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莫云离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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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不名离殇。最初的名讳已模糊在记忆深处。
如今的离殇已是大荒赫赫有名的侠士，济世悬壶的冰心堂弟子的榜样。初出大荒时怀抱的侠客之梦已然实现，历经风雨的医者却怅然若失。
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呢？巨大屏障后的那位操作者。是了，便是那时：在雷泽的南海之滨，恍惚回到过去的长歌之行。
回顾往事。不知不觉间，大荒变了。
曾不得不快马穿行的江南雷泽被滔天的洪水淹没。魍魉的沉船之地沉入南海湖底，朴实的有个小村化为奇妙的月牙之村；竹精与蝶妖们世代居住的青竹居与凝香园顷刻间化为乌有，便是凶险万分的龙首坝与十日之痕亦不能幸免。
风景奇妙的仙霞岭变成怨气丛生的鬼村，映日荷塘与明镜湖亦成为鬼气丛生的兰若寺；夏苑与青田化为清秀的桃李花林，孤独的永宁镇变成了富饶的木渎镇。还有心切的冰心堂故居，被清时断裂左臂化成的冰莲托起，飘于东海之上。
离殇记得曾与灵曦可芯并肩而行的坚决，欢喜冤家临渊丹云的努力。
记得不戒与苦海大师的相顾不言，凌云在蜃楼与本心相抵的挣扎。
记得总是吹牛的酱油舅舅最后一刻视死如归的勇猛，耀威以身抵石时奋不顾身的怒吼。
记得海老落下悔恨泪水的孤注一掷，龙王贔屃舍弃一切镇压合虚山的决绝。
记得面对东皇太一时的愤慨，太古铃音被困归墟的痛苦无助。
记得孤月氏为孤寒村长取来忘川水的怅然，至今挂在腰际的蟾蜍古玉寄托的那份重量。
记得指间桃李花情背后的情殇，莲心雪水泡出的水乡之茶的清苦。
十八年前君何愧？共工之怨，支离骨针，狐妖妹喜，瑶台隔世。
剑门关豪情壮志的遗愿，幻情斋痴心一片的相思。
刑天残魂狂暴的摧毁，梧桐幽境清亮的凤鸣。
云麓失守，天草孤傲；云逸风汐，旧情之谊。
牡丹黑夜冰心长老的陨落，梦幻白日守将执念、父女情深。
上清峰清影吞吐魔气只为曾经那份回忆，坚守阵地灵魂的咆哮回荡在倾崖古观之上。
破镜重圆之苦，明崖石刻为之动容。
莫忘亭的曲折历历在目，一曲相离不相忘奏响刻骨铭心的爱与恨。
守候其主的老骥，对天长出凄切的悲鸣。
祈风台上勾心斗角，暮苍渊下一目国的孤苦，大荒枭雄玉玑子内心的悲愿，又有谁能得知？
一切的一切都在那场大梦中重现，如若永不褪色的画卷。
不再如初的心境仍能为此荡起波澜，轻笑着，向那名一同回顾过往的老人郑重行礼。
人生如梦。然于梦中人而言，这便是大荒。
如今想来，她的大荒是幸福的。
在已朦胧的最初、天虞岛出山起，便有一名女天机与她不离不弃。她们紧衣缩食，节省一切可用的钱财，只为攒起如今看来微不足道的一金——连便利的黄土神石都不舍使用，辛劳地徒步而行。即便过去很久，离殇也还记得终于拥有一金后那种发自心底的愉悦，那份纯粹的欣喜若狂。
尽管那时，颇有几分.身不由己的味道，离殇却并不介意自己成为屏障后那位的“傀儡”。
试问，谁会恨创造自己的人呢？便那人不过无心，于她，亦是无可替代。
曾在其不动作时悄悄张望，透过无法跨越的荧屏。
那段一望便是一下午、一晚上的时间，是幸福的吧。她从不会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然后，回归那个，属于她一人的大荒。
女天机不见了。而后认识的那些与己相同的友人，不见了。
一直与己相伴的那位，亦从屏后离去。
离殇怔怔地望着没有任何异样的天空，轻叹，抚着腰间陪伴始终的元魂，道：“婉灵，熊义。我是不是老了？又在回忆过去了呐。”
不知应无法再见的友人们作如何想。也许，自己是个执着的笨蛋吧。
