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深處》裴攸芒果

5、兄妹赴约

　　沈襄咋舌，这些日子自己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先是皇上下令在花神祭，要让十二花齐同绽放，然后又是王爷无端跑来家中，听了自己吹笛后，要写出谱来。现在沈襄两个大麻烦都还没想出解决的办法，王爷晚上又要自己和他去第一楼吃上一餐。
　　别人说皇上日理万机，沈襄觉得狗屁，皇上是忙着找别人麻烦吧？坊间总说王爷风雅，沈襄觉得是闲的没事干！
　　「谢王爷盛情。这花神祭之事尚未完成，沈襄不敢有辱皇命，还望王爷海涵。」沈襄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合情合理，王爷大约是无聊想找人吃饭而已，自己推出这么大的挡箭牌，应该推拖的过去才是。

　　一般人能上第一楼吃饭已是上好的事，第一楼不仅菜色一绝，价格也非一般平民可以天天吃得起的，若是皇宫贵族邀约，那更是莫大的荣幸，何况是九王爷亲自邀请。
　　景泰被沈襄不识相的借口回绝倒也不生气，沈襄虽然这些年上与王侯贵族应对，下与贩夫走卒交际，应变能力算是好的，但在长年置身于皇族、政治权衡的景泰面前，完全是不同层次。
　　景泰看着表面大义凛然又表现惋惜，实际上却透着小得意的沈襄，不疾不徐地说道：「本王正是要与你确认花神祭之事。花神祭乃鼎玉国之大事，神祭之期将至，若有任何差池，沈家万万担不起责任。本王见此次花开之术尚未有解，自然要了解并给予协助。」
　　景泰这话说的面面俱到，完全堵住沈襄的嘴，景泰内心忍不住暗笑，这小家伙想在自己面前玩游戏推托，还完全不成气候，现在沈襄一脸错愕的模样，真是太有意思了。
　　「王爷…」沈襄正想再说什么，却见景泰淡淡一挑眉，抿住那好看的薄唇，话中带着笑意： 「沈襄，说好的曲谱可别忘了。」

　　沈襄这下脸全黑了，这话题兜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曲谱上，而且自己还非得去第一楼吃饭不可，原本若是爽快赴约，或许还可以轻轻松松吃上一餐，自己刚刚提到花神祭的事，现在好了，晚上赴约还得讲公事，想到就胃痛。
　　景泰看到眼前的少年连客套般的表情都做不出来时，忽然觉得很是快意，好久都没这么随意自在了，不过太过为难他似乎也有点过意不去。
　　景泰知道自己的车夫阿三与沈家兄妹多有往来，几日前随口问了关于沈家的事，听阿三说沈襄的妹妹沈夜来一直都想去吃第一楼，可是沈襄总是不愿意。

　　沈襄拨弄着寺中的池水，满脑子都在想该怎么把谱给生出来，以及关于花开之术到底该如何成真？这都得怪自己家那个老疯子，年轻时追娘亲真需要使出这么麻烦的手段吗？那老头肯定是想炫技……现在有了麻烦，也只丢一本花谱给自己，这些日子除了监工，沈襄左右反复翻整本花谱，就是没看到怎么在同一时间，瞬间绽放的。
　　要知道让这些花在花神祭之时同时满开已实属不易，若要让气氛更好，自然最好是在大家眼前瞬时绽放开来，但花开与不开，这种时序问题，难道还是人可以控制的？
　　「沈襄…沈襄！」听到叫唤，沈襄才急忙抬起头来，见到王爷有些无奈的表情，很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王爷恕罪。」
　　景泰摇摇头，沈襄这种一想事情就出神的毛病，还真得改一改。他再说了一次自己刚才的提议：「沈襄，今天晚上也顺便叫沈姑娘一起来吧，听闻她喜欢第一楼的菜色。」

　　听到景泰提起夜来，沈襄瞬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跳了起来，声音不自觉大声道：「这不太好…」发现自己失言，沈襄连忙低下头说道：「谢王爷美意，但一来第一楼人多混杂，让舍妹同行前去怕是不合适，二来王爷说要问正事，夜来参加怕只会乱事而已。」
　　沈襄会这么说当然是推托之词，沈襄最怕的就是夜来给这些王侯将相给看上，自己妹妹的个性他可是最知道的，要夜来好好当个大家闺秀都有困难，何况若是嫁给规矩多到能写成书的皇族，关不住的鸟儿，到哪儿也是停不下来的。
　　景泰自然听得出沈襄话外之意，上回去沈家，他就能感觉到沈襄护着夜来的心思浓厚，这么有趣的事情不闹闹怎么行？

