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宅》小园

1、万宅

　　父亲将她送了从出去，她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让她忐忑、惊悸。
　　到了万宅，迎接她的不是大红色的热闹，而是一片肃静的冷清，她从侧门中被抬了进去，有人在轿外低低道：“老爷身子不好歇下了，少爷有事外出。少奶奶现到东边的厢房安歇吧。”
　　她真想哭，她头上盖着大红的盖头，凤冠霞帔，满脸浓妆，她不能哭，哭了妆就化了，被人看到就会怪不吉利。
　　她到了房内，一路被丫鬟小心搀扶着，这是爹爹临时给她买的丫鬟，叫莹儿，才十三岁，本是天真烂漫，这会儿也被骇地一声不吭，在进了新房后，门呀地关了上，门口传来锁链的金属声，她心里发慌，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莹儿也怕，搀着她的手抖着，小声说：“小姐，他们怎么把我们锁在里面啊？”
　　话音刚落，门外恰传来低低的嗓音，“请少奶奶安心歇下。少爷晚上就回来。”
　　她没说话，那声音也没指望回答，就再也没了，她知道，门口已经没有了人。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心情开口说什么，她的脸掩盖在红盖头下，沉闷惶惑。
　　“小姐，我好怕。”莹儿小声道。她轻声道：“莹儿，帮我把凤冠取下吧。”莹儿照做了，她一阵轻松，现在，终于看清了这个广阔的新房，没想到第一眼的印象便是广阔，或许太广阔了，原本并不少的家具在这个广阔的空间里反而寥寥落落，显得更为渺小凄凉，这家具并不是崭新的红，而是古旧，肃穆的沉暗，从漏窗外斜射入的阳光，也无法在家具沉沉的表面反射出光泽，她与莹儿面面相觑，在双方眼里同时看到了惶惑。
　　万宅是当地有名的家族宅邸，据说祖上与西周皇族有亲，因此一直为历代皇帝关照，而万宅里的主人陆陆续续也有做过官的，只是都不高，他们擅长的是守着这栋古老庞大的宅邸，死死守着。周围建筑起起落落，而万宅却总是一成不变，真的，传说万宅里面的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万家人就算穷死，也不会贩卖宅里的一线一缕。
　　当初爹爹送她入万宅时曾购置了许多陪嫁品，但万宅来的人却说，无论什么也不能带进万宅，除了你的女儿，那个仆人安静低缓的声音听得人无法反驳，他说，这是万宅的规矩。
　　最后在爹爹央求才总算松口可以带一个陪嫁的小丫鬟。万宅的人说，只准带新买的丫鬟。没有人理解万宅古怪的规矩。万宅的人也不强迫别人理解，只要别人服从就够了。
　　她家是商贾起家，在当地也算是富甲一方，爹爹为了攀亲万宅，千方百计找门道要与万宅的人建立关系，但无不被拒之千里之外，但最近，也就在最近，万宅的人主动上门，爹爹惶恐不暇穿鞋就迎了出去，万宅的人是来的提亲的，他们的二少爷需要一个新娘。
　　最后，爹爹让她，今年十七岁的她嫁了出去，爹爹说，万宅是高贵门第，就算是当今皇室也没有万宅古贵，她能嫁进去是三生修来的福气，给娘家添光，自己也增光。爹爹将她嫁了过去，尽管他知道万宅没有钱了，他们需要钱，所以才自降身份来提亲。但这也改变不了爹爹对万宅的倾慕神往。
　　原本嫁人最喜庆热闹，但因为万宅，她嫁进去的是万宅，那套民间的十里红妆，吹锣打鼓全没了，日子也是万宅选定的，不是什么黄道吉日，万宅的人来了，说：“明天你将你的女儿抬进来吧。”于是，她就在那一天清早上了花轿，爹爹雇了当地最昂贵奢华的万工轿，到了万宅门口，她被扶了出来，万宅不许除了她和莹儿以外的人进去，万宅早有人等在那里，她被抚进一乘窄小昏暗的轿子。
　　她现在坐在这个阴冷的房内，一动也不敢动，当她自外面抬入万宅时，就那一瞬，天地都暗了，她坐在轿子里，明明炎暑闷热，却生生打了个哆嗦。
