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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藏匕 ...


  •   太皇太后显是动了真怒,她与皇帝说话时近前更无旁人,只有一位伺候了她数十年的康氏低眉顺眼地立于一旁。

      康氏做过先帝的乳娘,先帝在位时对她很是敬重,来永寿宫与傅太后议事也从未让她回避,她是个本分人,虽得太后与皇帝的看重,也不会仗此在宫中生事。

      此时见太皇太后与皇帝忽然起了争执,她忙捧起案上的茶盏奉于太后跟前。她谨守身份从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多言,仅用奉茶来点醒太皇太后,请她暂且按捺下怒火。

      若在平日里,太皇太后话语中的意思点到为止后,纵是皇帝不肯听从,她也会借着康氏这一举动下台阶了,然而或许是皇帝近来几次三番地驳了她的面子令她早已心怀不满,连带积攒的对皇后的不满也都借此由头爆发了出来。

      一拂袖,茶盏碎在地上,茶水泼洒了一地,太皇太后余怒未消,冷笑道:

      “皇帝既是如此爱重于她,何妨当真在她宫中择一佳人,让皇后也能尽早得子,又何必扯些汉武时的旧例。”

      刘娥是宋真宗的爱妃,年长无子,真宗欲立她为后,故而在临幸她的宫女李氏后,将其所生之子记在刘氏名下,是为仁宗。仁宗的生母李氏一生受到刘后的厚待,被封为宸妃,但直至其身死,仁宗仍不知生母另有其人。

      太皇太后举出刘娥的例子,不过是反讽景煊为保耿敏柔的中宫之位无所不用其极,既是如此,妨效前人荒唐之举即可,何必大费周章。

      “但皇帝宠她也要有个分寸,莫要让景家出一位身着天子服的太后,让祖宗蒙羞。”

      她气怒之下,冲口而出的言语也失了分寸。刘娥在真宗驾崩后临朝听政多年,自知大限将近时,坚持要戴仪天冠、穿衮服举行庙享祀礼。然而景煊正值青春年华,此言岂非讥讽他必定先于皇后而早死,不得不将大秦江山托付于妇人之手。

      景煊神色却未稍改,答道:“孙儿曾闻宋仁宗时,有官员献武后临朝图,被刘太后亲掷于地上,而到她病重时终不肯穿天子服去见真宗皇帝,换上了皇后朝服,同葬于真宗的永定陵。”

      他接过康氏重新换过的茶水,双手奉给了太皇太后,含笑道:

      “孙儿在大长公主身边长大时,听闻过太皇太后与世宗皇帝当年伉俪情深的往事,也明白祖母这些年在永寿宫中不闻世事,只为对世宗皇帝始终不曾忘怀。”

      陡然听皇帝忽然提起世宗,太皇太后怔住了,随着孙儿的话回想起往事,双目中不觉有了湿意,她缓缓接过了茶盏,却只顾着出神。

      景煊凝目于她的神情,温言道:“孙儿感佩太皇太后对世宗皇帝的深情,也相信皇后对朕的心,毕竟都是傅家女子的骨血。”

      太皇太后闻言心中一动,默然不语。宫中岁月悠长,于是就渐渐忘却了很多事。而一个女人,一生最难忘的只有夫君与子女。世宗在位时对她极为敬重,几乎是言听计从,那数十年的恩情委实难以忘怀,而她的儿子早逝,如今的皇帝虽是她的孙儿,却从小被送出宫去,不曾在她的膝下承欢,总觉得隔了层什么,祖孙之间微觉疏远。

      她上了年纪后,在深宫中孤寂,丈夫儿子都已过世,心也就自然而然地倾向了娘家。先帝在时,她虽是太后之尊,渐渐不再参与政事,新帝登基册立了皇后,她更是连后宫之事也不再过问了。

      娘家的人进宫来看望她,言语之中难免带出些感慨,有今不如昔之叹。她渐已老迈,惟有寄望后宫之中能出一位傅姓的皇后,或是皇位的继承人仍是由傅家的女子所出。

      太皇太后与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女人,但太皇太后也许在宫中时日久了,却忘了皇后同样也是她最疼爱的女儿的骨肉。

      景煊看着祖母的神色渐渐和缓,含笑道:“太皇太后那年曾言道,皇后是个有主意的人,无需您在旁提点。可在朕看来,皇后是将您当作了在宫中的依靠。”

      永寿宫中的祖孙之间的较量,长秋宫中的众人浑然不知。

      萧瑛是个精细人,这天前来觐见皇后的妃嫔们散去后,她心中略微有些不安稳,于是在皇后身旁轻声说了内心的顾虑。皇后讥讽陈美人之言虽然有理有据,更是让众妃嫔听后都心情畅快无比,然后毕竟牵连着皇帝。

      陈小怜得宠,以她的性子不可能不到君王跟前哭诉,却不知皇上是否会被她的言语打动,与皇后娘娘生出些隔阂来。

      皇后不知在想着何事,略微有些心不在焉,闻言冷声道:“他就是不高兴了,又能怎样?”

