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光 ...
-
卫宫切嗣从脊椎尾骨向上过电似的迅速窜起了一阵凉意。
是纯粹的生理反应，对方说的虽然慢条斯理，但是，只要是曾经持枪的人就知道这份从容到底意味着什么——
以子弹击碎子弹，这除了需要射击者对风向、风速、空气湿度、所处地理位置重力磁场分布等常规瞭望手需要熟练掌握的技能外，还需要有对于首先开枪之人信息的精准判断：弹道位置、射速、子弹的重量以及速度、自己枪弹的绝对掌握、手眼的高度配合、以及最重要的就是结合这些所有信息得出的精准预判——那并非是直接射向子弹，而只能是预先射向目标子弹将会到达的位置，才能完成这后发制人、秒到巅峰的碰撞。
不过最让人感到恐惧的是，对方精准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是的，这个被外界称之为冷酷无情魔术师杀手的男人，其实也有着正常人的情感——见到悲惨的事就会难过掉泪、看到开心的笑容心中会为之欢喜，他有心爱的人、有渴求的愿望……与此相对应的，他也有害怕与恐惧。
从下定决心之日起一直追逐着那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光明，在这个世界的黑暗边缘不断行走，目睹了太多本不该存在的阴暗，因此，只凭借陌生人的一句呼唤，卫宫已经推断出了自己的危险处境。
对方或许就是死徒的制造者，不能排除其故意以实验对象为诱饵将自己钓来此地的可能性，卫宫切嗣再次认真看了对面一眼，然后他迅速扣动了扳机。
伊藤再次想也不想的在对方开枪的同时也随之开枪，所谓难以推测的子弹轨迹在这双眼睛里仿佛慢动作一样简单清晰，并不是像猫那样拥有高速视觉，而是因为对于这种技能、如此场景太过熟悉，于是大脑乃至身体就下意识的做出了准确判断。
像搜集拼图碎片一样，伊藤微笑了一下，对自己成为魔术师之前的经历再次增添了一点细节——倒也不是想要刻意去寻找过往的记忆，他甚至有点享受于这种一点一滴积累碎片揭开谜底的感觉。
子弹破碎之后，根本不需要特意转移视线去确认，卫宫切嗣已经消失在暗影里。
通过开枪转移视线，迅速撤离，然后伺机行动——因为已经说过要庇护地上那个……人，所以之后伊藤的行动注定不便，尤其在美军的阻碍下，藏在暗处窥视时机，这是与光明正大根本擦不上边但非常实际且果断的行动计划。
如果是伊藤也会做出同样选择。
现在只剩下伊藤独自面对美军的枪口。不能将魔术暴露于人前，这是此世界魔术师的绝对准则，时臣反复强调的重点。
如此具有难度的事情，倒让人觉得浑身热血有点燃烧起来，肾上腺素随着眼前对手们视线凝聚而急剧分泌。危险才是男人永恒的调味品。
272秒，伊藤在心里默默计算了时间，距离开始进入这里时设定的小装置发挥作用还有28秒的时间。
他稍稍调整了一下身体重心，脚跟上提、略微屈膝，在不引起面前敌人注意的情况下，已经蓄势待发做好躲闪以及冲刺的准备。
现在时间还剩20秒。
只要开口说几句话就可以轻松拖延过去，但伊藤的眼睛里已经露出笑意，他动了一下手腕，兴致盎然的刚想举起枪，就看到眼前地上的那滩…人体，忽然动了起来。
伊藤挑了挑眉，对于对方选择的时机比较遗憾——正常来看，如果想要顺利逃跑的话，应该选择双方刚开始交火时才比较恰当，不过还不等他继续评价，就看到那滩人体猛的站起来扑向了距离他最近的美军士兵。
原本与伊藤谨慎对峙的士兵们立刻调转枪口，子弹如瀑布般朝着实验体倾泻而去。
伊藤不禁怔了一下。
20秒转瞬即过，然后终于，之前安装在墙上的炸弹准时启动，是控制了用量的精巧设置，刚刚好可以将目前这个区域的墙壁以及屋顶全部炸开。
砖块、灰尘、钢筋崩裂四射，再加上之前伊藤还额外在装置旁附赠了烟雾弹，场地内的视野立刻变得糟糕起来。
士兵们纷纷伏地散开。
伊藤冲过去拎起地上最大部分的碎块离开——刚刚在看监控时就已经发现了，这种生物会以最大部分为基础重生。
负重60公斤对伊藤来说，并不算是十分艰难的逃生。尤其是，背后的那个家伙，一直默默的替伊藤挡掉了来自身后的子弹，并且每次复活后，他非但不会不自量力的提出要求自己逃走（这才是正常人的选择），还特别自觉地削减掉肢体以减少伊藤的负重量。
这份坚毅与超出寻常的对于自身的残酷，简直让人无法不动容。
卫宫切嗣的魔术弹也曾出现过一两次，但都被伊藤凭借敏锐的感知力破碎掉了。
如此，倒也算顺利的逃脱了出来。
