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之簪》半夏未眠

9、再见

　　南洛队伍按照原定计划于转天进入硕阳。北燕原本想给南洛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明白虽然天下人不知与和亲真相，但他们自己须清楚自己的处境。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在天下人看来是北燕军士故意为难南洛队伍，将来要是李洛簪在北燕出了什么事，这就是很好的一个可以宣之于口的理由，北燕此次是失策了。
　　当天夜。云焕在这边追查是何人鼓动军士，但却是无疾而终，虽是想到了这样的结果，但南洛方面肯定不会就此事善罢甘休，无论他问哪些军士是从何处听到这些消息的，都是模模糊糊没有个准确的方向，最后只得将驻守于此的赵萧的副将当作替罪羊向南洛交差。
　　云焕在玢县焦头烂额，赵萧在大殿上也是心急如焚。自己虽然在路上对南洛的队伍暗地里使了不少绊子，但也只是小事并不会妨碍大局，也不过是看着自己妹妹在宫中受到冷落，又失去了三皇子心中不忿难过，何况这又是在进入都城的前夕，自己这显然是被人陷害了，但到底是谁他心里暂时也没个主意，那些士兵都是性情中人，脾气暴躁直接，在朝中本就很多人忌惮他军权在握，这回要是因为此事遭到训斥连累到妹妹在宫中，真的是得不偿失。不过赵萧虽是内心焦急，毕竟是一军统帅，又在朝廷上打拼多年，面上还是看不出什么情绪。云澈冷眼看着赵萧的表现，有他的人盯着，他自然知道赵萧是没做这些事的，但这事出的实在是蹊跷，看看云焕能查出些什么。
　　云焕很快将讯息传回宫中，看着密报，云澈眼中闪出一阵精光，但也只是一闪而过，“赵卿，你疏忽了。”轻描淡写一句话，赵萧连忙请罪，还未等及他开口，皇帝便又说道“你留在玢县的副将煽动军士对付南洛队伍，四皇子已经将其拿下了，治下不严，你可知罪？”“臣知罪，臣请罚。”“闭门思过三月，留守玢县军士皆扣俸三月，官降一等。”“臣谢主隆恩。”这便是轻轻放下了，但自己闭门三月，不知道又会出现什么变故。
　　“此处军士已全部扣俸降职，已换了新的军士守卫，此军中副将乃煽动者，还听太子殿下处置。”云焕要赶在进都城前将这件事了结，昨晚李祁宇已经收到密报北燕赵萧将军闭门思过三个月，虽然出了这种事，如此轻轻放下有损南洛国威，但想到洛簪将来要在北燕生活，如今闹的大了对洛簪也不利，“四殿下倒是快，至于此人，此乃北燕之事，我等不便插手，想必会给我南洛一个满意的交代的。”“这是必然。”云焕本天之骄子，此次处理此事也不免理亏，语气也弱了许多。
　　南洛队伍按照原定计划进入北燕都城硕阳。硕阳一派繁盛景象，和章豫的繁盛又是一片不同景象，章豫多是低楼小筑精致优雅，商肆林立，贸易往来频繁，兼城中有河流流经，一副温和繁华之象，这硕阳却是高楼幢幢，如繁花烈火烹油般的富贵，狂放外露，民风彪悍。硕阳人也是许久未见如此大的外来使臣队伍，南洛所乘的马车皆是精致华贵，虽然形制简单但一看便知皇家风范，与自己所乘的叮当作响豪华外露的马车不相同，加之南洛队伍后方抬的一抬抬的稀世珍宝，更是让他们对这位名声在外的公主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洛簪坐在马车内自是能听到这些人对她的议论和好奇，他们羡慕这位公主可以入宫得享泼天的富贵，又有如此强大的南洛作为后盾，嫁妆也是如此丰厚，想来必是许配给哪位皇子，将来便是一国之母，想北燕南洛祖上便是夫妻，这几世两国未有联姻，倒是让他们赶上了这难得的事。
　　洛簪盛装端颜坐在马车里，十一岁的眉间却是多了一丝坚毅的神色“入了这北燕的皇宫，我便不再是我了，我是南洛的安乐公主。”洛簪伸出素手抹了抹自己还稚嫩的脸，“还有洛水簪，南洛的安危，洛水簪……洛水簪……”洛簪在心里默默念着，微不可觉的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等待她自己的宿命。
