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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母亲病了,终日卧在床榻。我去看她时,母亲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睁着黯淡无光的眼眸,静静地瞧着我。
      我坐在床沿上,取过桑姨手里的毛巾,擦拭母亲暗黄憔悴的脸颊,心里不禁一酸。母亲昔日如珠如玉的容颜竟然衰败如昨日的黄花。
      蓦然,母亲的眼里流出两股晶莹的泪水,顺着面颊缓缓下滑,我一惊,忙举手缓缓拭去,看着母亲悲伤的眼睛,我道:“母亲,你放心,我一定会请人治好你。”母亲回视着我,双目朦胧分不清丝毫情绪,过了一会儿,母亲阖上双眼睡去,我仍靠在床边的栏木上,望着浮雕着各式吉物的床牙,脑子里茫然一片。
      桑姨已经掩上门下去,房间里悄然无声。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一起一落,却更显出冷清的静谧。
      我站起身,将勾在床檐两侧的蚊帐挂下来,便走了出去。
      这日天朗气清,山庄上空的蔚蓝不见一丝浮云,我走进信园里。信园是母亲的花园,而信园后则是我和母亲的住处。从小到大,我活动的区域便是信园和内室。我从不知道信园外的世界是如何,小时候很是好奇,甚至为此偷偷跑出去一次,但很快就被母亲抓回来,她没有如往常我胡闹时打我罚我,而是冷冷瞪着我,眼里却流着泪,我那时本在哭,但被母亲一吓,连哭也哭不出来,只是呆呆跪在地上,母亲道:“你那么喜欢外面,我便成全你,但从此以后你不准再踏入信园一步,我们母女关系也就此一刀两断。”
      我当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桑姨在一边拼命用眼神示意我,我也没有看到。母亲说完就命人将我拉出去。自己起身回房。
      当时我是如何抗拒,如何大哭大嚷。我都模糊不清了。只是醒来后,我发现自己仍在房间便全身松懈下去。
      自此以后我便再也不敢踏出信园一步。我随母亲一同信佛,再大些便渐渐消下好奇心,觉得信园外不过是人多了点,世情艰险人情复杂了些,实在也没什么好的。
      母亲养植的奇珍异卉依旧烂漫,仿佛可以永远这样烂烂漫漫地开下去。我停在一株灿烂的紫荆树前,细长的树枝上簇满了紫红的花朵,向四周肆意地伸张。
      我凝望着这株如火如荼的紫荆树,想起幼小时母亲抱我在膝上读诗,“三荆欢同株,四鸟悲异林。”她说紫荆三荆同株象征同胞子弟雍和敦睦,“木犹欣聚,人独异哉。”母亲叹道。
      我自小便同母亲相处,从未见过兄弟姐妹,当时年幼无知,全然理会不了母亲话语中的凄凉,此刻追忆往昔,又想到母亲卧病在床,言语不能,行动不便,几乎不能自理,只觉小小的心胸中也生出几许难以言说的惆怅。
      我本待要伸手折枝,供在卧房的胆瓶里,此刻不免悻悻垂下。走出阴影处,早秋的阳光仍然携有夏季的余焰,明明晃晃,我感到头脑晕眩,便走到邻近的凉亭里歇息,这凉亭名唤扶桑亭,因在凉亭四周遍植扶桑而命名,亭四柱镌刻唐人的七律,“瘴烟长暖无霜雪,槿艳繁花满树红。每叹芳菲四时厌,不知开落有春风。”
      我凝望着朱红硕美的扶桑花,反复吟着“每叹芳菲四时厌,不知开落有春风。”心里茫然不解,不知母亲将这首诗刻在亭柱上,是欢喜朱槿的四季常开,还是讽刺其容易让人厌足,不如随春风开落让人加倍珍惜的百般芳菲。正凝神思索间,一道清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姐,苏先生来了。”
      是铃兰的声音,我转过头,看到铃兰身后的白衫男子,温煦清雅,清姿傲骨,正看向我。我走下台阶,对着苏先生行了一个礼,这是母亲教导我遇到苏先生需要的礼仪,苏先生是唯一我所知道的母亲的好友,也是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信园的外人。
      我道:“苏先生,你是为我母亲的病而来的吗?”