她曾经的操作者、陪伴者，可能早已将她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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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几时回，流年如歌应记取。
自东海与龙邪一战后，离殇便会时不时回到托起江南冰心堂的悲之冰莲。时隔多年，一切都与当年不同。然，抬头仰望，那空空荡荡的漱玉居总是立在远处，保持着最初的模样，静待其主。轻抚颇显陈旧的檀木：她能感知到房屋的感伤、期待，以及对于主人满溢的骄傲。
——许久不见，清时。
随后，承载着慈悲轻巧落于神农像之前。年轻的冰心堂弟子们认真刻苦的修行着，不论药毒。一度分裂的两派在长者的调和下逐渐放开，慢慢的认同从前向来不屑的异端观点。红衣的男弟子耐心地立于两名显然新来乍到的弟子身前，解说并演示着什么。
“夏柘。”离殇轻唤。
“……？离殇师姐！”
夏柘回头，神情间闪过惊喜，吩咐一声便向稍有些突兀的女子走来。
“怎么是你指导？若茯和茗微呢？”
“今日……有些特殊，长老希望一个人静一静。”
夏柘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嘴角弯起明显的苦涩弧度，“师姐，可以劳烦你去陪陪长老吗？”
夏柘是如今伏枫手下的第一人，几可算是毒派的代理长老。伏枫不在，他便是顶梁支柱。所以，他不能在弟子们面前露出任何憔悴心忧的神情。
“我来，本是为此，并不劳烦。”
明知这等心酸的离殇拍拍他的肩，为这愿意在她面前卸下防备的——虽是毒派，她却从不在意药毒之别——师弟轻柔一笑。
“辛苦了，夏柘，你做的很好。”
踏上独一无二的冰莲亭，墨玉冰清的身影倚于柱旁，遥望无边的东海。手中执杯，却非其所爱的美酒。茶汤一如记忆中清时杯中的碧绿，淡淡药草之香溢满鼻端。
“十年空对春如许，总是西风误。”
饮茶的手微微停顿。
“暮下轻烟，桑上残雪，谁记来路？”
吟着独属江南水乡那位令人牢记的茶者而作的诗句，离殇缓步接近用心倾听的友人。
“问莲心知为谁苦？乡音未忍顾。斜阳院落，杜鹃声里，不如归去。”
“你来了，离殇。”
“许久不见，伏枫先生。”
转过头的孤傲之人带着与其惯常不符的柔和微笑。曾经不拘俗礼的毒派长老，两鬓也已多了些白霜。然，眉间隐藏的傲然却未减半分，只是更多了身旁无知己的寂寥。离殇低头拾起置于伏枫面前斟满的茶杯，郑重地将其中已然微凉的泉水洒在面前，又径自斟了一杯，笑道：“今日呈清时相让，能与伏枫先生共饮。不知，清时要知我如此作为，该如何冷眼看我？”
“哈哈哈，能邀故友共饮，又怎不为？”
伏枫仰天爽朗一笑，如曾经举杯共饮时那般举起茶盏，“来！干！”
见状，离殇亦是举杯，动作豪放丝毫不见其适才半分矜持风范，却是不曾违和：“纵无美酒，以茶代饮亦是痛快。这一杯，离殇敬伏枫先生！干！”
斟满，饮尽。重复三次。伏枫静待其三饮毕，才笑着将茶水饮尽，提起茶壶将两人的茶盏再度斟满。
“多年不见，离殇变化不小。如今看来，竟只有伏枫一人还停留于原地。”
“先生此言差矣。离殇致力于巡游大荒，不过风霜侵蚀，而先生虽是留于东海，却是留住了冰心堂的魂。离殇岂敢与先生相比。”
“哈哈哈哈切莫谦虚。守护冰心堂之魂、复兴江南冰心堂是伏枫所愿，仅此而已。”
为此愿付出任何代价。
自未竟的话语后听见不曾吐露的心声，离殇微微一笑，接道：“离殇虽非出于江南，也能与先生一同守候。”
“又说，离殇在大荒所见所闻略多，不知先生有否兴趣，听我一叙？”
“哦？”
“也非何大事，不过是人间惯常的些许悲喜罢了。”
“且说来听听？不如便从你方才所吟诗句谈起。”
“甚好。”
今日二人兴致正好。孤独的墨玉随意盘坐，姿态随意。离殇亦席地而坐，略显低沉的清音说起往日的点滴。
