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天》江讴越吹

1、骤雨如幕（一）

　　二月，春节刚过，何嘉言已经开始上班了。她又要独自面对这四面墙、一门一窗、一张床的孤独、单调的生活了。
　　下午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讨厌冬天的黑夜，真是讨厌透了。每当天一黑她想回家的心情就迫切的难以抑制，因为寒冷的黑夜给她一种失落感、漂泊感，唯有家里的灯光、电视里传来的新闻联播的声音、厨房里妈妈忙碌的身影、袅袅的热气，唯有这些才能给她安全、温暖，让她踏实。
　　打开门漆黑一片。是啊！这才正常。她打开灯，脱掉外套，揭开饭煲盖，还有一些剩饭，随便加了一点水按下煮饭键，过了一会儿饭煲发出“嗞嗞”的响声。她打开电台音乐，这个屋子太冷清了需要点声响。她思考着该弄点什么菜呢？家里还剩下两个鸡蛋和一绺干巴巴泛黄的蒜苗，再也没有其他什么可以称得上是菜的东西了。
　　何嘉言忽然无心弄菜了，懒懒地坐在床上认真听电台里播放的音乐，是张靓颖的《终于等到你》，她记得这是几年前很流行的一首歌曲，那个时候她们宿舍甚至整层楼的人都在哼唱，现在歌里的话一句一句都戳在她的心上“到了某个年纪，你就会知道，一个人的日子真的难熬。渐渐开始尝到孤单的味道，时间在敲打着你的骄傲......”她静静地听着、想着，鼻子酸酸的，眼角也有些湿润了。
　　她已经毕业两年了，毕业后她考到了青山市一个小镇的某中学教书，在这个陌生的小镇，家人、朋友都不在身边，每天下班后只能躲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看书、上网，无聊地打发着时间。
　　辰骁毕业后选择留在天津打拼。关于这个决定他征求过何嘉言的意见，因为去留的问题他们曾经也争吵过。何嘉言深知辰骁想留在那，但是如果她让他来这个小镇，他一定会来。可是何嘉言不想这样左右他，让他为难。况且，这里毕竟只是一个小城镇，就业机会有限，如果考公务员或者事业编确实稳定，可毕竟收入有限。一个男生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里打拼而不应该为眼前这巴掌天而避目，好男儿志在四方嘛！
　　辰骁正式签约前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惴惴不安地问：“那你？”
　　“你放心好了，等你稳定了，我就去投靠你呀！”何嘉言说。
　　“那说定了。”电话那边是辰骁欣喜的声音。
　　何嘉言知道辰骁一直在矛盾纠结，他不甘心回到这个小城镇，但是又害怕因此失去何嘉言。她很欣慰在这样一个多选的岔路口，辰骁没有抛弃她，他一直在权衡，竭尽全力想要找到一个两全的办法，让他的前途与爱情共存。这证明他是在乎这段感情的，他想和她一直走下去，不想让他们的爱情成为求职路上的殉葬品。木槿蘩说得对，爱情是需要两个人共同来培育的，就像是两人三足，如果想要走下去就必须要协调，为了保持协调就势必有人要做出退让。
　　然而，异地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多少曾经豪言壮语说要等对方一辈子的情侣都败在了一段距离上。一个人的生活总会经历这样一个过程，开始的你会变得异常脆弱，因为一丁点儿的小事就会受伤，哪怕是在挤公交的时候被人瞪了一眼也会委屈的忍不住哽咽，然后你告诉自己要坚强，慢慢地你百炼成钢，不再轻易掉眼泪。
　　可是何嘉言现在显然还没有成钢，当她生病的时候、当她被人欺负的时候、当她给他打电话他却忙得不能接电话的时候，她会觉得疲惫、觉得悲伤，于是她想到了放弃。可是当他在深夜下班后仍旧不忘给她发一条短信说一声“晚安”的时候，她会钻到被子里鼻塞喉堵的痛哭，然后选择继续坚持。