　　平时规矩多，凡事都要注意考虑的事从未少过，能够有些好玩的，景泰也想闹闹，当然还有一个更深的意义，沈家真正的底细，自己也只知道任务相关之事，沈催枢让沈襄知道有多少，他没有个底，能抓好自己所养的狗，也是必要之事。
　　「第一楼有皇族的独立厅房，不必担心。再说沈姑娘也是此次花神祭要角，让她一同无妨。」景泰缓缓站起，抖了抖衣袖说道。
　　沈襄忍不住叹气，自己今天到底是走了什么晦气霉运，说什么都给王爷堵上，沈襄有气无力的说声，代替舍妹谢过王爷，又说既然晚上要赴约，自己还有事情要打点，得先行离开。

　　景泰看着缓缓远去的黛黑清瘦身影，长发上那条红丝线随步伐左右摇晃，无意识般的恍神盯着，这少年如璞玉，每次见到他总会有所发现，若是能让自己将他打磨亮，日后会如何璀璨，他可是相当期待。

　　沈襄意志消沉的骑在马上，从现在到晚上赴约，也不过就几个时辰，该怎么生出自己随意吹出的曲谱，并且还要答复关于花神祭的花开问题，不论哪一个都是大问题，更麻烦的是，晚上还得带夜来一起去，只希望不会生出更多麻烦。

　　沈襄一回到自己家，见到迎上来的泉叔急忙说道：「泉叔，告诉我爹，今晚九王爷要我与小姐一起去第一楼。」
　　泉叔张大眼，只觉这件事非同小可，正想问更详细，却见到沈襄风风火火的往夜来的住处跑去。
　　「唉呦，这可是大事，得赶紧向老爷说去。」泉叔提起衣襬，往书斋快步走去。

　　沈家书斋附近种满香草、青竹，其寓意自然是希望沈家子孙为人正直，虽是以花艺立家，读书进取之事亦不可荒废。
　　书斋里檀香飘渺，沈催枢却蹙着眉头，看着桌案上满满文字，上头写了不同人的名字，以及名字的主人所做的一切大小事，旁边还画了一张场地配置图，细看了话，才发现是此次花神祭的场地配置，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催枢只是淡淡问了一句：「谁？」，手却快速的收起案上的纸张，收入背后书柜中的暗夹。
　　门外的泉叔也些喘的唤道：「老爷…」
　　沈催枢缓了口气，唤了泉叔进来，手中已拿着一本平淡无奇的花草之书。

　　「老爷，刚少爷回来，说今晚王爷找他与小姐一同至第一楼用餐，要我来告诉您一声。」泉叔看着沈催枢的表情，只见沈催枢只是点点头，彷佛是听到日常琐事般，一点反应都没有。
　　「知道了，吩咐那两个小毛头注意礼节，不要失分寸给沈家丢脸。」
　　泉叔欠了身，说知道了，等等就去提醒，但他忍不住抬眼问道：「老爷，九王爷怎么突然找少爷跟小姐？这…这样没问题吗？」
　　沈催枢笑了笑，直说泉叔太会担心这些小鬼：「九王爷能找他们也是沈家的荣幸，再说不让他们见见世面也不行，老泉你也别惯坏那臭小子。」
　　泉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可小姐…」
　　「不必担心，夜来虽然顽皮，道也是懂事的孩子。」
　　泉叔笑著称是，沈催枢等泉叔一离开，蹙紧眉头，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自言自语说道：「王爷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沈襄正想敲夜来的房门，没想到门正好被打开，脸被门板撞着正着，沈襄大骂一声，摀着鼻子，瞪着眼前笑道捧腹的少女。
　　「他奶奶的！没事开门干麻？」
　　夜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笑边道歉：「唉呦…别生气…哈哈，我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你…哈哈，好蠢喔。」
　　沈襄揉着鼻子，想着今天当真祸不单行，看了看手上，确定没撞出鼻血来，瞪了夜来一眼：「上辈子到底欠了妳小祖宗什么鬼债啊？」
　　夜来笑着赔罪，双手合十说道：「不生气了嘛，你找我做什么？」
　　沈襄理了理衣袖，满脸嫌恶说道：「妳准备准备，晚上王爷找我们去第一楼吃饭，妳…」
　　沈襄话还没说完，夜来耳朵里彷佛只听到『第一楼』三个字一样，高兴得跳起来直嚷着王爷万岁，王爷是大好人，神仙投胎转世云云。
　　「不要只想着去第一楼吃饭！对方可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不要出了乱子。」沈襄给了夜来大大的暴栗，惹得夜来摀着额头喊痛。
　　「爱报仇的男人真小气！」夜来对沈襄吐了吐舌头，一点淑女的样子都没有「可以去第一楼吃饭真是太好了！」