      苏先生温和地看着我,目光里有着一种我所不懂的微光,他道:“是。小姐,夫人现在还好吗?”
      我摇头道:“母亲已经说不了话,终日昏迷卧榻。”
      苏先生道:“小姐,请带我去见见夫人吧。”
      我颔首,与铃兰领着苏先生径直去向母亲卧室,桑姨恰好从屋内走了出来,她看到苏先生,不禁热泪盈眶,扑通跪下道:“先生,你一定要救救夫人!”
      苏先生忙向前扶起桑姨,道:“快请起。在下能做的必不会怠慢。”桑姨仍是一个劲地磕头哭诉。
      我看到桑姨如此失态,心里也有些反感,便道:“桑姨,你起来。先让苏先生进去看看母亲。”
      桑姨一愣,她一向听我和母亲的话,便讪讪站起来,面上仍旧挂着泪珠,我用眼神示意铃兰,铃兰会意,走上去递给桑姨手帕。桑姨看了看我,便扭过头去擦脸上的泪水。
      我让铃兰她们在外面等候,自己便随同苏先生进入屋内,屋里满是浓厚的香味,苏先生微皱了眉问我,“这是什么香?味道如此奇怪。”
      我道:“是母亲自己研制的香,母亲叫它迦南香。”
      苏先生面上看不出喜恶,只淡淡点了点头。来到床前,我掀起两侧蚊帐,露出母亲憔悴尖瘦的脸,苏先生坐在床旁的椅上,先是凝神察看母亲的脸色,眼睛,后诊上脉,约莫过了半刻钟时间,苏先生突然对我道:“小姐,你先在外面等候。”
      我虽心里疑惑,但想苏先生自有他的道理,便走出外面等待。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苏先生就出来了,他面色不变,只是神色略显异样,这种异样在触到我的眼神时愈发明显,我心里一突,心想母亲不会.....苏先生开口道:“小姐不必担心,夫人如今虽昏迷不醒,但只要静心休养于生命不会有大碍。”
      “先生的意思是?”
      “小姐,你知道莲华吗?”
      “莲华?”我茫然道,“是佛经上的莲华吗?”
      苏先生微微一笑,“佛经上终究是传闻,但现实中确有同名莲华者,清净香软,为尘世圣物,治百病,驱百恶,还魂追魄。如今唯有莲华能让夫人痊愈。”
      我越发迷茫,“可是我从未看过莲华,不知从何处觅取。”
      苏先生道:“据在下浅陋识见,有从西域进贡而来的莲华,供奉于当今李唐皇室。”
      我道:“苏先生,芜疆年幼无知,还请先生详加指点。”说罢,我微微一福。
      苏先生道:“小姐,苏某能做的便是告知莲华
      他叹道:“芜疆,你长大了。”
      我道:“芜疆听母亲说我到二十才算是真正长大成人,但芜疆今年新交才十六岁。”
      苏先生微微一笑道:“男子二十而冠,行成人礼。但女子通常二八待字闺中,于女子而言,通常嫁人后便是长大。”
      我吃了一惊,道:“依先生之意,那么芜疆是永远也不会长大了。”
      苏先生道:“这却是为何?”
      我道:“芜疆终身不得踏出信园一步,那么何谈婚嫁之事。”
      苏先生静静看着我,突然道:“芜疆,难道你从未想过走出信园吗?”
      我道:“自然是想过,不过是幼年时的想法罢了。如今却不曾想,况且母亲病重。芜疆身为子女,更不能离开母亲。”
      苏先生一叹,他道:“芜疆,你母亲将你教导得很好。”
      我摇首道:“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苏先生眼眸一黯,喃道:“确实,确实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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