　　现在何嘉言呆呆的盯着地板陷入了无尽的惆怅里。她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每次回家林秀芳总是会毫无例外的唠叨她赶快结婚“你赶紧和辰骁商量一下，把婚事定一定，老这么飘着怎么行。我算看开了，等你们结了婚，你就把工作辞了，跟他去天津吧！我不想留来留去把你留成了老姑娘。”林秀芳说这话时颇感无奈，其实她心底是很想把女儿留在身边的。
　　何嘉言深刻地体会到了她哥哥何懿行当初的感受。何懿行二十九岁时还没有女朋友，情况比她还糟糕。林秀芳就像现在一样天天愁夜夜愁，生怕儿子打一辈子光棍，一抓住机会就说个不停。当时何嘉言还劝林秀芳“现在三十岁没结婚的也大有人在，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大叔级别的成熟稳重的男士。我哥再等几年就是抢手货了。”
　　林秀芳白了她一眼说:“你不要在这给我纂嗑儿，现在的小姑娘都现实的很，要么靠脸，要么靠嘴，要么靠爹，你哥一样都不占。再拖下去，过了三十就成了下架货了，还抢手货！”何嘉言虽然知道她母亲是个很开通，跟的上潮流的人，她玩□□ ，刷微信。但是她说出这番话来还是让人很惊讶。
　　“妈，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哥长得挺周正的，您这么说就是对自己基因的不自信。再说了，靠什么都不如靠自己。总会有一位好姑娘慧眼识珠，发现我哥身上的闪光点的，您不要心急。”
　　林秀芳说:“不心急才怪，你看你哥心气儿还挺高，相一个不行相一个不行。”
　　“找对象就得好好挑，又不是买菜。”何嘉言凑到跟前说。
　　“你给我滚一边去。”林秀芳嗔道。何嘉言撒娇似的笑了笑走开了，身后林秀芳叹了口气“一个个的，愁死人。”
　　而如今，何懿行已经做爸爸了，可爱的小念堇也在去年出生了，何嘉言疼爱的和什么似的。有时候她会想自己也该做妈妈了，但是当别人催她时，她又会极力否认“不急，还早。”
　　人每到一个年龄阶段就会想一个阶段的事，不到那个年龄你就不会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何嘉言记得她刚毕业那会儿曾经豪情万丈地说：“我一定要等到三十岁的时候再结婚。”当时身边的人都唏嘘不已，她却不以为然。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真是个空想家，说的都是些痴言妄语。三十岁，那是个多么可怕的年纪啊！

　　去年五月份回天津参加舍友肖胜眉的婚礼，一年多不见大家多少都有了一些变化。几个女孩子凑在新娘跟前，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
　　“看吧！果然是你第一个结婚”关晓说。
　　“哇！一年多不见，你还是没胸。”华阳笑道。
　　“死华阳你能不能积点德。”肖胜眉打了她一下。
　　“不要这样对我嘛！”华阳顿时开始撒娇卖萌，和大学的时候一模一样，大家配合的做呕吐状，哄笑一片。
　　肖胜眉穿的不是婚纱而是传统的中式礼服，方奕昇穿着暗红色唐装，一对新人刚亮相，席间就开始了热烈的讨论。“他是特邀嘉宾吗？”“那是新郎。”“哇！长得真像香港的一个演员。”
　　没错，方奕昇这身装束加上那副黑框眼镜确实是像极了家好月圆里的陈豪。方奕昇是她们大学的同班同学，本来他的志向是十里洋场的国际化大都市——上海，但是肖胜眉的妈妈不让她离开天津，无奈之下，方奕昇放弃了去上海的想法，因为这件事肖胜眉感动了好久，逢人就说：“一个人爱不爱你就看他肯不肯为你付出，为你退让，我男朋友就很爱我。”
　　“那个是不是梁畅？”何嘉言指着门口说。大家循声看去，礼堂门口站着一个男子，牛仔裤，绿色的体恤短袖，正张望着在找人。
　　“谁是梁畅？”华阳问。
