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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应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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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青石上,听着溪水潺潺地流过。
原本是为寻觅果腹之物,在附近山林间打到了野物,拿来山涧旁清洗。在清凉的涧水溅上手指、溅到脸颊上后,忽然就不想再有动作了,于是他在水流旁的大石头上躺下,静静地仰望着暮色渐深的天幕,暂时地忘却了疲乏与纷扰。
就好像他以前的十几年人生中一样。
他仿佛又看见了山脚下的那个小木屋,像他这样身份的人,有个栖身之所已是足够幸运了,但他却从来不喜欢呆着那个屋子里。
即使木屋里有灯光,有酒,甚至有时候,还会有女人。
他总是远远地跑到山林间,找一处有山泉流经的地方,躺着溪涧旁的青石上。尤其是在夜晚,就这么什么也不想地仰望着星空,偶尔能够看到流星划过,他却从来不曾想过许下什么愿望。
他这样的人,这一生还能有更多的指望么,又有什么愿望是老天可能成全的呢。
但那些日子终究也早已过去,此刻他安静地躺着,听着泉水叮咚,听着山风呜咽,心中早已没有了那些愤世嫉俗,也没有了深沉到无法排遣的痛苦,却有一种刻骨的思念。
这些,都是一个女孩给他的,小蝶……
遇到她之后,他才真正地活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回到她的身边。
所以,他慢慢收拢了思绪,回想着这一天中的经历。
他的运气不能算太差,来到此地半日,就让他见识了这个江湖中诸多绝顶的人物,几乎比他此前杀手生涯见到过的大人物加起来还要多。
而那时候,他凡是见过的有身份的人,差不多都无一例外死在了他的剑下。
在别的时候,不需要他杀人的时候,他几乎是足不出户的。
除了偶尔进出快活林。
高老大的快活林中,来往的都是身份显赫的江湖中人,但他从来不会走近将那些人都看得清楚。
他是一个杀手,不杀人的时候只是林间的一抹幽魂,不能站在阳光下、出现在世人面前。
他是个见不得光的人。
何况,他也不屑去结识那些令人作呕的人,那些为了利益连老子都可以出卖的人,那些要杀人也不敢自己动手、只敢躲在背后出钱买杀手的人。
尽管他自己更可悲,只有价格,没有思想与喜怒哀乐。
静静地躺了许久,他终于想到了此行的任务。
直到此刻,他仍没有任何的计划与想法,如若可以,他甚至根本不愿意去想。
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自卑却也狂妄的杀手了,他已经知道他的剑再快,这世间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有的人不是他可以对付得了的。
他也早已不是那个对生命麻木、对于杀人与被人所杀都同样无所谓的人。
他有了牵挂,也就难免患得患失。
但他也没有惧怕,情爱让他的心不再冷酷,而多了一份柔软,却也让他变得比以往更强大。
但他没有半分把握,杀得了那个还未让他找到半点弱点的人。
一日的所见所闻,已经足以让他了解到那人的能力以及所做的事,知道在那人从容不迫的运筹帷幄下,江湖中一夕间的变化与无数门派的分崩离析。
不过是如同轻描淡写地摆下棋子一般,让他的手下出现在了每个计划中无可替代的位置上,然后结局就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了。
这也与孟星魂昔日杀过的那些人有所不同,那些江湖中的大人物们,一般都会将最精锐的力量用于在身边设下保护罩。
即使是浣花溪畔的正道中人,神情中也有显而易见的惊讶,讶异于他们竟会有这样的运气,在那人孤身一人之时截住了他。
孟星魂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迷惘,他同样猜不透眼前的局面。他所见过的江湖中人,在行动之前都不会不先留好退路,故而他绝不曾想到那位青衣公子重伤之下,竟仍未被手下接应回帮中。那些正道中人,恐怕也不曾多作侥幸之想,更无人还会想到在附近搜寻他的行踪。
孟星魂不知道,权力帮中人深服五公子算无遗策,在他的计划中原本从不会有偏差与意外。
就如同他也不知道,在他忽如其来地出现在浣花溪畔时,那位青衣公子正打算回到他方才离开的萧家剑庐里,去杀一个叫作萧秋水的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可惜,晚了一步,致使了其后的被动受制。
当天幕上终有星光闪烁之时,孟星魂才意识到他已离开很久了,这才沿着旧路走了回去。
走到篝火堆前三十步开外,他停住了脚步。即使感官迟钝到没有发现杀气,这样的距离也足够看清前面对峙而立的两人了。
而他会停下来,也是因为再进一步,或许就会被交手的两人波及。
那个突兀地出现之人,年纪已是不轻,但显然不是白活了这些岁数,有着一身极其深厚的功力。
孟星魂仔细地审度后,发现那人周身不曾藏有武器,也就是说那人所长的是掌法拳法、或是近身相搏的小巧擒拿的功夫。
但此人显然对那位青衣公子颇为忌惮,不敢冒然近前,故而相对而立的两人,在对方未曾出现破绽之时,就只能相峙以待。
来人看上去虽然无懈可击,浑身并无半点破绽,但孟星魂早已敏锐地看出了此人脸上不易被察觉的惊疑与焦虑的神色,他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人与浣花溪畔的那群人不像是一路的,但似乎来到之前就已经得知柳五公子重伤垂危之事,难道此前的那场争斗在江湖中如此之快就传开了吗?