　　“如果你真的是一片叶子，我愿意陪你落叶归根。”同样的叹息声。
　　“主子，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了，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搀进这件事里，这对我们并没有好处。”
　　男子一袭玄色衣袍在这颜色艳丽的北燕算是十分扎眼了，挑玩着一条绸带“你逾越了。”虽是一脸轻松，但这话确实掷地有声的。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有一瞬间的怔忡，那样的一个人儿，生在皇家，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南洛一行终于进了北燕的皇宫。北燕皇帝云澈于宫中设宴款待允王等人。云澈高高在上，左侧为皇后孟氏，右侧则是祺贵妃，下首坐着北燕皇室和后宫众妃，祺贵妃自云烨逝去便是日日心痛，这让他儿子丧命又让她哥哥闭门思过的南洛人她是一点都不想见，无奈皇帝亲口下了旨让她出席，还赐下了华贵无比的七尾凤簪，这便是不能推辞的恩典，她纵然不想来，但哥哥还在禁足，未来这南洛的公主进了皇宫还免不得跟她碰面交锋，这害了她儿子的人，她自然要仔细的看一看。祺贵妃的面上不自觉的出现了一丝狠戾，另一边的皇后看着祺贵妃充满了胜利者的喜悦和丝丝的怜悯之心。
　　“南洛太子到。”报信的太监尖着嗓音道。
　　见李祁宇身着藏青色朝服，面如玉璧，眼似星辰，儒雅凌厉，一国之储君气质之高贵，加之俊朗的外貌让在场的北燕皇室愣了一愣，北燕人向来是豪爽旷达，南洛的太子如此俊逸在北燕却是难见，“南洛太子李祁宇见过陛下。”李祁宇微微一拜，他身为南洛太子自然没有向北燕君主行大礼的必要，云澈也没过于纠结于此，便是寒暄的问几句路上情况，问及允王“听闻南洛允王与太子一同来，怎的不见？听闻允王医术了得，乃世上难得之圣手。”“皇叔路上染恙，不便面见，北燕广阔自然不乏神医妙手。”允王染的是什么恙，云澈当然清楚的很。北燕的皇室见了李祁宇一表人才，相貌极佳，心中都不免揣测，这绝色之名在外的安乐公主不知是怎样的风姿。一众皇子心中不免暗暗揣测，这安乐公主许配给谁，便是有了绝大半的可能登上这储君之位，相传安乐公主不管相貌还是才华都是世上仅有，都不免起了些相争之心。云焕在南洛便已见过洛簪，在玢县那夜，虽也远远的看到了洛簪，但还是未见到她容貌，不知这一年多以来有何变化，想到当时她那绝色之貌，那样的琴声，那样的心性和那样幽深的眼光，他不禁对这次再见有了一丝莫名的期待。
　　“宣安乐公主吧。”云澈轻描淡写地说道。
　　一声声传出，洛簪本已侯在殿外，听着大哥和北燕皇帝的寒暄，已知这北燕皇帝不是好相与的。听到云澈在里面宣自己进殿，洛簪整了一下精神，正准备在太监的引领下进去，便看到一人向自己走来，原来是李祁宇，洛簪微微愣了一下恢复了平静，李祁宇开口道：“阿洛，大哥带你进去。”洛簪心知这不合规矩，但也知这是大哥，也是南洛对自己的袒护与承诺，便扯出一丝微笑“谢谢大哥。”李祁宇看着妹妹这绝美的容貌和温婉懂事的个性，将来自己不能护她周全，心下便是一片苦涩。想到刚才在殿上北燕皇帝如此轻率的宣召洛簪，心中便是郁结难堪，不顾礼仪规矩，亲自来殿外迎接洛簪，自己的妹妹，是南洛万千宠爱的公主，怎能由低贱的太监婢女引领入殿，自己此举便是让北燕知道，以后不能轻视洛簪，轻视洛簪便是轻视南洛，便是与南洛为敌。