　　“大学的英语老师。”何嘉言说，虽然大学英语只开设了两年，而且她英语很差，至今尚未通过四级考试，毕业前还参加了一次校四级，勉强拿到了学位证。她总说:“我四级过不了是因为听力太差，我一紧张连hello 也听不出来。”华阳总不忘刺激她一番“那你就不是差——是聋。”何嘉言听完条件反射似的向华阳扑过去，两个人闹成一团，关晓摇着头无奈地说:“又来了！”何嘉言根本闹不过华阳，华阳身高一米七，何嘉言只有一米六，身高上就有了明显的差距，要是认真的追溯起来何嘉言可以说是输在了娘胎里。而且何嘉言特别怕痒，只要往她两肋一抓，她立刻笑得没劲儿了，毫无抵抗能力。
　　何嘉言英语没学好这是事实，但是对这位英语老师她印象深刻。他年纪比她们大不了多少，别看他的名字斯斯文文的，他可是因为说话犀利在学生中破有名气的，大家背后都叫他“毒舌梁”。他说话那叫一个损，常常让你笑着笑着忽然发现自己被损了。
　　学生上课打瞌睡，他会说:“你们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把桌子磕坏了，要赔钱的。看看你们使老牛劲把眼睛睁开，吧嗒一下子又闭上了。好在旁边是堵墙，不然你们就摔到楼道去了，磕坏桌子还要把地砸个坑！罪孽深重，无期。”
　　“有些男同学，你就不要再照镜子了，咋照也是那个猪样。”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玩手机，谁会对着自己的□□傻笑。”
　　说起他的犀利名言还真是不少。
　　“哦——毒舌梁，你们的英语老师。”华阳恍然大悟。她们大学的英语课是根据高考英语成绩分班的，华阳，管小夏分在了A 类班，何嘉言，关晓，肖胜眉，彭硕分在了B 类班。关晓跟何嘉言是同一个班，也就是“毒舌梁”的班，肖胜眉、彭硕又在另一个班。
　　她们正说着，发现关晓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梁畅身边，两个人说说笑笑，举止亲密，她正拉着他向这边走来。
　　“哦——”大家瞬间领悟了。
　　梁畅是出了名的毒舌，要是被他抓住你的错处，不损的你哇哇大哭也一定会让你面红耳赤，下不来台。可是关晓偏偏撞在了枪口上。梁畅喊她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她正沉迷在电子书里茫然不知。梁畅连着喊了她两遍，她还是没反应，何嘉言坐在她前面，回头往她手机上一拍，她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的站起来又不知道老师问了什么。
　　梁畅看着她说:“同学，你带脑子来上课了吗？快检查一下，是不是吃饭的时候落在食堂了。”全班同学都笑了起来，关晓红着脸，全身不自在。何嘉言趁乱告诉她老师让读哪段。关晓磕磕绊绊地读了起来，梁畅始终皱着眉心，不时地抬头看她。
　　关晓终于读完了，梁畅开口说:“同学们辛苦了，听了这么半天的噪音。”关晓紧咬着嘴唇坐下了。
　　这件事以后连着几个月，关晓破天荒的没有再整天抱着手机看电子书，而是泡在图书馆苦学英语。
　　终于有一天她站在梁畅跟前流利的背出了《Pride and Prejudice》的其中一个章节。梁畅一直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背。等她背完，他扬扬嘴角说:“Good ”。
　　关晓晃了晃食指说:“No——it\\\'s perfect ”梁畅挑挑眉毛不置可否。
　　他们两个人也就像达西和伊丽莎白一样，消除了偏见，从彼此仇视变成了亲密恋人。
　　爱情有时候就是这样，他傲慢你就要比他还傲慢，他嚣张你就要比他还嚣张，总之你的势头要盖过他的势头，这样你就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