他，气死炫帝，这样，挡在你面前的人都死了，你就可以理所当然的继位。”
　　他点头道：“不错。”
　　她忽然笑了，说：“我实在很佩服你。”
　　他道：“霍姑娘过奖了。”
　　“居然如此利用睿王，他是唯一真正关心你的人！”她嘶声大叫，半为睿王，半为自己，午夜梦回，她总会不自觉地回忆起她和他一起时候的点点滴滴，会忍不住猜测，他对她，是不是还有一丝真心可言，原来，自始至终都始骗局，他的大网早就张开，只等她来投。

　　“我把这话当夸奖收下了。”他很快接话，想了想道：“其实后来也有个冒险些的办法，反正我已经兵权在握，篡位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的事。”
　　霍思宁笑，骗人，兵权，兵权不是全在风大人手里吗？转念一想，难道说？她捂住了嘴，不敢往下想。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狄伦果然道：“不错，风彻是我的人，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偏偏是他立下射白虎救亲王的奇功，从此平步青云？那么巧又是他在和亲路上再次救了诚王，那么巧追到黑脸门，那么巧误杀思王？”

　　“要坐稳皇位，必须有亲信手握兵权，炫帝知道，我也知道，只不过，他一开始就选错了人。”

　　狄伦五指张开，翻过来覆过去地看，嘿然一笑。

　　“你们逗傻子玩，傻子也在逗你们玩。”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连拍头道：“差点忘了说，你的文文弟弟在你走后第二天就被我失手打死了。”
　　“真是难为你一直为我做事，对不住了。”
　　霍思宁头脑中嗡的一声巨响，她想都没想扑过去，伸出五指去抓那张恶毒的脸，狄伦左手握了她的手腕一拧，右手顺手拍在她背上，只听一声惨叫，霍思宁倒在地上。

　　“我从不介意和死人多说话。”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涣散的瞳孔中，印出他走到她的身体旁，弯下腰，用手指蘸了蘸她的鲜血，凝神细看，只是一瞬间，又露出诚王的呆像，随即大笑着离开。
　　她的身体慢慢僵硬。

　　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尸体上。

　　人生恍然如一场春秋大梦，贪嗔痴怨俱在其中，如今，梦真的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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