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和孤女的冬天》拉拉小熊

22、绝望的送嫁

　　天快亮了。
　　聂小芊在镜子前端坐了整整一夜，思绪纷乱。她笑自己就像个闺中思妇，漫漫长夜无所寄托，落寂无眠，思念远出未归的丈夫……她想起这么一首小诗：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鳃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温庭筠《菩萨蛮》
　　红烛燃尽，蜡泪四流，晨曦微现。镜子中映出的那个人儿，手指绞来绞去，细致莹白；一头秀发乌黑溜直，自然光泽艳艳。小小的脸庞是象牙白，眉眼像是用刀子故意刻出来的标致，杏花眼，樱桃唇，柳叶眉，眼睫毛扑扑娆娆，将瞳孔都遮住了，微微一抿嘴，腮上立即出现若有若无的酒窝，将中间挺直的鼻子，衬托得线条柔软。聂小芊，真是个狐狸精！
　　害怕吗？聂小芊问自己，自己将要远离众人，孤身去面对天魔。虽然她没有和天魔见过面，但也从他人口中得知，天魔跟七夜一模一样，除了头发是白的，眉毛是紫的，额心有天魔印记。
　　不怕，她安慰自己，天魔和七夜哥哥是同一个躯体，同一颗心，他是爱我的，不然他叫我嫁给他干什么？就算不是，大不了一死罢了。
　　她不再想东西，慢慢起身换上了新娘装，给自己化装，插上珠花。
　　一切都准备好了。
　　门“吱呀”开了，走进来一个人。他把门关上，径直走到小芊跟前。
　　小芊看到他的眼睛，不由得一阵心痛，“七夜哥哥，不要这样……你的眼睛……为什么蕴藏了那么深的痛苦……看得我心里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七夜伸手拥她入怀，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脸，僵硬道：“对不起。”
　　小芊无力地偎在他怀中，闭上眼睛，“七夜哥哥，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知道，你不是采臣，你说不出叫我不要嫁给天魔的话，因为你的心中还有正派魔道，还有人间安危，天下苍生，你不能够像采臣一样单纯地说出求我阻止我的话……我能理解……”
　　七夜更加用力地拥紧了她，她也用力抱着七夜，“有些话，不需要你说出来，我的心感觉到，就好了……相信我，我真的能感觉到……七夜哥哥，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你不要哭，答应我，因为我看到你哭，我就会很难受，我会失去所有勇气的……”
　　小芊抿抿嘴唇，拼命要将眼泪吸回去。
　　“我答应你，我不哭。”七夜道，可是他的声音都变了，显然就要哭出来了。他侧了侧头，将脸贴到小芊头上，摩挲着她的秀发。
　　听到七夜的话，小芊自己再也忍不住，哭起来，“谢谢你，七夜哥哥。”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朱雀压抑的声音，“小芊，接新娘的队伍，来了。”
　　小芊离开七夜的怀抱，用袖子擦了擦脸，展现出一个笑容，“我走了。”
　　七夜看着此生再也不能得到的女子，为了所谓苍生而不得不牺牲的女子，自己至爱却无能为力的女子，就这么从自己眼前，跨出了门槛。
　　所有人都站在了门外，等候着她。她的出现，犹如一株牡丹花，娇艳美丽。七夜跟在她身后走了出来。
　　燕无计司马三娘走上来，心疼得看着她，“小芊，我们一直将你当作亲生女儿看待，记住，你不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小芊笑道，满眼灿烂：“我知道。”
　　琉昀荭叶看着摇曳走下台阶的小芊，颤声道：“你是一个伟大的女人。”
　　聂小芊但笑无言，轻移莲步，来到了小雪面前，小雪握住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你的好姐妹。”
　　玉儿掩着嘴，眼圈红尽，“你一直是我最欣赏的女人。”
　　无为轻叹，空蒙拂袖，“保重！”
　　魅姬远凡擦擦眼角，“我们会为你想月神祈祷的。”
　　聂小芊全都微笑着接受了。七夜一直像个木偶一样跟着众人，没有说话，表情呆滞。
　　队伍的最后是一身白袍的宁熙臣，他看着盛装打扮的魅力女子，只说了两个字，“再见……”