      萧瑛立时噤声,环顾四下见无人侍立在侧,这才默默无语地为皇后卸下钗钿,只当作不曾听闻过方才那句话。

      耿敏柔却怔怔地坐着,瞧着镜中女子的容颜,想着方才失口说出的那句话。

      她入宫这几年,虽是做好了一个皇后的本分,但若说言行让人挑不出半点矛盾,那是圣人也无法达到的,她也自知不可能没有丝毫过失。

      她的所言所为固然都依法度而行,但在宫中不免有诸多掣肘,有错综复杂的情势需要顾及,纵是以皇后之尊,不曾行差踏错半步,又有几人能在这深宫内院顺从心意地自在行事。

      或许她不曾起过那个念头,但她所凭恃的,也不过是……

      那一天的耿府后院,秋阳斜照,颇有几分脉脉含情。景煊立于她身前,问,敏柔,你可明了我的心意?

      她与他自幼一起长大,一起读书论道,两人相处虽是融洽和睦,然而发乎情,止乎礼,甚至不曾联想到男女之事。

      却在那一刻怦然心动,她点了点头。

      但他终究不只是景煊,甚至不仅仅是晋王,而有一日成为了一国储君,登基成为新帝。

      不过只隔了一年,人事全非。

      耿敏柔以为,那一次相会已是最后的结局,她的话说得清晰明了,她说深宫之中不是她的归宿,从此以后各自珍重吧。

      不想别后却等来了立后的册文。

      在寻常人眼中是无上荣耀的圣旨,却激怒了一向性子恬淡的耿敏柔。

      她是沈先生悉心教导了五年的得意弟子,她还分得清大局轻重,不至于当真做出大逆不道之举。然而她天性中承自父亲的倔拗,仿佛也在这一刻不可遏制。

      她与父亲的处境终有不同,不像耿恪接到那道旨意时,面对那至高无上的皇权,隔着天威难测,君主的猜忌,更要恪守为人臣子的本分。

      她在耿府之中是众星捧月一般地长大,她的母亲是皇帝的胞妹,即将登基的新君与她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跟随在她身旁时是一位再温和不过的兄长,从不曾逆过她的意。

      惟独是这一回,却枉顾了她的意愿,用他手中的无上君权,决定了她一生的命途。

      世人都道大长公主之女耿敏柔生性温婉淑静,入宫做了皇后也是宽仁贤明,却从不知道她骨子里仍有激烈的一面。

      大婚前夕,她垂首安静地坐在闺房之内,神情平静如常,内在却似有火焰在焚烧,让她的心不得安宁。

      奶娘邹氏脸带忧色地守在外间,深夜却见夫人未曾歇下,而是到小姐屋里来了,并吩咐在屋中伺候的人与跟随她来的侍女都退下。女儿出嫁前,母亲有话要嘱咐也是常理,众人应诺退了出去。

      耿敏柔从小在母亲跟前长大,夷安公主对她的性子还是摸得清几分的。这些天来女儿虽是不吵不闹,仿佛是很安静地待嫁,却摸不准她心中是否也像表面一般平静。

      耿敏柔十四岁那年,夷安公主坚持不肯将她许配给还是晋王的景煊,是担忧总有一日会卷入皇权纷争中。

      而如今尘埃落定,她的女儿即将成为大秦的皇后,却又唯恐女儿不肯认命。

      屋内的人都退出去后,敏柔抬头瞧见了母亲,站起身迎接之时,却从袖中掉出了一把匕首,滚落在了锦被之上。

      夷安公主骤然变色,上前喝问道:“你想做什么?”

      耿敏柔的目光落到匕首上,微现飘渺茫然之色,神思在一瞬间仿佛被带远了,她不过是在出嫁之前想起了亡父,无意识间才将这把匕首收在了身边。

      这一刻,却不觉思绪飘远,让她想起了父亲赠她匕首的那一年,想起了城外的雁回山,想起了风中的埙声,想起了一同眺望的远方。

      良久,她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神色凝重的母亲,静静问道:

      “您以为我想做什么?”

      她的眼角扬起了一抹笑意,神情却似缈远得不在近前,轻声应道:“母亲放心,女儿怎会做出祸及家门之事。”

      此言方才落下,话势一转,斩截之中透出了几分冷然,

      “女儿只是想让景煊知道,他既是不顾我意愿而一意孤行,我与他从此君是君,臣是臣,夫妻情分,却是半点也休想。”

      一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看着被打得脸偏过去的女儿,从小到大从未对她动过手的夷安公主,也许是太过用力,手掌犹在微微颤抖,

      “真不愧是你父亲的好女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藏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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