豪情万丈已成过去，可沉淀下的平静亦是暗潮涌动。渐渐地两人早已说不清谁言谁闻，爽朗开怀的笑声不时响起，仿若要将数年之隔尽数言毕、驱散。无形间似有第三者坐于旁侧，静听故友的是是非非。
翱翔于天际的金乌渐感疲惫，意图回归海滨之上的帝女古陵。
离殇将早已空荡的茶壶放下，起身道：“天色已不早，离殇需得去一趟逐日岛。”
“逐日岛？即刻启程吗？”
“有黄土神石，行程也不长……不过觉得，夜晚比较适合罢了。”
离殇轻声道，眼底划过一丝怅然。龙邪给夸父族人带来几近灭族的灾难，她又怎能在三足金乌的注视下前去拜祭。且不论长眠于荒凉之地的尸骨，便是耀威亦不会赞同。
“不过，今日与先生一谈，真是怀念。”
“说的也是。”明了言外之意的伏枫举手饮尽凉透的茶水，亦是起身，“不远送。今日伏枫亦是尽兴。却可惜，世间再无人如清时与你这般能与我攀谈。“
仍是那般直爽，然眉宇间却又染上了一度褪去的寂寞之意。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身旁无知己，自是难免惆怅。
“临行前，离殇冒然问先生一问。“
离殇轻拍多年如新的苏幕之装，轻笑道，“先生可还记得离殇全名？”
“全名？……”
伏枫一怔，将要脱口而出时却又一愣，随之像是幡然醒悟般，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莫云离殇！好一个莫云离殇！受教受教，伏枫竟还不如你看得通透！”
“先生言重。离殇不如先生见多识广，不过因家母之事，机缘巧合罢了。”
两人相视片刻，均是大笑。而后转身，再不回头。
她无存留之意，他亦无挽留之意。
莫云离殇。
离殇心知，伏枫不可能不明白这道理。将之抛出，不过是希望其能够正视。
孤独的王者心结不解，便是深知其理又如何能将之贯彻始终？
不过缺少一个点醒。
离殇荣幸能够成为那个继承清时存在的契机，并深切地祈盼着，下次见面的场景。
心中存留希望，真切的祷告，一切，不是毫无所用。
于伏枫，于清时，于离殇，于晏朗……于谁都是。
趁着夜色离殇找到于碧落岛后方竖立的无名之墓，半蹲下身拂去干净的碑上根本看不见的尘土。
那个被龙邪创造出的替身有着与其原主截然不同的个性，亦有着原主不曾有的、心细如发的一面。
晏朗看见了她藏起的情愫，察觉了她深埋心底的苦闷与深切的祝愿。早在不知不觉间，她心系之人已经改变。那张相似下的面容，她深爱的已变成这朵善良的黑牡丹。
只可惜一切太迟，她未曾来得及诉说这份曲折的情感，他已在她眼前含笑而去。
“傻丫头，你能找到更好的人。”
或是如此。离殇一直遵照着晏朗的话，抛却过多的杂念快乐的生活着。
一如荧屏后那位在为晏朗落下泪水后，做的那样。
家母，家母。
她的家母或许离她而去，这却是早晚的事。
她与她，本非一同的世界。
然而，心底仍是存着这一份期待。
再度回到曾一度到来的潇隐村的土地，与曾经那般端坐于剑冢旁侧，远望蜀川的水乡。
或许有一日，她睁眼，能再度看见那个不一样的，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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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人生百年，韶华白首，不过一场虚空大梦。倘若一切真的终归虚无，这短暂的过往，对于梦中人来说，便是最珍贵的经历了吧。”
——“也许这世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那些欢笑悲哀的过往，却真实的铭刻在你我的生命之中。对于你我来说，那便是一生。”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莫云离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