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行晚》戈虞

4、今夕酒醉不知心

　　4.今夕酒醉不知心
　　何淮安走的时候，有嫩叶正在枝头悄然生长。送他至门口，阮娴还在不放心的叮嘱，“哥哥说好的，等我长到这么高……”她使劲蹦了一下，“就来娶我的。”
　　他揉她的头发，笑容温暖，“好。”
　　他走了，他去开拓他的世界，从那个时候起，阮娴，还有何府，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可惜这个道理阮娴那时候不懂，只盼着院子里的树抽丝又发芽，盼望自己快点能长到那个高度。终于长到那一个高度的时候，阮娴已经18岁了。在六年的等待中，她似乎终于有点明白，到底何为依赖，何为想念。
　　依赖是把他当哥哥，想念，却是想嫁给他。
　　但是他好像已经忘了她，天亮又天黑，他始终没有来。她觉得，六年的等待就好像是梦一场。可惜她到了这种年纪，竟然还是抱有幻想，幻想他会提着行囊，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对她说，“阮娴，我来娶你。”
　　真是讽刺。
　　阮娴没有等到他，却等到了梁立甫。梁立甫就是梁少爷，日本人在北平出了名的走狗。阮娴在街边卖报纸的时候偶然碰见了他，当时他坐在老爷车里匆匆一瞥，竟然就这么惦记上了。阮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平凡的模样会被他看中，他竟然开始对阮娴展开狂热的追求。
　　梁立甫对周围的人说，他就是看中了阮娴的干净，所以没有硬来，他想靠真心打动她。阮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冷笑，打动？她阮娴一颗真心早就交给了那不知道现在在哪里的那人，又怎么会被他打动？她的心就像一块冰冷冷的石头，为自己多年的等待好笑，为梁立甫的天真好笑。
　　平心而论，梁立甫虽然是走狗，但是待阮娴是极好的，也只有阮娴，在面无表情的无视他之后，还能让他花重金博美人一笑。诚然，被梁立甫如此厚待，阮娴心里不是一点感动都没有的，但是也只有一点，多余的，全都耗费在了漫长的等待上。
　　阮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再遇见何淮安，更没有想到，重逢竟然是以这么难堪的方式相遇。
　　她只不过是一时心软，答应陪梁立甫去参加他的生日会，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遇见她等了足足六年的故人。彼时她正端着高脚杯，陪着梁立甫向来参加宴会的日本人打招呼，一转身就看见不远处的人影。长身玉立，一如当年初遇的模样。
　　她觉得她的心跳都快停了，那一瞬间，真的有想过就那么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只是那份狂喜只延续了一秒，她就看见他的手臂上，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她愣愣的站在原地，看见何淮安低头，温润的对着臂弯里小鸟依人的女子笑。
　　原来重逢这么简单，不过是我手中有他，你怀里有她。
　　见她愣愣的看向那边，梁立甫注意到她的视线，眼神轻轻一扫，蓦地笑开，“那个是我的部下，能力很出众。我们去打招呼。”
　　她刚想说“不”，他却已经带着她往那个方向走去。“淮安。”
　　他微笑着打招呼，何淮安端着酒杯，轻轻与他一碰，“祝您生日快乐。”
　　阮娴猝不及防与他打了个照面，眼中映出他低落眉眼的样子，又看见他身旁的女子，不禁想要了冷笑。嗬，原来那么想要丢下她出去，投奔的就是这样的人吗？察觉她的不自在，梁立甫将她往前带了一带，“这是我正在追求的阮小姐，阮娴。”
　　阮娴屏住呼吸。介绍了名字，应该想起她了吧？不出意料的，何淮安果然沉思了一会儿，皱着眉头，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久久未回神，直到他身边的女子轻轻推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您好。”
　　他说着，与她碰杯。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阮娴突然笑了，她发誓，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开心过。她笑的快流出了眼泪，这才在梁立甫诧异的目光下和何淮安碰了下杯，解释道，“对不起，想到一个故事，真是太好笑了，一时没忍住。”
　　何淮安也是浅浅的笑，“没关系。”
　　他的眉目清隽，坦坦荡荡一如从前。但是阮娴知道，他不记得她了。她留给他的记忆原来这么淡，淡到只是在听到名字的时候，微微的皱一皱眉。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