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录》璃镜

7、桂

　　院中的桂树明天就要被砍掉了，据说施工队一开始是打算连根移植到别处的，可当他们顺着根茎挖开的时候，却发现那颗桂树的根似乎已经遍布了整个施工场地。
　　工人们都害怕了，一些原本就不满工人们要挪动桂树的老人趁机游说着，说是从他们爷爷辈开始那颗桂树就一直在那个位置。
　　这些事阿玥也是知道的，以前整个村子围绕桂树和水井建造，现在虽然井没了，树却一直在。
　　有意无意间，镇子里每家每户的房屋也继承了以前的位置，环绕着，把桂树在的那片区域空出来，包围起来。
　　似乎一直不曾有人想要霸占桂树所在的地方，大家很默契的为桂树留出了容身之地，也享受着亲戚邻里之间相聚在桂树旁热闹欢庆的时候。
　　直到几十年前，镇子里来了一户人家，仗着有钱有势，半胁迫的买下了桂树旁边的地，连带着将桂树也划进了他家的小院。
　　至此，大家只能隔着墙壁闻熟悉的桂香。
　　一开始的那些年，每当花开，总有人站在墙根一边闻香，一边叹息来年的桂花酿又没了着落。
　　后来，渐渐地变成了老人拉着孩子的手，告诉他们以前这里有颗桂树，再后来，大家都只记得那家小院里有颗桂花树，却鲜少有人记得，那颗桂树本不属于任何人。
　　那户小院的人家都去世后，房子便空了几十年，恰逢动荡不定的年代，似乎自然而然的，那家的小院变成了无主之地。
　　荒废了好一阵的院子在某天又重新热闹了起来，半大的孩子们带着更小的孩子顺着破旧的缝隙钻进了院子里，看到了那颗被人藏起来的桂树。
　　神秘的，未被人开拓的地带立刻成为孩子们的秘密基地。
　　他们爬上了树干，摘下了桂花，清理了包围桂树的杂草，在半人高的草地上踩出了通往桂树的小路，将自己最珍爱的宝物悄悄藏在桂树旁边的泥土里，藏在桂树茂密的树枝里。
　　然后孩子们的家长将破旧的墙壁推倒，打理了带着尖刺的杂草，驱赶了恼人的蚊虫。
　　桂树又变成了所有人的桂树。
　　老人们重新将凉椅搬到树下，孩子们悄悄拿回了自己藏着的宝物，好酒的人又学着酿起了桂花酿。
　　桂树下又有了趁着月色相约会面的少男少女，绕着树干追逐打闹的孩子们，站在树下吵的不可开交的冤家邻居。
　　最后，那户人家的孙子带着自己的后代回来了，要定居在那个废弃的院子里。
　　大家都很高兴，唯独那家未来的女主人因着花粉症要砍了那棵树，在遭到了一致的反对后，才想出了连根移植的法子，打算将桂树迁到较远的地方。
　　这次没人再反对了，而阿玥，从头到尾没有表态半分。
　　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没有人理会考虑过她的想法，似乎所有人不需要问过她的意见就可以决定任何事。
　　阿玥曾经思考过为什么，后来好像得到过答案，却又逃避般的遗忘了。
　　反正明天桂树就会被砍了，如今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当晚夜深人静时，阿玥一个人走到桂树下，手掌贴着树干顺着纹理抚摸着。
　　桂树的树根被施工队一根一根顺着挖开泥土暴露了出来，像一张巨大的网平铺在小院里，顺着泥土蔓延开来，不知伸往何处。
　　即使有再多不舍，阿玥也十分清楚，今晚，是桂树被砍以前的最后一晚。
　　“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阿玥看着桂树如此发问，然后熟稔的翻身爬上了树，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桂树的枝叶里。
　　消失前的最后一晚，桂树仍然散发着大家熟悉的香味。

　　第二天，月桂树在伐木的呼喝声中，轰然倒塌。
　　余香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