　　沈襄无奈摇摇头，王爷没事干麻要夜来一起去呢？这个疯丫头就怕惹王爷不高兴，不过，沈襄见夜来笑的像刚绽放的芙蓉花般，也忍不住淡淡笑了起来，不论怎么说，能让夜来这么高兴这件事，就算有些不甘愿，但还是忍不住想谢谢王爷让夜来去。
　　沈襄拍了拍夜来的头，叮嘱道：「晚上规矩还是要顾，明白了？」
　　夜来收起顽皮的那一面，认真的点点头：「放心吧。吃是要吃，该顾的我也不会忘。」
　　沈襄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开说道：「晚点回来接妳，我先去办事。」

　　沈襄佩服自己刚回来的路上急中生智，自己不会写谱，但他认识的人什么都有，毕竟弄花艺这个生意，接触的人也不算少。沈襄想到其中就有一位先生很会谱曲，那位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协律校尉紫鸢。
　　紫鸢虽不喜热闹与人往来，平时要见着他也不是容易之事，但凭着沈襄多年提供花草，偶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日子久了也生出交情来。平时不送花的时候，沈襄也会带一些好吃好玩的到紫鸢府上去。
　　虽然紫鸢从不缺华服美馔，但因为身子骨较弱，很少机会出去，他也不是喜欢热闹的人，所以沈襄才会把他从各处看的有趣事物，拿去与紫鸢分享。于公于私沈襄都觉得这是好事，他们两人时而聊天，时而一同吹奏音乐，当然沈襄对音乐的造诣，自然与紫鸢相差十万八千里。沈襄想自己把曲子再吹一遍，麻烦紫鸢帮忙谱曲不就得了？

　　沈襄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喃喃笑说早知道也不用去紫竹寺想事情了。虽然曲谱的事情解决了，但是开花之术可不是以小聪明就可以解决的事。
　　沈襄坐在城中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铺，从胸前掏出沈家的花谱《二十四番花信风》，这本书前前后后不知道被沈襄翻了多少次，里头记载了各花之生长特色以及照料之法，同时也记载了如何控制花期，让花同时开放。
　　所谓的催花之术，讲究其温度、给予的养分、日照时数等问题。要想让花开，先前使花一日感受不同的温度，一下子在放满冰的冷房之中，晚上在拿到暖房来，使其温差加剧，促使花开。

　　然而翻来覆去，就是没有写如何让花瞬间同时开的，莫非当年自己的父亲使二十四花齐放之事，只不过是传言，实际上也没这么厉害？
　　沈襄摇摇头，打断自己的思绪，这件事情若不是真的，当初皇上下旨之时，那个老不死应该就会出声，而不是只丢一本书给自己，而且沈襄记得孩提之时，母亲还活着的时候，那时他的娘亲总是看着花园笑说，当时花开之样多么壮观，那样的美景，她一辈子都会记得。
　　露出这么幸福表情的娘亲，肯定是看到了。沈襄虽然总是骂沈崔枢老疯子、老不死的，实际上却相当尊敬自己的父亲，沈家花艺京城第一把交椅的位子，正是沈崔枢给奠定下来的，自己这次到底做不做得到？

