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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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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五年过去了。
像往常一样,这是平凡忙碌的一天。一直加班到九点钟,堆积如山的商务公文总能处理完了。聂清清把笔一扔,重重靠上椅背,举手揉揉太阳穴。脑袋胀胀的有点昏,眼睛很感很涩,长时间坐着使得腰背酸疼。
她瞟了一眼墙上嘀嗒的钟,还没有吃晚饭呢,中午也只啃了两片全麦面包,算了,都习惯了,常常这样饿着胃都麻木了,没有特别难受的感觉。她现在只想回家泡上一个热水澡,然后倒床上呼呼大睡。
明天是周六,大概也是呆家里补觉了。她懒懒起身随手关了电脑和电灯,走出了办公室。写字楼早空了,只有扫厕所的阿姨还在,看到她姗姗步行而来,忙垂手恭敬地笑道:“总经理现在才下班啊?”
聂清清累得连微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不想说话,只是点点头,便走了过去。空旷的过道上回响着她自己笃笃的高跟鞋声,壁灯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是的,这是一个正常的星期五,在走出写字楼之前,她都是这样认为的。
法拉利停在出门右拐两百米远的停车场,她惯性地推开玻璃门,抬脚下了右边的阶梯,便彻底呆住了。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星期五。
写字楼大厅玻璃门与地面有将近八十级的阶梯。她站在上面,一只手还扶着玻璃门,一只脚悬空硬是踏不下那一层阶梯。
阶梯的下面,尽头,立着一卓然秀颀的身影,孤孤单单,孑然落寂。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雪花飘在他肩头上覆盖了白色一片,暗夜中是那么刺目耀眼。
他是等我吗?聂清清怔然闪过这个念头,突然心中一直郁结的钝痛化作千万根小针,细密地扎进心脏,令她无法呼吸,不能动弹。北风吹起纯洁的白雪缭绕她的发丝打转。
肖畅一直抬头看着从玻璃门后转出来的娇小身影,细细迷蒙的雪点阻隔了视线,看不清她的脸面,惊讶?冷漠?寂寥,还是不屑?
见她一直不动,他就上去了,沿着阶梯踩着大雪一级一级慢慢往上走,留下一连串黑色的脚印,在均匀的雪地上是那么显眼。
全赖扶着门上的把手,她才没有被快的吓人的心跳击倒。直到她的下一级阶梯,肖畅终于停下脚步,挺拔站在她面前。漆黑深沉的眸子像一面明亮的镜子,一直看进她的眼睛,反射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削尖的下巴,泛青的唇。她心头袭来一阵刺痛,自己已经老了吗?不,不是这样的,她命令自己迅速换上伪装,现出标准职业的笑容,“肖畅董事长,有何指教?与您公司合作的项目由上官玉儿总监负责,她已经下班了。”
肖畅看着她摇摇头,默然无语,半晌才僵硬地说了一句话,“明天我要结婚了。”
这一句话像是冬日最无情的北风,瞬间冻结了她脸上的笑意,将她狠狠打入了冰窖,五腑六脏都冻成块破碎了。抓着门框的手用力得指甲泛白,另一只手,则微微发抖。心好痛,像是突然被掏空了。为什么风雪猛然大起来了?寒意从每个毛孔渗进肌骨,真的好冷。
恍惚总看见他慢慢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喜帖,印着两个微笑的小小新郎新娘,和丘比特神剑,好红好红,红得好像彼此心里滴的血。
“希望,明天您和先生能后来参加婚宴。”
请柬递到她面前。颤抖的唇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扯出弧度,她听见自己最虚伪的声音,“噢……采臣他……去瑞士谈生意了。肖畅董事长的婚礼,我会代表日出集团出席的。”
她的模样让他心痛,是的,心痛,他太了解她了,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他都看得明明白白。
她迅速把头低下,他清澈的眼神让她有无处遁逃的感觉,自己虚伪脆弱的心,好像赤裸裸被他看穿了,如针芒刺背。
她垂在腮边的长发丝有让人为之拂一拂的冲动,青白微抖的唇,更产生了想给与温暖的欲望。
可是他不能。
“没事了吧?”她终于轻声问道,站在露天下已经很久了,有支持不下去要昏倒的错觉。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一直望着她的眸子,似乎有什么要漫溢出来,“私人来说,我不想你明天去,你不要去,清清。”
最后那两个字险些要将她心里最后一道墙轰然崩塌。她还是明白了,要她明天参加他的婚礼,对于他和她来说,都是不能承受的折磨和痛苦。他不愿意她受这个苦。
她微微点头,“我知道了,你走吧。”
你快点走啊!我快支撑不了了,我不要你看见我的伤疤。
肖畅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下了楼梯。风吹过,夹裹着大团的雪,一下子将两人的距离拆得那么遥远,好像是两个世界,中间跨着无法逾越的沟渠。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身影。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踩出两派脚印,黑色的西服被雪沾湿,密集的飘雪里越来越远,越来越朦胧,随时会消失似的。他好像抬手在脸上擦了一下,是流泪了吗?聂清清好想好想伸手抓住他,看看他脸上的泪,然后跟他一起逃到彼岸的雪之国去,永远都不回来。
他孤寂的身影钻进路边的VW中,发动机响,像一匹怒吼的马狂冲向前方,眨眼消逝在茫茫风雪中。雪花纷纷扬扬,覆盖了残酷的脚印和车辙。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有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她念完最后一句,眼泪刷得流下来,那么地灼热,将脸颊上的雪都融化了。
再也没有力气,她靠着玻璃门蹲下,让自己畅快地流泪。仪态形象,都不顾了。冰天雪地里荒无人迹,只有她一个人缩在那里,任由破碎的呜咽声将自己淹没。天地间空空落落,高耸的摩天大楼填补不了那些空虚。
身子是冰冷的,心是冰冷的,只有眼泪是热的。十年的一切,像浮云掠影那样不真实。
他走了。
她看到最后一片叶子飘落下来。
那是他们无言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