　　小芊不看他，也只轻轻道：“再见。”便从容向外走去。
　　“小芊！”宁熙臣还是忍不住喊住她，看着她回头的亮晶晶明眸，“小芊，我不会成魔的，放心。”
　　聂小芊点点头，唇角勾起微波，“你答应过的事情，总是能够做到，我相信你。”
　　一番折腾，终于来到了幻境的出口。
　　天魔派来迎接新娘的队伍早已等候多时。阴风四处，群魔乱舞，迎亲的妖魔跳着怪异的舞蹈，伴随着空灵幽深的乐声，无数个骷髅头漂浮在半空，不断发出恐怖的“磔磔”魅笑，直冲云霄。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天空乌云一片，暗得像夜晚一样。
　　小芊漠然看着眼前可怕的景象，转身对跟在她身后的众人说：“不用送了。”
　　她扫视了各人一周，目光最后落在了七夜苍白的脸上。
　　我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居然是七夜哥哥。嫁给天魔我并不怕，我怕的是看见你痛彻至绝望的眼睛，是你用尽力气隐忍压抑的心底。七夜哥哥，你答应过我不会哭的，为什么你的眼中还闪着那破碎的泪光，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很痛，真的好痛……
　　我终究没有说出这句话，小芊，不要走。七夜堂堂阴月皇朝圣君，连一个穷书生都比不上……我不哭，我很努力地忍住眼泪，小芊，我不哭……我看见你送给我们最后一个美丽的笑靥，慢慢转身，向黑暗慢慢走去，那墨汁一样漆黑的马车在等着你，面目狰狞的魔鬼迎向你……
　　苦苦压抑的感情翻腾浪滚；痛苦的狂潮澎湃涨起；悔恨汹涌疯狂；自责掀起滔天大浪；愤怒好像狂风暴雨；爱恋不舍，化作钢针……所有的感觉一起冲向那脆弱的心灵……我，我要忍不住了……对不起……
　　泪水还是滑落下来。
　　“小芊——”一声悲痛至极的狂吼蓦地响起，压抑得太辛苦的火山终于要爆发，不要再掩饰什么，抛下了一切。因为，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七夜狂吼一声，拔腿施展身形，向那群可怖妖魔中间的小芊略去，用尽了力气，快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可是在他前面几米远的燕无计琉昀荭叶三娘等人全都轰上去，拼命按住他，不知道是谁终于哭出声，“七夜，不要冲动……”
　　小芊战栗停下脚步，回眸。
　　七夜在几个壮汉加几个高手的钳制下，像一头发疯的野兽使劲挣扎，挣断了手撕裂了衣服扯断了头发也一定要向前冲去。玄心四将和魔宫四贤也都赶来，掐住他的地胳膊，拉住他的腿。
　　无奈几十个人死命拦截，他再不能前进半分。七夜疯狂扭动着身躯，想要摆脱控制，他悲惨的呼喊响彻空间，“小芊，小芊，不要离开我——”
　　小芊捂着嘴，不能自已地哭起来，她的七夜哥哥此时就像没有理智一般，泪流满面，眼球血红，目眦眶裂，面容都扭曲了。
　　谁都能听见那撕心裂肺的呼喊，狠狠割裂了人们的心，“小芊——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小芊颤抖起来，蓝魔之泪从她的袖子中飞了出来，直到半空，悬浮在那里，发出耀彻四方的光芒。这圣洁的真爱之光将所有人都惊呆了。
　　小芊摊出手掌，蓝魔之泪慢慢落到了她的掌心。她握住这颗宝石，看向七夜，泪流满面说：“我知道你爱我，谢谢你。”
　　她说得很小声，只有她自己听到，不过她相信，就是在这群妖乱哭中，七夜也能听到她的话语。
　　根本就是重伤之躯的七夜再也没有力气，瘫软趴在地上，任由眼泪溅湿了泥土，眼睁睁看着小芊再次转身，走向马车。
　　她走得很稳，很稳，她不要身后的男人再为她心碎。妖怪就在面前，为她掀起门帘。她没有回头，毫不犹豫地登上了马车，端坐好，迎接她不可测的未来。
　　“哟嗬~”骷髅的笑声愈加尖锐凄厉恐怖。迎亲队伍缓缓启动，在骷髅的飞舞旋转中，马儿载着新娘小跑起来。
　　没有人的脸色比那些妖魔好看。
　　敲击的喜乐更加空洞钻心，黑暗中的地平线出现了光亮的水壁，迎亲队伍缓缓驶进水中，直到最后一个漂浮的骷髅头都不见了踪影。小芊好像天上的精灵，悄悄而来，又毫无痕迹地消失了。
　　宁熙臣一直站在一边，不动，不语，冷眼。
　　七夜一生桀骜高贵的头颅，无力地垂下在黄泥中，流出血泪，轻轻呻吟了一下，“小芊……”便再也没有知觉。