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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北苑行 ...


  •   夷安公主被皇后的言语震慑得久久不曾回神,愕然半晌,才轻声斥责道:“你我难道不也算是傅家的女儿,与傅家有着断不了的血缘牵连,怎可说出如此有违伦常的话?”

      耿敏柔神情不改,从从容容道:“女儿以为母亲是皇帝的姑母,大秦朝册封的夷安公主,有血缘牵绊的除却景家,更无其他。”

      夷安公主听了这一言,幡然醒悟过来,顿时脸也涨红了。她方才脱口而出的话是无心之失,幸而四下更无旁人,如若不然,这等言语传扬了出去,只怕会为她不认祖宗、无父无君之言而人人侧目。

      她姓景,她的女儿姓耿,傅家女之言确是她思虑不慎,一时将心中最本能的反应说了出来。耿敏柔瞧着母亲的模样,再没有不明白的,想来在她入宫后,母亲或许与傅家的往来更为密切了。

      耿恪在时,耿府极少与名门望族往来。直到夷安公主寡居后,成为了耿府真正的主人,渐渐恢复了与京中贵妇们的交际,更有人听闻公主对她的皇兄的影响力,投帖求见的有心人络绎不绝,一时之间,真是往来无白丁了。

      而其中来往最密切的就是傅家人。当年傅后擅宠,除了她所生的二子一女外,宫中其余妃嫔所出的皇子公主也无几人。夷安公主的兄弟姐妹本就不多,且帝王之家亲情本就淡薄,出阁前也就与一母所出的两位皇兄感情最为融洽。如今她的两位胞兄都已不在了,其余人成年后都未留在京中,隔着千山万水也再无联系了。

      再者,夷安的母后渐渐年迈,情感上也愈发偏向娘家人,有太皇太后的影响在,夷安公主亲近傅家人并非是没有缘由的。

      夷安公主默然半响,才思忖出了辩解之辞,“耿家再无人了,皇后没有外家依靠,傅家是你外祖母的娘家,不也可以成为皇后的助力么?”

      耿敏柔轻叹道:“傅家已历经三朝繁华,仍不思急流勇退,子孙日渐不肖,实为自取灭亡之征兆,怕是当不得任何人的依靠了。”

      夷安公主闻言再度变色,如今她一听这样的话,就觉心惊肉跳的,当即低喝道:“傅家是太皇太后的母族,你这话置太皇太后于何地?断不可再说了。”

      耿敏柔从容应道:“母亲也知傅家的富贵是系在太皇太后身上的,而遍数历朝历代的外戚,纵得一时风光无限,却都逃不脱盛极而衰的下场。月盈而亏、水满则溢,是自古不变的定数。前朝的那些后妃,圣眷极盛时无不加恩于父兄族人;更有在幼帝登基后独揽大权的太后,临朝称制,独断朝纲的都不乏其人,当政之时家族显赫无比,却在身后难以得到保全。”

      她的声音清朗,话语中道理明白,让人无可辩驳。

      夷安公主哑口无言,但她生在鲜花簇锦之中,未曾见过危难险途,也看不到家族的兴衰交替,内心中仍是不以为然,认为是女儿小题大做、太过危言耸听了。故而她虽是听懂了皇后言语中的意思,不由仍要为傅家说上几句话。

      “依我看来,傅家从未有不足之心,虽有几个骄纵的子孙,但在朝为官的都是对皇帝忠心不二的臣子。就说眼前的事,傅康那孩子性子是急躁了些,但何以招此大祸?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挑唆……”

      耿敏柔听她此言,心下了然,这必不是母亲一人之念,而是傅家上下怕是都存了这样的心思。当下正色道:“傅康触犯的是刑法,为其定罪的也是国法,而非他人。傅家若不服国法,心中犹存怨愤,才是招祸的根源。”

      夷安公主心中犹自不服,“傅康令随从殴打之人,不过是一介校书郎,从九品的微末小官,何况也没有性命之忧,被打死的那人不过是区区仆役……”

      耿敏柔打断了她的话,“母亲,傅家人的一条命,并不比其他人更金贵,普天之下的大秦人,皆是陛下的子民。”

      夷安公主平日在家中恩威并济,处理内院之事时赏罚分明。耿家门庭不显,人丁单薄,更无仗势欺人的家仆。耿敏柔今日方才知道,母亲出生在帝王之家,生来就是尊贵的公主,骨子里其实并没有将朝廷法度放在眼中。