　　在李祁宇转身走出去迎接洛簪的时候，殿内的北燕皇室皆向他投去了异样的眼光，这南洛太子倒是真真爱惜自己的妹妹。坐在上位的祺贵妃看着此景更是心中不快，那安乐公主得父兄宠爱，自己的云烨也是自己宠爱着长大的，就为了一个女人便白白的丧身异国他乡，她不仅恨洛簪，更恨坐在她旁边高高在上的男人，他给了她希望，给了她荣耀，给了她儿子超越皇后嫡子的宠爱，原来只是为了他的嫡子，生生的把自己的儿子推向了死神，也将自己与他多年情分恩断义绝。
　　李祁宇引着洛簪向殿内走去，刚一进殿，洛簪便感受到了北燕皇室齐刷刷的向她投来的目光，有赞叹，有同情，有艳羡，有嫉妒，还有来自上位者的探究和深深的恨意。洛簪似没看见一般，缓缓地向殿内行进，婀娜多姿，端庄娴静，绝美的容貌配以她幽深遂远的眼神，皇家公主与生俱来的高贵与骄傲，高贵却不张扬，娴雅却不怯懦，明媚却不流俗，一切在洛簪身上都是如此的契合。
　　从她一进殿内，殿内见惯了美女的皇室们皆是惊叹，而后妃们更是掩饰不住的嫉妒，这些身居后宫高位的妃子，每天都是如履薄冰的生活，靠着容色侍人，可惜岁月匆匆，美貌总是稍纵即逝，君恩亦是，见到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们又怎么能心平气和呢？坐在最上首的是三个人对洛簪的出现倒是反应各不相同，精彩得很。皇后一见洛簪便惊为天人，这出众的风采与才华，还有南洛国君和太子对她的宠爱，南洛百姓对她的推崇，只有这母仪天下的位置才衬得起她，与她和亲便是保了太子之位，近些年皇上看重云烨，此番云烨暴毙，云焕又在云烨刚出北燕便尾随而去，她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但现在朝廷不稳，一切都是变数，她心里暗暗算计着。云澈虽已阅过无数美人，后宫也是佳丽成群，但见到洛簪还是晃了下神，这样的美貌，这样的身份，天之骄女也，南洛太子这般看重她，亲自引其入殿便是为了向自己昭示她的重要，以南洛为注保她平安，这公主的分量确实不仅是一个简单的和亲公主。而祺贵妃看到这样的女子，更是恨到了极致。
　　下首，云焕看到洛簪缓步入殿，身量比一年多前长了不少，容貌更胜从前，他自己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在场的人对她的种种目光，但她还是从容不迫没起一丝波澜，这般风范，当真是天然而成，皇家之风。想到在玢县她身边那个飘忽的影子，他心里又起了一丝疑虑，询问当天士兵，都说没有看到安乐公主旁边有其他人保护，而他派出的暗卫也没用查到任何关于那缕影子的消息，难道当真是自己看错了，还是……
　　洛簪站定，盈盈一拜，“南洛安乐向陛下请安。”声音亦是泉水叮咚般清澈悦耳。“起吧。”云澈已回复了神志。“安乐公主远道而来，皇后，你要多多宽慰公主思乡之情，好好教导。”“臣妾遵旨。”“祺贵妃，如今你膝下无儿无女，平日多寂寞，帮衬着皇后照看安乐公主吧。”祺贵妃愣了一下，起身“臣妾遵旨。”“如今膝下无儿无女……无儿无女……”这四个字深深地刺痛了祺贵妃的心，可皇上这是明摆着告诉自己不要对安乐公主做过分之事，那她的儿子，她的云烨。
　　李祁宇和李洛簪听到皇上如此交代，心下知晓，这不仅是告诉了祺贵妃不要对洛簪下手，让她有所忌惮，同时也是告诉南洛不要忘了洛簪是因为什么来和亲的。洛簪告了礼便和李祁宇坐到了位子上，歌舞起，筵席也开始了，看着眼前精致的菜肴却无一丝家乡的味道，她想念洛水滋润的菜蔬，想念那遥远家乡的味道，但也只是霎那的失神，便回归了那个应该的安乐公主。这刹那的失神还是被一直看着她的云焕看到了，但是瞬间又变回了一个公主的样子，云焕内心也被震了一下，这样小的年纪，便能如此，真是人间少有，心里对她的欣赏也是更多了几分。
　　宴会毕，洛簪住到了皇后的景裕宫的东殿，李祁宇与她简单的话别后，便出了宫，他会于两日后启程回南洛。
　　北燕皇宫外，有一些人也在蠢蠢欲动，谋划着要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