　　沈襄这些日子已用催花之术，让花神祭重头戏的十二花已均结出花苞来，但他查遍各书，就是没看到怎么让花瞬间同开，去问沈崔枢也问不到答案。
　　他烦躁的抓着自己乌黑的头发，一旁的店小二还连忙上前问是不是茶水不合意，沈襄干笑说没事，打发店二离开。
　　正苦无方法，想着晚上该如何向九王爷交代，他再次翻起花谱，一页一页的看，明明已是看了不下百次的内容，不论在怎么看，也不会再多生出一个字来。
　　百般聊赖的沈襄，无奈地翻着书页，忽然觉得有几页翻起来不太一样，似乎有几页的纸厚了一些。
　　之前忙着找答案，自然不会发现这种细微的差异，之前也只是觉得是书本用纸不良造成的，他用手指沾了嘴巴一下，搓着书页，忽然发现纸与纸之间透出一条细缝来。
　　沈襄吞了吞口水，自己居然没发现有暗页藏在花谱之中，小心翼翼打开纸间的细缝，见到里面夹着如蝉翼般薄的纸，缓缓将纸抽出，上头写了细小如豆的字。
　　他呆立在那，久久无法反应。

　　「居然…」

　　月上枝头，整个京城夜里热闹非凡，华灯初上，路上行人依旧络绎不绝，京城第一大酒楼更是人满为患，精明的店小二不停地招呼客人入内，并在门外大声吆喝：「呦，天下第一的酒楼，飘香十里的烧鸭，仙人酿的杜康酒，最精采的戏曲传唱，不上第一楼，别说到过咱们鼎玉国！」小二虽说的夸张，但第一楼确实是京城最出色的酒楼。

　　沈襄换上以银丝绣的流水纹长袍，配上月牙色的腰带，长发依旧以沉香木固定，绑上艳红的丝线，束好头发，比起平常正式了许多。
　　沈襄扶着坐在轿中夜来下来，若是平常兄妹俩早选择用骑马的方式代步，但今日夜来特别梳上发髻，别上以红玛瑙及银制的雕花簪，衣服也选了木芙蓉花色的衣裙。清雅俏丽的粉色裙摆，特别设计如木芙蓉花瓣的波浪折痕，每一步衣襬都会自然飘荡。沈家兄妹本就生的好看，此次王爷邀约，特别妆扮后更是夺人目光。
　　「穿成这样还真不习惯。」夜来忍不住嘟囔，特别梳起来的发髻，也拉着她的头皮，直让她想哭，夜来没想到这顿饭吃的还真是不易。
　　沈襄笑了一下「忍着点，等一下就有好吃的了。」

　　第一楼的店小二见到沈家兄妹不同于一般客人，眼尖的立刻走上前来招呼，知道是沈家人后，店小二只说请他二人稍待片刻。很快的从第一楼走出不一样的领事，衣着明显亮丽也更加体面，那人恭敬的向沈家兄妹欠身：「由小的为二位领路，杜若君已在上房等着两位大人了。」
　　沈襄暗暗佩服，这第一楼的领事还特别注意不再众人面前说出王爷，而以王爷雅称称呼，这样小心谨慎的酒楼，果然不一样。

　　穿过热闹非凡的正厅，通往后门的小径，走过水谢，第一楼的庭园布置也算是沈家操办的。雅致的山水造景，白石与黑色的木头相交错，色彩斑斓的金鱼优游水中。过了庭园一路走上阶梯，这里的厅房不同于方才第一楼的大厅，这里清净而优雅，偶而能听到几个厅房内传来悠悠的丝竹琴声。

　　领事停在一处厅房前，先欠了身才敲门说道：「大人，沈家人到。」
　　只听门内传来一串笑语，那声音带着磁性却欢快好听：「咱们小花匠来了，快让他们进来。」
　　「沈公子、小姐请。」领事推开雕着仙鹤的门，沈襄与夜来看着厅堂内满桌的珍味，缓步进房。
　　「沈襄、沈夜来，叩见王爷。」沈襄与夜来同时向桌前的主人欠身跪下。
　　只见坐着的景泰还来不及说话，站在一旁的枣红色男子先走了过来，笑着扶起他们，嘴上还嚷着：「让舛爷我瞧瞧是怎么样好看？」
　　景泰微蹙起眉头，却没有太大的责备之意：「身为第一楼的楼主，小花花还是别闹了吧。」
　　沈襄跟夜来原本还不知道眼前这位灵动的男人是谁，原来是向来神秘的第一楼楼主，夜来却先反应过来笑说：「舛楼主才真好看。」
　　舛花一听乐不可支，笑着引夜来向前：「好妹妹真会说话，等等小花我多烧几道好菜给妳。」
　　沈襄见到景泰打趣瞟他一眼，忽然觉得有些头痛，这里有王爷已经够麻烦了，怎么还冒出个舛楼主来，只希望今夜能一切顺利，但似乎没这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