　　她对着莹儿说：“莹儿，你去倒盏茶来。”莹儿是被吓着了，才一个劲地发愣，现在听到她的声音，才忙道：“好。”她靠在床沿，觉得压抑，没有一丝新娘的喜气。她就一个人进来，还有莹儿，两人什么也没带，如果现在有娘家带来的物件，她看着也是温暖的，但没有，只有她自己，而且她也在变，自从上了万宅那阴暗的轿子，她就被染上了万宅的印记。
　　这是她的婚礼，她一直幻想的十里红妆，就像当初姐姐嫁出去一样喜庆热闹，红得那般热烈，那般夸耀，一直红到心里。她的泪水在眼眶里蓄积着，莹儿端来了一盏茶，她就手呷了几口，泪水滴落了茶盏里。莹儿也不知安慰，呆呆看着。
　　她看着外面日光渐渐昏下去，而她们被锁在房间里等待她的新郎，也不知是什么荒诞。她不知道要嫁的二少爷长什么样，爹爹也不知道，但爹爹总安慰说，万宅的人必定好相貌。甚至连年龄也不知道，只知道她是续弦，二少年的妻子去年得了重病死了。
　　续弦的男子岁数一定不会小，她害怕成年男子。一直都怕。
　　“小姐，你看，那里悬着一把剑。”莹儿的声音响起，她呆呆回过神，看着莹儿手指的方向，一把狭长古朴的剑正悬在西面墙壁正中，她还从没看过这么古雅简朴的长剑，三哥的剑她也瞧过几把，三哥爱兵器，兵器中最爱剑，腰间常年佩带白玉佩剑。但这把长剑，正如这里的家具，泛着墓葬古物气息。她感到一阵悚栗，谁会在新房里挂剑？难道这也是万宅的规矩。
　　她掉过头，莹儿在耳边道：“小姐，这里真是稀奇古怪，房间又大又空，一点红也没有，新娘子的房里还挂着剑.....”
　　“闭嘴！”她斥道，莹儿委屈地瘪了瘪嘴。她和蔼道：“不许胡说，你也知道万宅自有它的规矩，我们今后要小心为上，有些地方不该看不该听的就尽量避免。”
　　莹儿闷闷点头，她也无心多说。只心里奇怪，这个新房里怎么没有镜子，她感到额头的冷汗一定化了一部分的妆，也看不到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莹儿，你找找看，这里有没有镜子。”
　　莹儿乖乖走在房间里看了看，摇头道：“没有，是不是在格子里，小姐，这里有一长柜，我开了看看吧？”
　　她犹豫了一下，道：“好。”
　　莹儿拉了拉柜子，却打不开，嘟囔道：“奇怪了，小姐，柜子怎么打不开啊，明明没锁啊。”
　　她看了过去，见是一个暗红大柜，柜面清素，柜顶罩沿雕刻精细，这算是这里唯一靠近红的家具了。她看莹儿还在拉，也奇怪明明不见外面上锁，怎么会拉不开，她站了起来，想过去看看。
　　蓦然，她们听到一声极细极低的窃笑声，莹儿吓得抽开手，她也骇地毛发直立，莹儿直愣愣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无疑，那极其诡异的闷笑声就是从柜子里发出来的，莹儿忙跑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臂，两人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那暗红的大柜，连呼吸也放得小心翼翼，神经绷得紧紧的。
　　她强作镇定，咽了咽口水，正要说话，那笑声又传了出来，这会儿更加清晰可怖，两人同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这笑声好像是人努力憋住却实在憋不住笑出来的，而且几乎已经肯定就是从柜子里透出的。外面的阳光越来越暗，屋子的一切都仿佛染上了阴森的诡异，她们站在房内，依旧盯着柜子，一步也走不开，“小姐，”莹儿声音放得很低，带了浓浓的哭音，她也怕，不知道什么人藏在柜子里，她镇了镇心神，高声道：“出来。不管你是谁？请你出来，不要装神弄鬼。”
　　莹儿佩服地看了眼自家小姐。
　　那柜子却仿佛沉寂下去。
　　“莹儿，你先到门口，叫叫看外面有没有人？”她低声道。
　　莹儿点了点头，一转身忙跑到门口，拍着门叫道：“外面有人吗？有没有人哪？”
　　然而外面与这柜子一样沉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