或许是为了更加符合今夜这惨烈营救的主旋律吧，深蓝色天空上，月亮又大又圆，触手可及似的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伊藤把身后的家伙带到了附近本就算不上像样的城市的郊区。
他把对方放在地上，之前浑身中弹、失血过多、伤势惨重到根本不成人形的存在就惨笑了一下，低声说道：“请帮帮忙。”
伊藤点了点头，干净利落的给了他额头一枪，片刻之后，刚刚虚弱到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家伙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伊藤仔细打量他——即使今夜经历了对于普通人来说一生都难以想象的噩梦，即使终于从噩梦中得以逃脱，可与普通人不同，对方并没有那种欣喜若狂、或者情不自禁想要松一口气的松弛感，对方正颇为警惕的看着他。
伊藤微微一笑，对对面的想法了然，他说道：“我没有想要解析你身上秘密的想法。”
死徒闻言不禁一怔。
伊藤继续说道：“我也不需要你提供制造你的那个魔术师的信息，我会找到他。”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救你只是因为你想活着，仅此而已。”
说完，他转身离开。
刚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声音，这是伊藤第一次听到对方说话：“先生，你不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您为什么要救我呢？我是怪物吧。”
他这么问。
伊藤回头，他深深凝视着这张因为想到了自己身份而变得悲惨的脸，说道：“难道怪物就不能坦然活着吗？谁也无法判定每个生命的必要性。”
“只要你想，你就有资格活下去。”
或许是听到了什么特别不可思议的话，对面那张脸表情瞬间凝滞，刚刚一直坚强又坚定的身躯终于倒在了地上，不过伊藤并没有在意，他把自己的话说完：“起码，我会为我今天做的事感到愉快。”
.
..
话虽那样，可是，如果想要切实保住这家伙的命的话，却不能如此简单。
最起码，在说完这些话之后，没有可以回去休息的时间，伊藤根据之前的规律，开始主动寻找起卫宫切嗣来。
倒也不是想真正杀掉或者对卫宫怎样，毕竟卫宫也算是伊藤搜集数据库的人选之一，贸然死掉将来换上其他人会更麻烦，可如果放任卫宫不管的话，想必伊藤费力救出的家伙很快就会被他杀掉。
所以，必须要做出追杀卫宫的样子，以转移对方的关注点。
伊藤想到就做，并且之前也曾在近身作战中稍微动了一点手脚，他在卫宫身上使用了特殊颜料，在波长220-280的范围内可见。
对此，伊藤对自己也算颇为满意——从头到尾，在当时状况那么匆忙的情况下，他依然从容的选取了自己能够用的上的物资。
220-280光谱波段并非人类肉眼可见范围，一边感受风的轻吟，伊藤一边组装可以吸收此段光波的特殊装置。
然后突然，他的眼角稍稍跳了一下，身后传来了人的气息。这并非是眼睛真切的看到，而是，就像身经百战的士兵可以轻易感知到杀气一样，不知是之前就存在着这种灵敏的直觉，还是在学习魔术之后、对身体周遭环境因素感知的更加彻底，总之，哪怕只是视线也好，伊藤有超出寻常的感觉。
伊藤手上的动作没停，他不动声色的继续组装，然后猛然，他倐地转身，不是回头，而是只有掌握特殊技巧才可以做到的脚后跟用力，全身平齐又灵活的直接回转。
似乎被他这个突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知何时默不作声跟在身后的死徒猛地一哆嗦后退了一步。
然后还不等伊藤开口，这家伙就很惭愧、又带着点赧然的低下头说道：“请、请允许我跟随在您的身边。”
“……”伊藤没有回答，他非常能理解对方的选择——刚刚经历一场、不、是上百场生死搏斗，在认知清楚自己是为异端不被世间接受的情况下，想要寻求强者庇护是正常选择。
但伊藤的视线并非是落在他的身上，而是，放在了其更远的身后。
静谧的夜里，幢幢的暗影中，远方好似空无一人。
毫无犹豫，伊藤霍然抬脚用力踹向站在身边的追随者，与此同时，他抬手开枪，对着之前明明没有投放视线的地方，按照奇怪的轨迹连开九枪。
这还不够，开枪的瞬间，借助着手腕传来的后坐力，伊藤腰部用力，身体利落的向后翻去。
“唰”、“唰”、“唰”、“唰”，伴随着翻滚的动作，身体周围不断有黑色的片状利刃飞过，是非常锋锐的刀锋，带来一阵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破空声。