      耿敏柔即使是入宫做了皇后,也未有过在母亲跟前疾声厉色之时。夷安公主见到她此刻不同于往常的肃容正色,听着她斩截的言辞,一时无以为对。

      她素来知道这个女儿是有主意的,也听人说过家中请的先生沈宁远有王佐之才,但在她看来,女儿师从沈先生,不过是识字明理罢了,再聪敏好学也只是个妇道人家,难道还能称量天下、参议朝政不成?原本在她心中,女儿无论长到多大,也不会有她也看不透的一天。

      耿皇后让她到永寿宫做说客时,夷安公主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并未细想夹在母后与女儿之间,怎的就不曾犹豫,就像是全然拒绝不了女儿的请求。直到此刻才隐约想明白了,当时并非仅仅是由于她宠爱女儿,更是被耿敏柔条理分明的利害剖析打动了。

      夷安公主忽然想起了太皇太后的话,也许她当真应该将眼前的女子看作是大秦的皇后,而非当年那个抱着她的双膝撒娇的少女了。

      这一日午后,皇帝来长秋宫,与皇后商议太皇太后的寿宴之事。

      每逢这个时节,宫苑中景致尤绝,两人在院中相对而坐,煮茗论事。太皇太后有言在先,不可为她的寿宴铺张太过,也免了朝臣命妇进寿之礼。按她的意思,原是宫中寿宴也不必办了,但大长公主是她的爱女,特地为此张罗了许久的贺寿礼,想来不至被太皇太后拂了面子。

      “听闻大长公主找来的都是梨园中的翘楚,若瞧了是真好,就让他们留在教坊,待明年你的生辰之时,让他们排演些新戏。”今年耿敏柔生辰之时,仍在病中,一切礼仪从简,景煊心中犹有憾意。

      皇后听到末了轻轻摇了摇头。

      耿敏柔喜静爱读书,沉浸在书画之中时不知倦乏,然而她心思敏捷,机巧百变,平日里在琐事上却没有几分耐心,若是遇上无甚兴趣之事,往往很难沉下性子来。

      她虽通音律,却不谙舞蹈,每逢宴席之上观人歌舞,都是兴致缺缺,但逢杂剧上演,更是昏昏欲睡。偏偏夷安公主醉心于此,她为尽孝心时常陪在母亲身旁一起观赏,最多过不了一盏茶的功夫,见母亲不知疲倦地沉浸其中,她就会借故半途离席。她每日里要跟着沈先生读书,有约定的时辰讲学,既为正途,公主也不拘着她。

      有一日,沈先生出府去了,她一时没了借口,就将帔子披在侍女身上,令其扮作她的模样,倚在在座椅上装睡,这样的小把戏自是瞒不过夷安公主的双眼,却也不过引得公主一笑,纵是看穿了也不会与爱女计较。

      景煊的唇边勾起了一抹弧度,眼中的笑意更是毫不掩藏,“敏柔还是不爱瞧戏。”

      听了他的这句话,想起了少时的胡闹,不由泛起了一抹羞赧。耿敏柔抬头,瞧清了他眼底的戏谑,似笑非笑道:“你记得可真清楚,表哥。”

      她已有数年不曾这样唤过,清雅动人的声音沁人心脾,偏在尾音处微微上挑,无端地拂过听话者的心间。

      耿敏柔话一出口已知失言,正想起身借个话头避让开,他已握住了她的手,眼底的神色幽深了起来。

      毕竟做了三四年的夫妻,也非不晓人事的少女,她不自觉地偏开了脸,微移目光,却见常季带着她宫中的人一道退下去了。

      真是个知进退的臣子,她心内微哂,然而眼前的“危机”却不知怎解。后宫之内的妃嫔,任何一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扫了皇帝的兴致。皇帝的圣眷从来不会长久,譬如朝露,转瞬而逝,纵是平常惯于使性拿乔之人,也懂得分清轻重,不然难逃当真被皇帝厌弃的结局。

      他的气息越来越近,她忽然伸手撑住了桌沿,旋身退了开去,庭院中阳光疏朗,长裙逶迤,帔肩在微风中轻扬。

      “表哥,我想到北苑骑马。”想了想,多加了一句,“既为散心,也好活动筋骨。”

      她一身雪青色的常服,盈盈而立,景煊一阵恍惚,仿若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情景,他还未从这份熟稔的怀念中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已是点头应了下来。

      这天稍晚些,皇帝身旁的常季前来长秋宫传皇帝口谕。常季毕恭毕敬地站在皇后娘娘面前,说明了来意后还添上了一句,陛下说若是兴致好走得远些,兴许会到曲江池,还请皇后娘娘多带两位得力的侍女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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