带着一抹悠然的笑意,闲定地立于当地,再看不出那本该是个神危力竭之人。
若在平时,想打发面前的对手不过是举手之劳,然此刻,在对方露出破绽之前,却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而眼下的对峙,除了依仗精神力外,损耗最大的就是真气内力。
偏此刻,他是最没有这个资本的。
这个道理,在场的三人都很清楚。
孟星魂握着手中长剑,并没有丝毫上前的意思。仅从理智上分析,无论这战局结果如何,对他而言都不会太糟。
何况他生平虽没有正面公平对决的意识,但至少,他不会插手旁人的战局。
正如他和叶翔石群三人,在生死关头可以托付性命,却也从未在任务中联手。
而在此时,他还不曾有暇去想,如果任务的对象死于他人之手,究竟算是他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而与那位青衣公子对峙之人却也并不轻松,相反的,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一咬牙,一个翻身就倒纵出数丈,慌不择路而退。
却不及考虑到,在他的退路上,早已多出了一个不知名姓的年轻人。
这人原本积蓄了一腔怨气难以发作,当即脚步不停,凌空一掌劈向了挡道之人。
他擅长掌法,掌力有销金断玉的威力,原以为杀一个人并不会妨碍到他的逃逸。
然而他犯了此生最后的一个错误。
被眼前的年轻人的长剑穿胸而过之时,他才惊觉到这个人的剑法之快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他在此前的比拼之中受的伤比他原本以为的还重,一时间连真气都已无力凝聚。
孟星魂收剑,他还是不能适应杀人这件事,甚至已经可以感觉到胃里翻滚欲呕,但他却无法放纵自己的情绪。
因为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周围的暮色之中,还隐藏着更大的威胁。虽然,他感觉不到那个人的气息的存在,但这正说明那人的身手或许远在他之上。
夜色之中,只听得一声长笑道:“清风朗月之下,得与五公子在此相逢,岂非人生快事?”
孟星魂听此人说话附庸风雅,口气又是轻狂惫懒,不像是什么统率群豪的大人物。但在暮色之中看着他一步步走出之后,才赫然发觉来的还真是个做惯了老大的人。
来人是个矍铄精悍的老者,负手而行,一副睥睨天下之态。他没有再多客套,大笑声中转向孟星魂,脸色倏然一沉道:“这个人适才杀了我的部下,且容老夫先结果了此人。”
说完他就径自向孟星魂走去,没有半分担心会有人出言相阻。以他的眼力,如何看不出此前一战,虽未拳脚刀剑相对,却已是两败俱伤。
何况,那个不知来历的小子在旁坐观两人相斗,并未出手相助。有了二心之人,若是他的下属,定会毫不犹豫地当即格杀。
权力帮的柳五公子杀伐决断,当然更不会不明白反噬之人不可久留的道理。
孟星魂也很明白,所以他心中已在苦笑。
即使这老者在杀了他之后,依然会转向对付那位青衣公子,但那人岂非也可以效仿孟星魂此前所为,坐收渔人之利;于情于理,此刻都没有必要伸手揽事。
他的目光垂下,落在剑上,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只有在杀人决斗之前,他才是最冷静的,一如他此刻握在剑鞘上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但他也早已明白了,有的对手,不是他出手够快、招式足够直接有效,就能应付得了的。
至少此刻,他并没有足够的信心应付眼前的对手,事实上这位矍铄的老者给他的压力,几乎赶上在浣花溪畔见到的那位南少林的住持大师。
老者笑容得意而狂傲,向前迈出了脚步,在他起脚之时就无人能将他拦下,也从来没有人能挡在他的道上。
孟星魂眼角余光中,看着那人离自己只余三十步的距离,
二十步,
……
忽然,那人停下了。
在他前进的方向上多了一个身影。
一个淡淡的,青色的身影。
老者负手而立,不言不语中,自有一种不动如山的气势。以往任何一个挡在他路上之人都付出了死的代价,这一次呢?
一翦青衣,淡淡微笑,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儿,却给了他如此大的压力!
柳五公子笑容清浅温和,轻描淡写道:“阁下似乎找错了人。”
在这老者还未现身之时,他就已经感应到了有个绝顶的高手环饲在侧,故而在面对先前的对手时没有一击得手的把握,就决不轻易出手,因为这个人才是劲敌。
却不曾想到是此人,难怪连他们硕果仅存的长老之一,绝足江湖多年,也在此地现身。
孟星魂一向知道自己的身手很快,也曾想过世间最快的极限是什么,是风吗?
淡青拂动,向斜后掠出,比风过树梢的瞬间还要快,仿佛还未听闻树叶振动,就已无迹可寻。
他怔怔地看着身前的人,似乎也没有想通眼前所见之事。
虽是初见,但他可以十分肯定,这位青衣公子从不会将他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老者脸色一凝,他想杀孟星魂一来为除去后患,二来也为试探,三来是杀个人练手,那小子剑法虽快,却也不足以对他有所威胁,未必会损耗他太多气力,反而可以使他的状态与信心提升到极致。
但对手显然看破了他的想法,这一拦阻,不但使他的气势受挫,反倒不得不分心提防那个捡回一条命的小子成为他决战时的隐患,在他表露了如此明显的杀意之后。
他自恃武功,未将天下之人放在眼中,但再想不到平生第一个让他心生不确定之感的,竟是一个眼下本该已无战力之人。
他确信眼前之人真气将竭,甚至几近油尽灯枯,但他竟兀自上前挑战……让人不敢置信,却压不下心上忽起的惊疑之意。
良久,他森然问道:“五公子是何意?”未等答复,他又傲然一笑,“五公子是世间人杰,若在平日遇上,老夫也未敢托大,但此刻,嘿嘿,只怕想在老夫手底走上十招也难吧。”他平生除却李沉舟外,更无一人放在眼里,自认这话已说得十分客气。
只听青衣公子悠然道:“我有五刀,想向阁下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