并非卫宫切嗣，是新的追杀者盯上了自己。
对此伊藤微笑了一下，是的，他瞥了因为躲闪（被踹）还算及时，是以目前只伤了大腿而避开了脑袋的麻烦追随者一眼，有这个家伙跟在身边，想必无论哪个来处理这件事的魔术师或者代行者都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制造了这起麻烦、该被封印的灾难魔术师吧。
不知为何，虽然因为缜密的思维与行动到目前为止都一切顺利，但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幸运值，事实上伊藤一直十分怀疑。
按照最糟的状况猜测才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那么，事实就是，自己被误解了，伊藤如此确认到。
再次瞥一眼插在身体周围的锋利薄刀，伊藤冷静的做出判断——从能够娴熟使用威力强大但实则很难掌握的武器黑键这一点来看，眼前是教会的代行者到了。
不过，伊藤的视线在身体左侧的黑键上快速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眼，以及结合刚刚子弹破空的声音，子弹击中与未击中的击打声有相当明显的区别。
对方已经中弹，眼睛与耳朵的信息相结合，伊藤瞬间得出了结论，不过却不能掉以轻心，伊藤拿下刚刚一直按在帽子上的手，左手朝着追随者的位置准确的抛出宝石，身体同时，出乎意料的猛然向前冲去。
深夜里，滑行到死徒上方的红色宝石破碎，夜空中绽放出瑰丽又奇幻的光芒。
借着这保护结界结成的瞬间光亮，伊藤锁定了身穿黑袍代行者的位置。
对方也看到了他，两人同时开始高速移动起来。
躲闪对方发出的黑键与子弹只是最基本的生存需要，不过人再怎样也无法超越子弹的超音速，是以，必须要在彼此发射之前就准确判断出对方的思考方式，提前做出行动。
因为双方都是判断战机的高手，每一点的失误或抢先都会造成颠覆性的后果，而教会代行者言峰绮礼身上的那一处枪伤，就是打破双方争斗平衡的关键点。
非常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伊藤不断拉近双方距离，然后终于，他欺身抢进到代行者一臂范围之内。
并未接受过任何系统的近身战训练，起码在伊藤的记忆里是如此，不过，与那些将拳术牢记在心的武斗家们不同，伊藤的技巧，更多的是基于他个人精准的判断、灵活的应变以及身体意识高度的协调能力而来。
险之又险的向后仰头避过从鼻尖上劈过的锋利刀刃，寒光闪过，一簇黑色的蓬松短发自空中飘散而下，对这让人骨髓发凉的景象视若无睹，伊藤准确的抬腿，左膝上提，撞在了言峰右侧肋骨的伤口上。
言峰不禁向后跌去。
丝毫不给对方起身的机会，伊藤顺势压在了言峰身上。
无视对方手指当中再次弹出的漆黑之刃，伊藤毫无犹豫的低下了头。
他给了对方一个非常清浅的吻。
背后原本朝着心脏处逼近的利刃骤停，言峰绮礼所有的动作在这一瞬间全部停止。
明明只是简单的双唇相贴，这种事之前也不知和自己的妻子做过多少次，可就像生平第一次、不、这就是生平第一次，这具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平静安稳到空洞的身体，内部的心脏骤停，然后像是被圣灵呼唤，身体核心重新焕发了新生一般，心脏猛地跳动了两次。
“扑通”、“扑通”……
大脑一片空白，从嘴唇处、从被身体其他被对方接触到的地方，细碎又隐秘的快/感潮汐般奔涌而来，心跳声越来越大、直到振聋发聩。
头皮发麻、灵魂战栗，时间在此暂停，所有的视野中只剩下那双被隐藏在黑色帽檐下的幽蓝色双眼。
如此美丽。
“现在你可以听我说话了吗？”造成这一切后果的人却像是一无所知似的从言峰身上站了起来，他的语气冷静且冷清：“你认错人了，那边那个只是我的战利品而已。”
“我并非是你的目标。”
说完，并不想杀死这个已经完全被搜集了数据的未来对手，伊藤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失魂落魄，生平第一次真切感知到自己确实有灵魂存在，欢喜到忍不住想要落泪，然而还未来得及礼赞上主，就再次失去了他的痕迹。
唯独只剩下，记忆里已经接近永恒的那片幽蓝，给这自幼就苍白虚无的生命点亮了唯一的光。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