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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转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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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彼岸,奈何离魂。
长帽黑衣的鬼差打一声闷锣,领着一列新死的鬼魂登上枉死城的大殿。
秦又白跪了下来,茫然的目中空洞无物,十殿阎罗高居在上,对他却无甚意义。
嗒——堂木一响,便有空洞的声音从头顶幽幽垂下:堂下人可是秦又白。
无答。
前来枉死城的多是冤魂恨魄,因怨气之故魂魄多有不全,故而到此地时多半迟钝无知,宛如泥塑木人。判官掀了掀文书,不多时便找到秦又白此名字,正欲勾画,却听那下面的鬼魂突然开了口。
“大人,小人想知自己到底是何时身死。”
残魄虽多,有神识的也不在少数。判官不疑有他,开始翻动生死簿寻找,秦又白……秦又白……
然而不等判官找到答案,沉默的人却反问道:“可是死于尸鬼分尸?”
“非也。”判官掀去一页,无果,继续细细的寻找。
“那便是死于水牢虐杀。”
“非也,非也。”判官把簿子倒过来,又翻一遍。
底下传来低低的呛笑,判官微微不悦的合上生死簿,却听那人痴痴的自嘲:“大人不必再找了,小人身死,乃是死在更为久前的一刻。”
身边一直静默的鬼差陡然变色,“大胆贱魂!竟敢戏弄大人!”
“等一等!”头顶上的判官突然喝止,细细看了眼秦又白,又低头瞟了眼重新打开的生死薄,问道:“秦又白,你可有不甘?”
“小人不敢。”
“是,你是不敢,相反你还心如死灰,一心求死。”判官抖了抖衣袖,扬声道:“人有人道,鬼有鬼则,你方才的所言所为,足够本官定你一个大不敬之罪——你可有不从?”
秦又白默然,垂首待命,完全不加反抗。
大判官清了清嗓子,无声的吐出几个字,递给鬼差一个眼色。鬼差立刻受命,押着秦又白绕到后殿,后殿有三口井,其中两口井前都排着长队,等着跳井的鬼魂一眼望不到头,唯独秦又白面前这口井乏人问津。
鬼差狐疑的瞅了瞅这口井,又确定一遍自己当时没有听错。
“奇也怪也,这口乃是生井,大人的惩罚竟是要将这小子投入生井中?”
惊异归惊异,鬼差还是将毫无反抗的人推了下去,古井很快吞噬了秦又白的魂魄,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再次归于平静。大殿上,下人有极有眼色的给判官端上一杯热茶,恭维道:“大人,您歇歇,先喝口茶。”
“唔。”
下人恭敬的立在一旁,冷不丁瞧了眼生死簿,险些吓出一身冷汗——因为那白纸黑字上,秦又白其名居然是归属在“生簿”之中!
判官却并不在乎属下的目瞪口呆,喝完茶,方擦了擦嘴道:“没错,此人阳寿未尽,也不知底下哪个糊涂官差办的事,竟将这阴阳半魂给捉了来。”
“那、那可如何是好?”
“无妨,我刚才命人将他丢入了生井,虽不能重新轮回转世,但可以叫他以旁人之躯继续行阳寿,勉强也算弥补。”
“还是大人思虑周详。”
“我不过按章行事而已,不过此人命格着实奇怪,明明命尽将死,魂魄都已脱体归阴,却硬生生被干涉了死路。结果呢,弄的如今人成生魂,身成死身,最后只能投入生井,假借他人之躯勉强度日。”
“大人已尽人事,新生如何,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造化么?就看这小子下次再来我这里报道是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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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胡两钱,白芷一钱,用温火煎熬三刻钟……然后……然后……”
史巫奇挠挠头,实在想不起下一句配方,只好不情不愿的瞟了一眼桌角的医书。轻嗤一声,他又加入两勺苦地丁,锅子被烧的热气腾腾。
“啧,中原人的方子就是折腾,非要七七八八绕那么多弯,光味道就能把人给苦死,到头来也没见效果有多好。”
炉火噼啪,一星火粒飞溅到敞开的医书上,不多一会儿就静谧的燃烧起来。
史巫奇仿佛根本没看见,依旧念念叨叨的搅着药锅。书本烧的极快,呼啦啦掉到地上,火苗托着燃烧的灰烬飘入半空,又悠悠落到床边,引来床上昏迷的人似有似无的呻吟。
史巫奇挑挑眉,床上躺着的是个年轻的男人,长期的昏迷使得这人早不复最初的康健,年岁不大,只是身形苍白消瘦,俊秀的脸蛋也被耗损的脱了形,看上去单薄又虚弱。
滚烫的灰烬在病人的指尖燃烧、熄灭,床上人吃痛的张了张嘴,还未来及出声,转眼又滑入更深的晕迷。
史巫奇瞧也不瞧,拍拍身子,张罗午饭去了。
十三日。
从他把这个年轻人拎回来,这人已足足昏迷了十三日。
除却被人长期囚禁积病劳损,其余的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外伤,可至于为何人这么久都不醒……史巫奇哼着调子往锅里加辣椒,要么是运气太差,倒地时撞到了头,要么嘛,就大约是受伤的同时亦受了极大的刺激吧。
史巫奇不急,他是真的不急,因为他有的是时间。
可是这个年轻人却似乎很急,所以在被火星烫到的第二天,他就恍惚着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有些妩媚的桃花眼,黑白分明,茫然的视线对向茅棚屋顶,一言也不发。
床头放了一面镜子,那可是史巫奇的老宝贝,原本压在箱底珍藏多年,就指望着给妹妹出嫁的时候用。可是年轻人醒来的第二天,这面镜子就碎了,摔碎镜子的人蜷缩到墙角,抓着自己的脸蛋歇斯底里的大叫。
史巫奇把碎掉的镜片拾起来,心疼的吹了吹,本来想批评两句,抬头却见那满脸抓花的年轻人呆滞的望着他,喃喃自语:“我是谁……我是谁……”
史巫奇没好气的轻嗤:“你爱是谁就是谁,这种事儿,还用得到请示别人的意见吗。”
年轻人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似笑非笑的捂住头,那样子真比哭还难看。
年轻人重伤在身,还不能下床,史巫奇也不是个能细心伺候人的主,把饭用热水一拌丢到床边,人便扭着头走了。待他傍晚的时候再来,床头的饭菜纹丝未动,床上的人也动也未动,泥塑一样僵在那里,空洞的目光甚至没有一丝丝的偏移。
史巫奇挑挑眉,从兜里摸出一大把红辣椒,看也不看的塞进那人口中。
年轻人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怔的含着辣椒半晌,终于受不住刺鼻的麻辣,呛出搜肠刮肚的咳嗽。他本就大病未愈,这一咳嗽连着扯动前胸心口,最后竟断断续续的咳出淤血来。
史巫奇耐心的等他咳完,才心疼的去看床边干冷的饭菜,打算就这么直接丢掉。
这时,一只颤巍巍的手伸入他的视线,史巫奇顺着手臂望去,是年轻人虚弱到近乎透明的脸。“我……我要吃。”
史巫奇挑挑眉,含笑看着年轻人狼吞虎咽干掉一整碗饭,打出一声轻佻的呼哨。
“看不出来你小子,挺能吃的嘛。”
扒干净最后一粒米,年轻人沉默的缩回床角,抱起膝盖,对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双手发愣。
他的手上免不了一些外伤,这几日还不能碰水,但看这年轻人的眼神,仿佛这双手就此废掉再也不得用似的,哀伤的几近绝望。
史巫奇倚在门边,默默的抽一支不知从哪里摸来的旱烟。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秦……”
“秦什么?呵呵,武林盟主秦律?”
年轻人默默垂下眼,“就叫……小秦。”
“好吧——”史巫奇意味不明的把声音拉长,在靴子上磕磕烟头,“小芹菜啊,你是我花五十两纹银从天水教的蛊室里买回来的,还善心大发的给你好养病,欠条已经打下了。我不管你以前是谁,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仆人,身子一好就赶快去干活,我还等着收钱呢。”
小秦张了张嘴,本能的想反驳,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再次恹恹的垂下眼。
史巫奇才不理他,轻哼过后,臭屁烘烘的甩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